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陽心裡咯噔一聲,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看到周雲澤皺眉上上下下觀察著手中的玻璃杯,不知道從裡面看到了什麼。

他和柳婷的杯子還放在旁邊。

實際上,他們到現在也只知道包廂里有個人非正常死亡了,具體死了什麼人、過程如何等都不清楚。但金陽很清楚,事情發生的時候容遠正跟他們在一起,而且,他也不願把自己的朋友和這種事件聯繫在一起。

周雲澤小心地放下杯子,招手叫過酒保,問:「點這杯蘇打水的是什麼人,你還記得嗎?」

穿著白襯衫黑馬甲的年輕酒保回憶了一會兒,搖搖頭,說:「好像是個年輕男孩,對不起,人太多了,我也記不清楚。」

因為一中今天在這裡同學聚會,再加上他們帶來的戀人朋友兄弟姐妹之類的,滿大廳都是差不多年齡的年輕人,男生的辨識度也沒有女孩那麼高,除了太胖和太瘦的,放眼望去,大部分人都有點相似性。容遠用擬態衣模仿的是一個大眾臉,在昏暗的燈光下很難被記住。

「那他有同伴嗎?」周雲澤又問。

「呃……好像有一男一女搭過話。」酒保眼神不確定地在人群中漂移了一下,金陽和柳婷的外貌都很顯眼,並不是一轉眼就能忘掉的角色,更何況現在他們離他還不到三米遠。不過酒保也曾看到他們跟這位警官看上十分熟稔地說話,所以他的回答就含糊了幾分。

周雲澤眼睛一亮,問:「是誰?」

酒保沒說話,眼睛往他身後看去。

周雲澤愣了愣,一轉身,看到了正低著頭和柳婷在說什麼的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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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在酒吧里的騷亂,容遠很清楚其中的原委,因為他到那裡的原因,原本就不是單純為了說一聲再見。

死者馬知剛,四十九歲,功德負兩萬七千,糖裔,表面上是糯國無業游民,暗中卻在進行兩國之間的人口和器官買賣。他的名字不光在兩國治安局都有備案,同時也在容遠給黑棋的名單上。

一班學生選擇聚會的地點,好巧不巧正是黑棋計劃要下手的地方。容遠得知以後,正好他也有事要找金陽,便易容過來了。

然而金陽身邊已經有了女朋友,卻是他沒有想到的。雖然容遠對那女孩並沒有惡感,但也不可能給予多少信任,於是那件事最終還是沒有說開。

他低頭,看看手中小小的一個銀色卡扣,又把它重新裝進口袋裡。

契約者功德越高,玉葉的護佑能力也就越強,同時還能給佩戴者帶來更多的福運,這本來是件好事。然而當容遠的功德值超過一定數值後,事情反而過猶不及。

世界各地頻發地震的時候,不僅給容遠帶來大量的功德,同時也讓金陽的運氣蹭蹭蹭往上漲。他的運氣好到什麼地步呢?出門一路上至少有五六次可以看到地上掉著錢,去逛街總是會成為幸運觀眾,從來沒有參加過的電視節目突然通知他中獎了,這可不是詐騙而是有人錯誤地把他的電話號碼給錄進去了;買東西的時候撿了一個迷路的小孩,送回家的時候才發現這正好是他教授的孫女。

僅僅是這些普通的好運也就算了,一夜之間周圍上到八十下到三歲的能喘氣地生物都對他充滿好感,情書收到手軟,桌櫃里永遠塞滿了巧克力,還有人漸漸為了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能搶到他旁邊的位置而大打出手;糖國大議院的領導到a市視察,去了他們學校的圖書館,正好就坐在金陽旁邊的座位上,瞬間他就變得全國知名;路上碰到有人持刀搶劫,劫犯朝著金陽跑過來的時候居然踩到自己的鞋帶一頭栽倒,手裡的刀子把自己砍得血流如注……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最重要的是,這些事不是偶然事件,而是只要金陽出門就一定會發生某種意外的「必然事件」。直到容遠將自己所有的功德都揮霍一空,金陽才得到一個喘息的空間。

這些事情諾亞後來跟容遠一一報告了,容遠得知後,讓豌豆在功德商城中找出了這個限制器。經過設置以後,它能將玉葉的護佑金光限制在大約相當於十萬功德的程度,能護佑佩戴者無病無災,關係親近的人也有一定的照拂,僅此而已,再沒有太多的額外加成,只是茫茫人海中一個運氣稍微好一點兒的普通人罷了。

他想,這也正是金陽想要的。

路過一家文具店,容遠轉進去買了個淡黃色的信封,把限制器裝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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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陽見周雲澤用一種非常複雜的眼神看著他,十分莫名地問:「周大哥,怎麼了?」

周雲澤手指點了點吧檯,緩緩問:「陽陽,剛才坐在這裡的,是什麼人?」

金陽和柳婷對視一眼,然後目光直視著周雲澤說:「我不知道他是誰?」

「哦?」周雲澤目光一厲,說:「剛才酒保可不是這麼說的,他什麼都看見了!陽陽,這件事不簡單,你現在最好老老實實跟我說清楚,不然鬧到上面,後果就難說了!」

金陽克制著沒有去看酒保,他從小就經常在治安局進出,看多了警察審問犯人時裝作什麼都知道故意恐嚇威脅的樣子,對周雲澤的這一套很熟悉。但並不是說他現在內心跟表面一樣從容,直面這樣的威懾到底什麼感受只有自己知道。不過他很確定,那酒保記憶力就算能過目不忘,也不可能知道他們說了什麼,那時候這個酒保正忙著跟幾個漂亮女生炫技,哪怕是給他們調酒的時候距離也並不算近。

他僵了一下,神情中略微流露出幾分緊張,然後爭辯道:「我就一開始以為他是我的同學,過來打聲招呼。照面了才發現是看錯了,和婷婷在這邊坐了一會兒,說了幾句話而已。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婷婷?」

周雲澤看向金陽身邊的女孩,神情有幾分尷尬,倒是柳婷落落大方地打了聲招呼:「周大哥好。」

「你好。」周雲澤點了點,卡住金陽的脖子把他帶到一邊,說:「過來,我還有話問你。」

轉身的時候,他給身邊的女警察使了個眼色。

周雲澤問了幾句那人的穿著打扮相貌特徵等等以後,忽然話題一轉,問道:「你們當時說了什麼?」

那一邊,自稱叫趙夢的年輕女警拉著柳婷坐下來,問了在哪兒上學、老家在什麼地方,又誇她聰明又漂亮,兩人姐姐妹妹相稱,看著十分融洽,然後趙夢也問了同樣的問題。

金陽:「我說認錯人了不好意思,他說沒關係,反正他一個人來的坐著也沒意思。問我是一個人嗎?我說我女朋友也在這兒,他說婷婷是個好女孩,祝我們白頭偕老。」

柳婷:「他說祝我們白頭偕老,不離不棄。」

趙夢問:「那人如果跟你們都不認識,怎麼知道你們是情侶?」

柳婷:「應該是金陽跟他介紹的吧?金陽跟誰都能迅速打成一片。」

金陽:「為什麼要跟他介紹還用說嗎?婷婷是我的女朋友,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周雲澤看他一副陷入戀愛的傻樣,揭過這個問題,又問:「那後來呢?後來你們又說了什麼?」

金陽:「我點了雞尾酒,他說喝酒不好,會損傷大腦。」

柳婷:「金陽笑他在酒吧喝蘇打水,他說金陽為了成人象徵而去喝酒才幼稚。」

趙夢驚訝地問:「他們吵起來了嗎?」

柳婷回憶一下,搖搖頭說:「不是,就是在相互開玩笑那樣。我覺得那個人挺刻板的,因為擔心酒精會抑制中樞神經就像老夫子一樣只喝蘇打水,明明又不好喝。」

趙夢精神一振,追問:「那你覺得,他們說這話的時候,就像關係很好的朋友那樣在開玩笑嗎?」

柳婷:「金陽就是那樣的性格。那個人……我說不好,不像是喜歡交朋友的類型,感覺就是隨便搭個話。」

趙夢又問:「你還記得他們說了什麼嗎?」

柳婷:「他好像說要去很遠的海邊,我沒聽太清,酒吧里太吵了。」

金陽:「他說他是從海邊來的,然後要去遠方旅遊……什麼地方?我沒問。刨根究底會讓人厭煩吧?也沒說多長時間,之後就聽到有人尖叫了。」

周雲澤和趙夢又分別跟兩人了解了一會兒情況,時不時把之前的問題換個方式重新提出來,以驗證他們有沒有撒謊。後來兩人將錄音的結果對照一番,發現他們兩人的說法雖然不一致,但事實上,完全沒有出入的說法才是最值得懷疑的。反覆提問的時候,他們的回答有時會補充上一點之前漏掉的東西,有時又會忽略點內容,但整體對照起來,已經讓他們能把整件事完全還原,也側面證明了兩人並沒有編造謊言。

掩蓋在閒聊下的盤問進行了二十幾分鐘,周雲澤才放過金陽兩人。此時金陽如果裝作沒發現他們的意圖那就太假了,他長舒一口氣,問:「那麼,我們兩人的嫌疑已經解除了?」

語氣中帶著些微的質問,周雲澤摸摸鼻子,坦然說:「嗯,暫時沒問題,以後有需要我會再找你的。」

金陽氣結,對他的厚臉皮無語,便沒好氣地說:「至少跟我說說為什麼那個人可疑吧?就我所看見的,事發的時候他一直坐在這兒啊?還有,周大哥你什麼時候開始管兇殺案了?」

他看著周雲澤等著一個答案,身體的遮掩下他卻悄悄拉住柳婷的手,女孩的手指纖長柔軟,卻從指尖到掌心都是冰涼的。他轉頭看了一眼,柳婷表面上毫無異狀,甚至還衝他笑了笑。

「我是追尋烏鴉而來,我懷疑這傢伙是烏鴉的觀察者。」周雲澤把他們三人的酒杯擺在桌子上,說:「你看看,這隻杯子有什麼不同?」

金陽知道他不會無的放矢,睜大眼睛仔細對比了一遍,他看色澤、看高矮、看形狀、看玻璃杯的花紋中有沒有什麼奧秘,看著看著,他的手指忽然痙攣般抽動一下,終於知道為什麼周雲澤會從一個杯子懷疑到容遠。

玻璃杯上,不是多了什麼,而是少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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