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圓低著頭走上來,根本沒有注意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痛苦和絕望太多,已然覺得麻木。

她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沒有半點生存技能的母親帶著她改嫁給了現在周成軍,儘管繼父酗酒好賭,對她們二人非打即罵,但依然被周母視為依靠,只會抱著周圓哭,卻從來沒有想過離開這個男人。

小時候的周圓,也曾經是個苗條漂亮的小姑娘。但從十四歲起,她發現繼父的態度越來越親昵,看著她的眼神卻像餓狼一樣讓人毛骨悚然,有時候還會毛手毛腳。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已經知道很多事了。周圓知道母親無法依靠,驚慌之下,為了保護自己,每天胡吃海塞各種高油高熱量的食物,短短几個月就充氣一樣胖得連走路都困難。

從那以後,繼父對她那種說不出口的心思倒是消失殆盡,但家暴卻越來越嚴重,有時候無緣無故就會揪著她暴打一頓。以前周圓也有好些朋友,但胖了以後那些人漸漸都變成了鄙夷嘲笑她的一員。

哪個女孩子不愛美呢?有時候周圓自己捏著身上厚厚的肥肉,看著因為急速增肥皮膚被撐開而出現的密密麻麻的白色紋路,也會難過的偷偷哭。

周圓的成績其實很好,但「肥」和「蠢」總是連在一起的,不光同學們排擠無視她,連老師和母親也不太看得上她。

過去周圓總想著,上了大學就好了,離開那個家就好了,工作以後就好了……但現在她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了那麼久了。

周圓扶著天台上的欄杆往外看,站在這個高度,就算沒有恐高症也會感到暈眩。但周圓想到母親看到她的屍體以後會有多麼痛苦,學校里的老師同學會有多麼害怕驚恐,就感到一陣報復的快意。她「呵呵」冷笑兩聲,用手指梳理了一下短髮,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把金陽的校服外套脫下來,整整齊齊地疊好,用手輕輕把上面的褶皺撫平,遲遲不想鬆手,眷戀著上面的溫度。

想到金陽,就想到那個她喜歡了很久的那個男孩子。她一直都羨慕著,羨慕那種即使被千夫所指也依然我行我素的驕傲自信,她仰望著,嚮往著,又感覺自慚形穢。她把這種心情寫在日記里,那是她生活中唯一一點光明,就像溺水之人死死抓住一塊浮木。

而這種心情被曝光於大眾,就像是她被撕光了衣服袒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一樣。她寧願一死,也不想去面對喜歡的人在知道了她的心情以後,會以怎樣厭惡鄙薄的眼神看著她。

「如果你想跳樓,我建議你換個方向。」旁邊突然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因為下面是我們班的衛生區。」

死之前還要被人如此刻薄,周圓不由心生怒意,心想著就偏跳到你們班的衛生區看你怎麼辦,一邊怒而抬頭。

周圓張大嘴巴,一臉呆滯。

「容……容……」

容遠就站在離她不遠處,背對著欄杆,手肘撐在水泥台上,黑色碎發在太陽的映照下閃著光,淺褐色的眼瞳,有種高踞於雲端之上的冰冷疏離。

容遠靜靜等待了幾分鐘,然後見女生猛地回神,咔地一下合上嘴巴,還擦了擦並不存在的口水,眼神閃躲,表情卑微,背脊也不受控制地弓了下去。

顯得更蠢了。

周圓已經把跳樓的事全都忘在了腦後,滿腦子都是:他什麼時候來的?他怎麼在這兒?他看了多久?他知道那件事了嗎?知道嗎?不知道嗎?……

「如果你暫時不想跳樓的話,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容遠說。

「什……什麼?」周圓結結巴巴地說。

容遠道:「給校醫務室的劉醫生拍張照片拿回來……你有能拍照的手機嗎?」

周圓愣愣地點頭:「有。」她母親為了補償女兒經常被丈夫打罵的愧疚,偷偷攢錢給她買了一個款式還算新潮的手機。雖然她知道女兒真正想要的並不是這個。

容遠等了一會兒,見她還呆愣愣地站在一邊,眉頭一皺:「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

「哦……哦!」周圓急忙小跑著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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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務室里,劉醫生坐在椅子上,正在給兩個臉頰紅腫的女生開藥膏,一邊輕聲安慰啜泣的女孩。剛才班主任在問到早晨事件前因後果的時候,這兩個女生言語間辱及周圓的家教,被暴起的周成軍抓住一人扇了幾個耳光。之後幾個男生和周成軍廝打起來,女生則使出了最強技能之召喚家長。現在那些男生、幾人的家長和一些校領導全都到校長辦公室去了,只有她們兩人還留在醫務室。

在成熟帥氣的劉醫生的安慰下,兩個女生心情漸漸好起來,臉上還掛著淚,嘴角已經帶上了笑容。

「哐」地一聲門被猛地推開,滿身大汗的周圓氣喘吁吁地跑進來,直接擠開兩個女生,仗著噸位壓制住喝問「同學你幹什麼?」的劉醫生。

「醫生我們合個影吧。」周圓勉強解釋一句,一條腿壓住劉醫生的雙腿,上半身整個倚過去,手肘卡在劉醫生的脖子邊上,卡得他臉都青了。周圓快速摸出手機,對準劉醫生的臉咔嚓拍了一張照片,丟下一句「我還有事先走了!」就跑了。

兩女生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看看鼻歪眼斜、衣服凌亂、喘著粗氣、一副飽受摧殘模樣的劉醫生,忽然覺得他也沒那麼帥了。

「劉醫生,你沒事吧?」到底還是有好感在,一個女生同情地問道。

劉醫生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幕,臉色陰沉沉的,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陰森地看了兩個女生一眼,說:「傷沒事了,你們也該回教室了。」

「啊?可是……」女生不想回去,她還想在醫務室混著,一個上午都不用去上課呢。

「滾!」劉醫生臉色難看地喝道。

青春期的女孩子哪受得了被人這麼對待,兩個女生臉色一變,生氣又難堪地哼了一聲,「走就走,有什麼了不起的!」摔門而去。

劉醫生鎖上門,轉身打開一個一直鎖著的抽屜,眼神晦暗地看著裡面黑色的公文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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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從一樓爬到八樓,從沒有這麼大活動量的周圓覺得肺里都在燒,她費勁地喘著氣,最後兩層樓,是真的手腳並用「爬」上去的。但在要上天台的時候,她還是站直身體,使勁平穩呼吸,擦了擦滿頭滿臉的汗,捋順汗濕的頭髮,又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推開門走出去。

容遠正在看著天空,像是在發獃。聽到動靜,轉頭看過來。

周圓覺得心臟又開始「突突突」急速跳起來,幾乎要衝破胸膛。她同手同腳地走過去,把手機里的照片調出來,遞到容遠面前,說:「我、我、我拍到了。」

容遠看了一眼,然後掏出一張紙遞給周圓,問:「你看看,他是不是跟這個人很像?」

周圓一看,竟然是一份公安局的懸賞通緝令,警方懸賞3萬元緝拿涉嫌多起組織、強迫、欺騙他人買賣人體器官的犯罪嫌疑人金思平。而附在旁邊的金思平的照片,雖然比現在的劉醫生白凈一些,胖一些,也沒有戴眼鏡,但五官臉型卻十足十的相似。

周圓張大嘴巴看著容遠,任哪一個在和平的校園裡成長起來的普通中學生都難以想像,這樣好似都市傳說一樣的危險人物居然就潛藏在自己身邊。

容遠徵詢她的意見:「雖然還不確定,但現在,是不是報警比較好?」

「哦哦,報警。」周圓急忙拿出手機,語無倫次地跟警方說明了情況,掛斷手機以後,還如在雲里霧裡,搞不清楚狀況。

「容遠,金思平形色匆忙地走出醫務室,推測逃跑的可能性超過90%。」豌豆細細的聲音傳入容遠的耳朵。

容遠轉頭問周圓:「你剛才是怎麼拍的照片?不會打草驚蛇吧?」他原本以為周圓會去偷拍一張,卻沒想到照片中的「劉醫生」分明是一副被霸王硬上弓的模樣。

周圓想起剛才醫務室里的一幕,臉色不禁一白。

「要是他被嚇跑了,人海茫茫,可就不好找了。萬一他借著對學校知根知底想使個壞,那可怎麼辦?」容遠狀似擔心的說。

美色當前,周圓腎上腺素飆升,不假思索地就拍著胸脯說:「跑不了!我去盯著他!」

說完不顧自己兩腿酸軟、胸口悶疼的狀況,轉身蹬蹬蹬又往樓下跑。

豌豆問:「容遠,你不是要阻止她自殺嗎?為什麼把那份通緝令給了她?」

昨晚光腦徹夜檢索,已經鎖定了目前潛藏在a市的一百多名各地通緝犯,巧之又巧,其中一名正假借校醫的身份隱藏在一中。容遠早上來的時候就帶上了那張通緝令,豌豆本以為他是要借著地利之便將其擒拿,順便也領一份懸賞好緩解目前的經濟困局。

容遠笑了笑,說:「你看她現在,還會想自殺嗎?」

在樓頂上,遠遠地,容遠看到金思平提著一個公文包正在跟門衛交談,雙方說了幾句後,門衛控制著電動伸縮門緩緩打開。眼看金思平就要走出去了,周圓大喝一聲,像枚小炮彈似的重重撞在金思平的腰間,接著肉山壓頂,坐在金思平身上不讓他起來,門衛都被驚呆了。

公路上,急促尖銳的警車鳴笛聲越來越近。

容遠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髮,從天台上走下去。

「我又不是心理醫生,不會開解她的痛苦,也不會振聾發聵地讓她明白生命的可貴之處。但我可以讓她看一看自己那個狹隘逼仄的世界之外的景色,讓她明白,生活可以遠比她以為的更加波瀾壯闊。」

「如果這樣她還是要堅持去死,那就說明,痛苦太深,活著反而是在受罪。那我也就沒有再去阻止的必要。」

容遠最後對豌豆如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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