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遠住在舉行數學集訓隊的b市交通大學,化學和物理培訓在附近的另外兩所學校舉辦,管理相對更為嚴格一些。他每隔幾天會去聽一次課,拿些學習材料。這天他從化學集訓隊那邊回來,剛進大廳,迎面就碰上一個人從左邊走廊里出來。

他發色偏淺,半長不短的碎發亂糟糟地翹著,鼻樑挺直,眼角微挑,眼角下有一顆痣,左邊臉上有一個酒窩,身材偏瘦,眼中帶著一種迷路小動物一樣茫然的神色,整個人的長相顯得安全而無害。

這個人在大廳里轉了一圈,迷惑地伸頭看看,然後又走進右邊的通道。容遠見狀,嘆了口氣,在旁邊找了個空座位坐著,沒過幾分鐘,就看他又從右邊走出來了。

看到大廳,那人愣了愣,扭頭折回去,這次花的時間長了點,十幾分鐘以後,他從中間的樓梯上下來了。

看到熟悉的大廳,他呆呆地在樓梯口站了一會兒,思索一陣,又從左邊的通道走進去。七八分鐘以後,他從後門繞了進來。

也不知道他到底像這樣在這棟只有五層的公寓樓里繞了多久,總之看上去已經氣喘吁吁的走不動了。他一臉無辜的站在大廳中央,十分茫然的左右看看,然後看到容遠,高興地走過來問:「同學你好,你知道……」他拿出一張房卡看了看,說:「335號房間怎麼走嗎?」

容遠再嘆一口氣,這段時間裡他都已經把手中的材料看完好幾頁了,這傢伙才想起來要問人。他站起來說:「知道。你跟我來吧。」

「真是太好了!我找了好長時間都沒有找到!這個地方建的簡直跟迷宮一樣。」這人抱怨道,一直跟著容遠走到三樓335房前,看到容遠拿出一張卡在讀卡器上一刷,門應聲而開。

「哎,你怎麼……怎麼……」他一臉驚訝地看著容遠,滿臉都寫著「你怎麼能打開我的房門?」這句話。他還特意後退兩步抬頭看了看房號,確認是「335」沒錯,再看到容遠無語地站在門前看著他,恍然大悟,左手握拳拍了右掌一下,驚奇地說:「你是我的舍友!」

――已經在一起住了快兩個禮拜了,不要每次都弄得好像第一次見面一樣好不好?

容遠無力極了,心裡習慣性的吐槽了一句,但同樣的話,在這個叫倪子昊的傢伙第三次見面還沒把他認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懶得說了。

倪子昊確認了容遠的身份以後,嘿嘿傻笑了一下,吐了吐舌頭,算是表達了一下自己一路都沒有把對方認出來的歉意。他想要開口說什麼,突然怔住,掏出一個小筆記本看了看,然後抬頭非常教科書模式的寒暄道:「容遠,你中午吃過了嗎?」

容遠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說:「吃了,謝謝。吃了什麼、好不好吃是沒有必要討論的問題。也不用把你帶來的零食拿出來分享了,因為你前天就已經把它們全都吃完了。把你那本子收起來吧,我記得都比你熟。還有,把你早上換的衣服洗了。」

「……哦。」倪子昊默默將他的小筆記本收起來,放下書本,捋起袖子,走進衛生間洗衣服去了。

容遠坐在桌子前看書,看了一會兒後,倪子昊忽然從衛生間跑出來,慌慌張張地問:「舍友!舍友!」――聽到他這麼喊,容遠就知道這傢伙又把他叫什麼給忘了――「你看見我的眼鏡沒有?」

容遠看他一眼,反問:「不就在你頭頂上嗎?」

「啊?」倪子昊往頭上一摸,摸到了他卡在頭頂當發卡用的眼鏡,傻乎乎地說:「真的啊!」他笑了一陣,看到手上的泡沫,忽然想起自己要做什麼,又跑回衛生間去了。

容遠覺得,就算以整個糖國……不,整個地球的人口基數來看,能遇到一個性格這麼奇葩的舍友,也真心是不容易。這個倪子昊,不光是個超級路痴加臉盲,還提前幾十年得了老年健忘症,他中午就忘了早飯吃的什麼,晚上就忘了中午去過哪兒,手頭正在做的事稍微一打岔,他可能就忘了要做什麼。容遠一直都懷疑他是怎麼平平安安活到現在的。

來參加集訓的學生當中,倪子昊也是唯一一個家長至今沒有回去的人。他媽媽就住在學校附近的賓館裡,每天早晚都會過來看看他,早上把他送到教室,晚上再把他接回來,中午他就跟著其他同學往返。又一次倪子昊不小心跟錯了人――臉盲症傷不起――也不知他是怎麼走的,竟然跑到五公里外的b市影視大學找宿舍orz。偏偏倪子昊性格慢的要死又沒有自己是個路痴的自覺,每次迷路都自信滿滿的要自己找對方向,總是要等到走了無數冤枉路以後才會萌生求助的想法。

就連他們一直住著的這個凹字形結構的賓館裡,倪子昊都天天迷路。這麼長時間,容遠只見過兩回他自己瞎貓碰到死耗子地摸回來,別的時候,不是被其他同學看到了送回來,就是被他媽媽送回來,要不就是受到倪媽媽和生活老師雙重託付的容遠去把他從附近撿回來。

但這麼一個人,偏偏在數字上卻有著無與倫比的敏銳和靈感。在之前的全國決賽中,他因為寫錯了一個小數點而導致屈居第二。進入集訓營的第一場考試中,他和容遠並列第一。此後第一和第二名就只在他們兩人中間輪換,容遠稍不注意,可能就會被他反超過去。

晚上,倪子昊和容遠都在宿舍刷著競賽真題,倪子昊寫了一陣忽然自言自語地問道:「我下午吃飯了沒有啊?」

他想了半天想不出答案來,便問旁邊的容遠,從圖書館回來的比他要晚一些的容遠信口說:「沒有吧?」――注意這個「吧」,這是一個疑問詞,容遠只是反問了一句,但倪子昊聽成了肯定句,於是他判斷,自己需要吃飯。

然後他去打了一份飯回來,邊看書邊吃,有些艱難地吃完以後摸著肚子說:「啊……今天吃的好撐。」

他挺著肚子把飯盒包好扔進垃圾桶,看到裡面還有一個飯盒,他彎下腰抽抽鼻子聞了一下,跟容遠說:「你下午也打飯回來吃啊?還是我最喜歡的栗子雞呢!」

――不,我在食堂就吃完飯了,而且我吃的也不是栗子雞。

容遠身體往後一靠看了看塞在電視櫃下面的垃圾桶,裡面整整齊齊的疊放著兩個白色可降解飯盒。他默默看了一眼連彎腰都顯得格外困難的倪子昊,決定還是不把他可能吃了兩回晚飯的事實告訴他。

――這傻瓜,連自己肚子餓不餓都分不出來嗎?

――怎麼辦?感覺好有罪惡感。

平生第一次,容遠因為完全不是自己的原因而造成的失誤感到歉疚。他從自己的行李箱裡摸出一盒消食片――這是來之前鄭怡柔給他準備的常備藥之一――扔給倪子昊說:「按說明書吃吧。」

「哦,謝謝。」倪子昊仔細地看了看背後的說明,又檢查了一下保質期和生產日期,然後從裡面取了四個藥片干嚼著吃下去。

容遠覺得好累。

……………………………………………………………………

容遠他們的教室是學校的一間很大的階梯教室。區區五十個學生為什麼要在這麼大的教室里上課呢?因為旁聽生很多。b市本地有很多明後年立志要參加競賽的學生會跑來蹭課,還有一些培訓班也會把自己的學生拉過來聽講,畢竟給他們上課的大多都是國內有名的教授或者講師,內容精鍊,分析精闢,還涉及多種解題方法和技巧,很有學習的價值。過去有些學校將課堂設在小教室里,結果出現旁聽生太多導致真正的培訓生擠不進去的狀況。

不過今天一下午都是自習的時間,這種時候旁聽生很少來,在教室里的只有集訓營的學生。容遠和倪子昊一推開門,就發現教室前面擠了一堆人,把他們的路都堵住了。

一個短髮女生憤怒地說:「甘蔗不是這種人!你無憑無據,別滿嘴胡說八道!」

對面一個戴眼鏡的瘦高男生說:「我怎麼沒憑沒據了!你看看,這東西我們大家都戴著,就她一個人沒有!說不是心虛,誰信啊!」

「不戴怎麼了!誰規定這表必須得戴著啊?人家甘蔗不喜歡,從來就沒戴過,不行啊?」短髮女生怒氣沖沖地道。

「你好,借過一下。」倪子昊跟堵在路上的人說,但是沒人理他。

瘦高男生說:「那你讓她把她的表拿出來啊!我的表背後刻了我名字的首字母,要是她偷的,一眼就能看出來!」

「拿就拿!甘正,把你的表拿出來給他看看!」短髮女生說。

甘正囁嚅了一下,嘴唇微微顫抖,小聲說:「我……我沒帶在身上……」

「沒帶正好!找人搜一下,要能搜出來,那肯定是我的!」

「你說搜就搜啊!你以為你是警察啊!就算是警察,也要有搜查證呢!」甘正的另一個朋友在旁邊幫腔。

被堵在門口的容遠兩人聽了一陣,原來是瘦高男生的手錶中午吃飯的時候還在,剛才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就不見了。那手錶是不分男女款式的中性表,他們每人一個,是決賽金牌的獎品,取「珍惜時光」之意。跟普通高中學校競賽時發的練習本、鋼筆之類的獎品不同,這個手錶是國際名牌,設計簡約大方,走時精準,防水性能極好,外表也並不顯得奢華,最重要的是價值上萬元。幾乎他們所有人都把這表戴在手腕上,不光是為了看時間,更重要的是這象徵著一種榮耀。就連容遠也把以前的舊錶扔了,換成了這隻新的手錶。

只有甘正,平時從來沒有戴過不說,她的穿著也最為樸素,明顯都是便宜的地攤貨。其他人就算家境不好,但決賽得到金牌組委會有發獎金,各省市和學校一般也會有現金獎勵,有些地方親戚朋友之間會送些禮金表示祝賀,再不濟還有各種廣告商或者電視台的邀約,多得是人要捧著錢送到他們口袋裡。所以至少外表上,都打扮的光鮮亮麗,並不像缺錢的樣子。因此男生的手錶丟了以後,第一個懷疑的就是甘正。加上甘正拿不出自己的手錶,神色也有些慌亂,更顯得可疑了。

眼看著他們吵得越來越凶,波及的範圍越來越廣,快要發展成動手的趨勢。容遠轉身準備到別的自習室去做題。結果一回頭,發現門口也站了好多人,明顯正在看他們的熱鬧。

容遠皺了皺眉。閉上眼睛屏息凝神聽了一陣,在黑暗中,剝離了那些喧鬧的爭吵聲,摒棄悄聲低語的討論聲,布料摩擦聲,桌椅拉動聲,只剩下一種獨特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許多個機械指針轉動時的滴答聲響在耳邊,遠遠近近,容遠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許多的手錶浮在周圍的空中,每一個都在不知疲倦的轉動著。

容遠睜開眼睛,直接用力將前面的人拉開,走到人群包圍的最中心。擋路的人東倒西歪地分開,倪子昊急忙左避右閃地跟在後面走進來。

「幹什麼?」被他盯著的男生擺出一個防衛的架勢,警惕地看著他。

甘正也含著眼淚,奇怪地看著他。

容遠略附身一撈,兩根手指從男生左邊的一個略墜下去的褲子口袋裡――他穿著一條上上下下足有三四對口袋的肥大褲子――撈出一個銀白色的手錶。眾人見狀,不禁啞然――明顯是他上廁所之前把表隨手塞進了一個不常用的口袋,結果自己又把這事給忘了,一發現表丟了就開始大叫大嚷的找小偷。就算後來他想起來自己把表放在哪兒了,恐怕也沒有勇氣將冤枉人的事坦誠。

容遠將手錶提到與瘦高男生視線平齊處,然後手一松,男生急忙用兩手接住。他看了周圍的人一圈,然後走向座位,這次擋在路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讓開了,倪子昊急忙抱著書也跟過去。

鬧劇散場,瘦高男生滿臉通紅的拿著自己的東西離開教室。甘正跟自己的好友道謝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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