李二早就急得不行,攙著自家的婆娘一直站在旁邊,先前看大家都沒吭聲,村長也沒發話,他和王大娘也就沒敢亂講,現在聽著村長叫他,便趕緊帶著他婆娘擠了進去。

「這裡這裡,俺們在這!」

李二拱到小程面前,手足無措地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這時,王大娘往前走了一步,對著小程說道:

「小伙子,你採訪俺吧,俺家的地都被那廠子排的髒水給禍禍了,走,俺帶著你去看看……「

說完,王大娘率先走了下去,領著眾人往自家的地去了,還沒到地方,小程就看到了綠麥田中突兀的那一片黃。

「就這兒了。」

王大娘進到自家地里,拔出一棵麥子遞到小程手裡,此時勇子已經打開了攝像機,機上小紅點一閃一閃的,看得眾人一陣緊張。

小程打量著手上的作物,看它從根上就爛了,再看看地里從這頭黃到那頭的一整片麥子,小程嘆了口氣,示意小於開始。

小於舉著話筒,問道:

「大娘,什麼時候發現水出了問題的?」

「就前幾天,」王大娘努力清晰地說著蹩腳的「普通話」,「前幾天俺們一澆地,發現水管子裡出來的水都是黑的,俺當時以為是管子裡有泥,就沒在乎,等著把地都澆透了,才聽著他們說水出了問題。」

李二奇怪地看著他家婆娘,聽她現在說話這麼冷靜,不免心裡有些奇怪,要知道他婆娘從早晨起就在地頭上坐著,雙眼一直都是無神的,直到看見電視台的人來了,方才跟活過來了似的,在後面站著的時候就滿臉期盼,雙手也一直在發抖,所以這會兒看她如此鎮靜地接受採訪,李二總感覺心裡不安。

「那大娘,你能形容一下髒水是什麼樣兒的麼?」

「就是臭,黢黑的,裡面還有碎渣,碎渣也是黑的……」

王大娘邊說著,邊從地里挖了一塊還濕著的土,勇子趕緊湊過去,將土的狀況清晰地拍下。

勇子拍完後,小程過去將土接過,將其裝在取樣袋裡,就這麼一經手的空當,小程便被那股子腥臭味兒給熏了個夠嗆。

「嘶,這麼臭。」

小程感慨了聲,看著勇子和小於在旁邊又採訪了幾個家裡地遭了秧的村民,小程覺得差不多了,便招呼兩人:

「走吧,去湖邊看看。」

眾人剛想往湖邊走,王大娘突然從旁邊三兩步地跑了過來,一把拽住小程的胳膊,雙唇哆嗦地懇求著:

「小,小伙子,你們一定要幫幫俺們,俺們都是莊稼人,一年到頭都是靠著這地活的,你看這次,這麥子一毀,俺們這麼長時間的心血可都沒了……」

王大娘說著,突然身子一矮,看著就想要給小程跪下一樣。

小程的腦子「嘭」得就炸了,臉也瞬間脹紅,趕緊上前一把扶住王大娘,嘴裡慌亂地叫道:

「大娘大娘!您可別這樣!我們一定會幫助到底的,您快起來!」

小於和勇子一時沒反應過來,等晃過神的時候,小於趕緊上前幫著扶起王大娘,硬生生把人給從地上拽了起來,而勇子那個愣頭,因扛著攝像機倒不開手,便只能幹看著,只是這樣一來,便把眼前的這一出全給拍進了機子裡。

李二趕緊將他婆娘接過來,心想著這才正常麼,那麼鎮定也不是他婆娘的性格。

王大娘眼裡的淚珠子沒憋得住,終於嘩嘩地落下,這淚關就像情緒的開關一樣,王大娘瞬間就崩潰了,又坐在地上邊拍大腿邊大聲哭嚎:

「這幫天殺的啊!俺們老百姓種點地容易麼!他們怎麼能這樣喪良心吶……」

這下好了,沒一個人敢上前去拉王大娘,都只能幹站在一旁安慰著,勇子扛著攝像機不知所措,不知道該不該接著拍下去。

勇子剛想著把機蓋暫時合上,卻被身邊的小程一把摁住,小程用眼神詢問著勇子:

「幹啥?」

勇子無辜地回視:「不,不幹啥,這還能繼續拍麼?」

小程無奈地嘆口氣,為勇子的愚笨感到深深的無力,他低聲湊在勇子的耳邊,悄聲罵道:

「你傻啊,大好素材,肯定要拍啊。」

勇子悄聲回道:

「都嚎成這樣了,看著老太太也是一時情難自製,咱把她這樣拍上去,好麼?」

「怎麼不好,」小程瞪他,「你拍她就是在幫她,這地可都是村裡人的命,跟命比起來,面子算個啥?」

「對,對,你說的也是……」勇子愣愣地點點頭,繼續扛著攝像機兢兢業業地對準王大娘的臉,把那副悲戚的面容給一幀一幀地拍進了機子。

拐子聽了女人的話,老老實實地把院子收拾乾淨了才出的門,他瘸瘸拐拐地快速往馬路上走去,剛走到邊上,就聽地那邊傳來了王大娘中氣十足的哭嚎。

「嚯,這婆娘,哭也能哭成這樣,真是個本事。」

拐子感嘆一聲,又加緊了幾步,趕到了人群的後面。

「哎哎哎,讓讓,讓讓,俺得進去找俺家婆娘。」

拐子扒拉著面前的人,削著腦袋往裡鑽著,奈何沒人願意錯過熱鬧,沒一個人給拐子讓地兒,這潑皮使盡一身的解數也沒能鑽得進去。

終於,一個爺們被拐子鑽煩了,反手一推就把拐子推到了地上。

「哎你老娘的!」

拐子被推了個趔趄,沒止住勢,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吃了這麼大個虧,那他哪能算事兒啊,張嘴就是罵街的調兒調兒。

女人正站在勇子的旁邊,耳朵都被王大娘的哭嘰尿號給灌滿了,隱約之中,她似乎聽到了拐子的聲音,周圍都被村民給塞得水泄不通,女人看不著外面,便朝著後面的人叫了一聲:

「老東西來了麼?後面的人給讓個地兒,讓他進來。」

女人的這一句話比拐子掙扎了那麼長時間都管用,圍著的人立馬分開兩邊,給拐子讓了個道出來。

拐子揉著屁股,剛準備往裡撞,就看面前的人牆忽然豁了一個口,大家齊齊地扭過頭看向自己,倒把自己看得怪不好意思的。

拐子撓撓頭走了進去,老老實實地站到女人的旁邊去。

那邊王大娘還在拍著大腿哭叫著,一旁的小於舉著話筒給王大娘擴著音,別看這小子表面上冷冰冰的,心裡軟著呢,看王大娘哭成這樣,小於一個沒忍住,「唰」得紅了眼眶。

拐子歪嘴看著地上的王大娘,自己露出了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他悄悄地轉過頭看了一眼女人,像是有話要說的模樣。

女人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遂沒好氣地說道:「有話就說,別在旁邊憋著,看著都跟便秘似的。」

拐子「哎」了一聲,賤兮兮地笑著:

「這王大娘哭得真夠帶勁,演得太真了,這要是放到電視台上去,那效果絕對棒!」

說完,拐子為自己的聰明分析感到了驕傲,梗著脖子等著女人夸自己一聲,等了半天也沒聽著女人的一句話,他悄悄撇過眼去,發現女人正在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你覺得人家在演戲?」女人擰著嘴角,話語間充滿了嘲諷。

「不然呢?」拐子一臉的理所當然。

女人冷哼一聲,懶得再說什麼,她扭過頭去,不再搭理那個信口瞎扯的老東西。

讓一個不種地的人去明白莊稼人失去勞動成果的痛苦,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沒跟別人遭一樣的罪,還怎麼對別人的絕望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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