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據了一整面牆的室內魚缸里,這魚缸高有六七米,長有十多米,淡藍色的水清澈透明,大大小小的假山石塊錯落有致地堆在缸底,還有許多綠色的水生植物微微蕩漾,手指長短的彩色小魚擺著尾巴在假山植株間慢慢遊動,時不時吐個泡泡,看上去十分悠閒。

忽然,宛如靜止的水波明顯的動盪了一下,魚群仿佛受了驚,唰地一下迅速逃竄,其中一條頭上頂著一塊橙紅斑點的白色錦鯉卻猛地被一隻手抓住!

這隻手指節細長,指間有璞,鐵黑色的指甲又長又尖,宛如猛獸的爪子。這隻手把錦鯉送到主人的嘴邊,尖利的牙齒撕咬下去,淡淡的紅色在水中擴散,不過片刻,只剩下白色的魚骨緩緩沉入水底。

一個相對於水中的其他生物過於巨大的黑影突然在魚缸中間掠過,藍綠漸變色的尾巴從緊貼著玻璃的位置掃過去,看上去既充滿力量又柔軟輕盈。魚尾在缸中繞了一圈,又貼近過來,手掌按在玻璃上,一張帶著幾分野性兇悍之美的臉龐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褐綠色的長髮在水中鋪開,眼神中有著與面龐不符的驚懼神色。

在大海中生活的人魚與人類的計時觀念不同,柯柯不知道自己被人類抓住已經多久了,她只知道現在自己即使閉著眼睛在這狹小的空間裡遊動也不會再撞到魚缸壁或者假山上的石頭,只有在夢裡,她才能偶爾回想起當初自己乘著風浪穿梭在遼闊無邊的大海中、與劍魚競速、戲弄愚蠢的鯊魚在尾巴後面進行沒有希望的追逐。

夢醒之時,那些味道奇怪的水依然將她包裹在其中,她自己的眼淚也慢慢混了進去。

柯柯已經後悔過無數次,悔恨自己曾經的任性、自大和幼稚。她知道人類是非常危險的生物,長輩們一直告誡她絕不能接近人類活動的地方,但柯柯一直不以為然。

是啊,她看到過海中的霸主像是無力的蟲子一樣被人類拖到龐大的船上,看到他們用巨大的網將成百上千的各種魚一口氣撈走,看到他們用奇奇怪怪的工具能一直下潛到海底很深的位置――為此他們的族群近年來被迫越來越頻繁的搬遷到環境更危險更危險的深海中,還看到他們大規模地屠殺海豹和鯨魚,把海水都染成了紅色。

但柯柯也知道,人類之所以強大是依靠他們的群體力量和各種奇怪的工具,其個體是非常脆弱的,在海中哪怕是一隻小蝦生存能力也比他們更強。

所以針對人類這種生物,柯柯雖然畏懼,卻也有隱隱有種優越感。她不怕人類,她覺得自己能夠輕易地看破人類設在海中捕魚的陷阱,她的指甲能劃破人類的漁網,她遊動的速度很快,即使不敵,也能夠輕鬆地逃跑。

因此即使身邊的人魚都不同意,柯柯還是去找那個人類的麻煩了。她打心眼兒里憎惡人類這個族群,因為他們迫使自己的族人一次次放棄好不容易建設的家園,對於那個膽敢綁架並傷害他們的人類更是討恨得咬牙切齒。她還有一個無比正當的理由勸說自己這麼做――那個雄性人類看到了他們的存在,如果不先下手為強,也許他下一次到海中的時候,就會帶著許多人,像捕捉鯨魚一樣把她的族人全都捉走殺害了。

但柯柯沒有想到,這次魯莽的行動,竟然會讓她失去親人,失去大海,失去自由,像寵物一樣被關在這種毫無遮攔的魚缸里,任人觀賞,戲弄折磨。

那個人是惡魔。

她貼近魚缸觀察了一會兒,剛因為外面空蕩蕩地沒有人在而鬆了口氣,忽然見一扇門被緩緩推開,渾身都像是被電打了一樣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尾巴都猛地繃直。她想要逃跑,但更強烈的恐懼卻把她的身體死死地釘在原地。

――那個人進來如果看不到她,會很生氣。

門被推開的速度再怎麼緩慢,最終還是要被推開的。熟悉的人影出現在門邊的一瞬間,柯柯就忍不住渾身繃緊,片刻後放鬆身體,尾巴以一個馴服的姿勢落在缸底,上身揚起一個柔軟的曲線,看向前方。除了眼神中明顯的驚怖以外,簡直就像是一隻等待主人歸來的大型犬。

從門外踏進來的,是一隻小巧的鮮紅色皮鞋。視線往上,深黑和暗紅色交錯的條紋長襪一直拉到膝蓋上方,腿部白皙的皮膚上有幾道細長的傷痕。繼續往上,黑底紅邊的裙子上花團錦簇的蕾絲花邊層層疊疊,腰部有個極大的蝴蝶結,胸前掛著一個吊墜,黑色的藤蔓纏在仿佛血染的薔薇上。再往上,卻是一張十分甜美可愛的臉,即使濃妝艷抹到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但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依然給人一種很清澈的感覺,卷翹的長睫毛就像小扇子一樣,黑色的長髮扎著雙馬尾,一直垂到肩膀上。

她走進來,身後還拖著一個比她還要大的箱子,女孩拖得很費力,但隨後跟進來的兩個穿著西裝面無表情的男人卻沒有幫忙的意思,他們只是把門關上以後手在身前交握,一左一右像雕塑一樣守在門的兩側。

女孩一直把箱子拖到魚缸前面,隔著玻璃摸了摸柯柯的臉,聲音甜軟地說:「愛麗絲,今天乖不乖?有沒有想我?我們今天也一起玩好不好?」

她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柯柯聽不懂她的話,卻能看到她的笑容,身體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一下。

――救救我……誰都好……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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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靠山臨水的莊園仿佛都猛地跳了一下,靠西南方向一座歐式風格的城堡在巨響中塌陷了一半,莊園裡的人大呼小叫地迅速保持警戒趕過去,可以看得出他們身上都帶著違禁的武器。

「有沒有傷亡?」

「沒有死亡,三人受了輕傷,還有一個估計斷了腿,下輩子大概要靠假肢了。」

「沒死就好……我不知道糖國居然有這樣的組織,就算官匪勾結,難道黑棋也沒有作為嗎?」容遠靠在樹下淡淡地說,因為站在陰影里,匆忙來回的人沒有一個看見他,同時莊園裡密布的各種類似紅外感應器的安保器材全都沒有作出反應,正對著他的一個攝像頭上閃著紅燈,監控室里卻沒有人看見這個不速之客。

「北斗集團雖然是糖國最大的社團,但十年來已經基本洗白,集團主要業務集中在娛樂、房地產、車輛維修護理、安保、酒店等方面,並在維持各地治安、控制小型社團爭勇鬥狠的局面、預防國外du品和jun火上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集團董事長盧青霖與糖國上層保持著良好的互助合作關係。一旦北斗集團倒下,眾多大小社團失去控制,對國外集團的威懾力也將消失,糖國的社會狀況反而會陷入更加混亂無序的局面。」耳機里,傳來諾亞的聲音。

「所以,不管他的寶貝小女兒做了多少壞事,都有人為她善後處理,因為她老爹實在太重要了?」容遠略帶嘲諷地說:「為了大局,犧牲一小部分人也無所謂,是這樣吧?」

諾亞沒有說話,如果要它說的話,答案自然是――「是」。就好像如果能收穫一千公斤的小麥,那麼為此把一百公斤的小麥種下去就是值得的。那麼,為了讓一千個人不會受到傷害,犧牲一百個人也是值得的。在它的邏輯體系中,原本人和小麥也沒有什麼區別。但它知道,重新歸來的容遠是不會同意這種說法,如果是他,大概會說「人命不能用數字來衡量」這樣的話吧?

――為什麼不能?諾亞不是很明白。

它幾乎能看到全世界的任何地方,自然也比任何人都看到了更多的關於人類的罪惡。對它來說,小麥也比人類可愛。不過它不願違背容遠的心意,因此才沒有開口。

沒有得到回答,容遠差不多也能猜出諾亞的想法,心中多少有些無奈。

有些事情,不是依靠「談一談」就能解決的。

要說他為什麼知道人魚柯柯的事,那自然是因為在離開地球的途中就因為這件事被扣了功德,後來在比丘星的時候也斷斷續續扣了好幾次,回程的路上也是。不過大概是因為柯柯遭罪跟他的關係實在不大,因此功德扣得不多,少則一二點,多則十幾點,只是頻率高得嚇人。現在看來,扣功德的次數那麼頻繁,也跟時間差有關,在地球上,那條魚差不多是兩三天就會被折騰一次。

所以容遠早就打定主意,回地球以後先把這件事解決了。

當初在海底找帕寇遺失的星圖時,那些人魚給他找了些麻煩。不過大概是因為容遠一直占據主導權並且最後還得償所願的原因,柯柯恨到跑來刺殺他,他卻對人魚們沒什麼惡感――當然也沒好感就是了,準確地說就跟路上碰到一群蒼蠅差不多,趕走就完了,難道還要專門跑去把它們都打死?他也沒有想到,當初柯柯跑來找他麻煩,居然蠢到連個接應的同伴都沒帶,直接被人類給打撈走了。

一條被漁民捕捉的活生生的人魚在當時還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新聞,不過人魚很快被盧青霖買走當做送給女兒盧依依的生日禮物,被砸了一大筆錢的漁民也改口稱之前的新聞是自己為了出名所以偽裝的一場鬧劇,很多自以為看透真相的人都覺得「果然如此」,加上北斗集團的運作,事情很快就被平息下來,柯柯也淪為一個小女孩的玩物。

巨響過後的一分多鐘,面前的空地上已經不見一個人影。耳機中,諾亞道:「最近的人五十八秒以後出現,請在這段時間內進入門廳……好吧,你已經進來了。那麼稍等幾秒鐘,一個女僕剛剛走過……五、四、三、二、一!上樓梯左轉……」

五分鐘後,兩個保鏢還沒有看見人影就被同一時間打倒。盧依依聽到聲音轉身,並不驚慌,反而露出有點撒嬌有點可愛的笑容,問:「大哥哥,你是什麼人?」

被銬著雙手吊起來、渾身都因為暫時性的缺水而皮膚微微發乾、魚尾半拖在地上的柯柯也勉強抬起頭,費力地喘息著,看到了只有在夢中才會突然回想起的那個人。

――她所有噩夢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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