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立新最近很倒霉,可以說,他倒霉的程度跟現在容遠出名的程度成正比。雖然他還掛著一個「主任」的名頭,但撤下來也只是遲早的事,他現在手上已經半點職權都沒有了,每天在辦公室除了喝喝茶看看報紙以外,連個湊到跟前說話的人都沒有。走到哪裡,哪裡的人就像是躲瘟疫一樣躲開他。就連上班的路上,容立新也覺得到處都有人對他指指點點。

妻子李莉在企業工作,原本她的業績很不錯,之前上司還透露出要升職加薪的意思。但一星期前單位裁員,那些笨手笨腳的黃毛丫頭都被留下了,偏偏李莉要捲舖蓋走人。她去找上司要個說法,結果非但沒有得到一句答覆,連面都沒有見到。

――他們家和容遠的那些事,其實只有容立新一家還以為捂得嚴嚴實實沒多少人知道,實際上鄰里同事之間早就有傳言,只不過沒有人當面說起過而已。以前別人都把這些事當成是他們的家事,雖然看不順眼他們夫妻的作為,但也犯不著為一個不認識的孩子跟自己的同事鬧出不愉快來。

這個世上大多數人所秉持的最「明智」的做法,本來就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冷漠的世態也是世人常態。

然而現在,容遠已是今非昔比。他曾經的付出會被輿論百倍放大,他曾經吃過的苦也不會被一筆帶過,在每次他的名字被人提起的時候,容立誠因為財大勢大,離得也遠,反而不是最直接面對輿論的那個人,於是往往是容立新充當了勵志故事中那個最可惡的反面角色。

他過去的作為可以說刻薄,也可以說是姿態很高,不過如今最多的評價卻不是這些,而是――蠢得沒邊兒了!無數人嘲笑他鼠目寸光眼皮子淺,不然要是當初對容遠稍微好一些,現在借著這個被監護人的春風,豈不是就扶搖直上了?哪裡會像現在這樣,連一個小小的主任職位都岌岌可危呢?

一些議論飄到容立新耳朵里,把他氣得半死。他真想問問那些人,換成你們,早在幾年前能看出那小子會有這樣的成就嗎?明明是個自閉兒,誰能猜出他會有今天?

今天下午,女兒容悅又為學校里雞毛蒜皮的小事哭著回家。容立新被她煩得要死,忍不住扇了一巴掌,結果妻子立刻就跟他鬧得死去活來。容立新臉上被抓出好幾道血痕,每天精心打理的頭髮都被抓掉一大把,迫不得已他只好躲出門。氣呼呼地走了半天,發現路上的人都看著他戲謔地笑。容立新不明所以,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出門的時候氣昏了頭,上身倒是套了西裝,腿上卻穿著睡褲,腳底下還踩著拖鞋,臉上一陣陣地刺疼。他摸了一把,手上就紅了一片。

容立新又羞又惱,忙躲進一個陰暗的巷子裡。狹窄的小巷中居然還有一個大垃圾箱,不知幾天沒清理過了,垃圾堆得滿滿的,周圍還有很多附近住戶不負責任地扔在地上的垃圾,一個流浪漢上身探進垃圾箱裡,正從裡面翻找能用的東西。

――晦氣!

容立新捂住口鼻,嫌棄地用腳撥開地上的幾個塑料袋和易拉罐,好不容易給自己騰了塊乾淨點的地方容身,可是隱隱約約的惡臭還是不住地往鼻子裡鑽。剛動了下腳,忽然感覺不對,一抬起腳,發現鞋底拉出幾條細長的絲――他踩到了一個被人嚼過的泡泡糖。

「他***!我***!」

容立新惡狠狠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句髒話,看什麼都格外不順眼,有心想直接把鞋子扔掉,一看滿地的垃圾污水,只能放棄這個念頭,把鞋底在地上使勁地來回擦。

黃昏已降,偏僻的小巷裡男人再無平時模仿偽裝出來的儒雅從容,惡行畢現。

發泄了一會兒後,容立新才想起來這裡還有別人,他抬頭一看,正好看到那流浪漢正在偷偷地看他,頓時更加生氣,大罵道:「看什麼看!你**的……你……」

容立新忽然覺得那人似乎有點眼熟,他聲音越來越低,努力回想,一個名字好像就在嗓子眼兒,但記憶仿佛是被塞了把塞子,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

他若有所思的模樣讓流浪漢一驚。容立新想看得更清楚些,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這個動作刺激了流浪漢,他猛地抽出一把刀揮了一下,用嘶啞的聲音威脅道:「別過來!」

被刀子指著的容立新立刻舉起雙手,但同一時間他也終於想起那人是誰――那個眼神,他只看見過一次。

「你、你是……」大吃一驚的容立新下意識地開口道。

「閉嘴!」流浪漢刀子又往前一捅,離容立新的胸口只有一隻手的長度。容立新明智地閉上嘴,眼神依然驚疑不定地看著對方。

流浪漢像受驚的貓一樣,用刀指著容立新,弓著背一步一步小心地後退,等退到他認為足夠安全的距離後,他猛地拾起地上的一個塑料袋,轉身飛快地跑了。

容立新長出一口氣,一屁股坐到地上,幸運地從那個殺人狂手裡撿回一條命,他已經顧不得地上髒不髒的問題了。抹了把*的臉,大熱天裡,他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男人手指哆嗦著從外套口袋裡摸出手機,好不容易才翻出那個偶然看過記下來的手機號碼,撥通以後顫著聲音說:「歐陽隊長,我、我要報警!我剛看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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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遠出名以後,倉庫的實驗室那裡似乎快要變成一個旅遊景點,經常有人跑去觀摩,有時還有記者蹲守在外面想要採訪他。所以他基本從不回去,一般都待在工廠給他留的房間裡,這邊看守嚴密,未經允許進入的人只能看著鋼鐵大門興嘆。還有些小女生拿出追星的架勢,臉上塗著統一的油彩、手裡拿著螢光棒和自製的牌子,天天眼巴巴地守在大門外面,就為了偶爾容遠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透過鐵欄杆的縫隙看他一眼,每每容遠出現時都會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尖叫。

不過大學開學在即,容遠也有些東西要回去收拾一下。周圓被派過去先行打探,女孩像是特工執行潛入任務一樣,躲在遠處的牆角用望遠鏡觀察了半小時,然後小聲地給容遠打電話:「這邊一個人都沒有,估計全都到工廠那兒了!」

畢竟,容遠也不過來,倉庫這邊又連個遮陽的東西都沒有。大熱天守在門外,幾分鐘汗水就能濕透後背,二三十分鐘就能中暑栽倒幾個。最初的熱情過去以後,還執迷不悟在不可能的地方蹲守容遠的人基本沒有。

「那我過去了。」容遠戴上鴨舌帽和墨鏡,壓低帽檐說。

「去吧去吧――wuli遠遠,哈哈。」

金陽忍著笑揮手道,他看見容遠這嚴陣以待的模樣就覺得好笑。明明是個最不喜歡熱鬧和被關注的人,如今卻像個大明星一樣連出門都得全副武裝,偏偏這場面還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誰也怨不成。現在每天一刷網上粉絲對容遠的各種猜測和關懷,是金陽最主要的娛樂方式。他明知道容遠看見這些往往就會惱羞成怒,偏偏每次看到有趣的內容都喜歡跟他分享一二,氣得容遠幾次要跟他絕交。

容遠面無表情地比了個中指,轉身出門的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乾了什麼,默默唾棄道:「……竟然做這麼粗俗地動作!」

金陽也愣了一下,幾秒後拍著桌子爆出一陣大笑,容遠走到樓梯口都聽到了他的笑聲,臉色變得更黑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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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大門當然是不成的。容遠從側門溜出大樓,快步走到圍牆跟前跑了兩步,先後蹬在牆壁和樹幹上,輕巧地翻上圍牆。他選的這一段圍牆外面十分偏僻,豌豆提前已經從安裝在附近的攝像頭中確認過沒人,容遠落地後便立刻離開。大樓上金陽看到他出去了,在電腦上一敲,重新打開了工廠圍牆上的紅外入侵探測系統和報警器。

因為要避著人,容遠饒了一大圈子才走到倉庫那兒,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路上幾乎沒有多少人。在快要到實驗室的時候,容遠忽然腳步一頓。

路邊一棵樹的背後坐著一個人,正低著頭不知道在幹什麼,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容遠靠近的時候他突然驚得跳起來,「哐啷」一聲一個物體從他懷裡掉出來落在地上,一抹橙色的光在路燈昏黃的燈光下閃過。

那是一把刀。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血腥味。

再一看,那人腳邊還有一坨陰影,看輪廓像是個躺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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