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遠讓諾亞調查的,正是那第一位死者,當他還在研究百色蛉的時候諾亞就已經有了結果,發現他只是一個在l市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而已。之所以會感染上病毒,極有可能是在翻找垃圾桶的時候碰了不該碰的東西。要想找出病毒的起源,首先需要找出他平時活動的範圍,然後再調查附近的建築物、活動人員等等。

症爆發以後,l市幾乎變成了一座空城,死亡的人口接近三分之一,剩下的人也紛紛逃離這座城市。若不是還有極少數的人戀舊不願離開以外,l市可能已經被杜松子國徹底封鎖了。如今ucoc症的問題已經被解決,一些眷戀故土或者不願捨棄財物的人陸續回到這裡,雖然人還是很少,但在政府的運作下,好歹已經恢復了一些基礎的城市建設和管理,比如紅綠燈、垃圾回收、醫院、治安局和人口管理部門等等。

但在這座城市,哪怕是病毒最嚴重的時候,還有一個地方始終處於徹夜不眠的工作中。

火葬場。

死者太多,很多屍體甚至不得不被送到外地的火葬場去焚化。很多家庭甚至全部都死亡了,連一個能為他們送別的親友都沒有。只能看到穿著藍色制服、渾身包裹得連眼睛都看不見的員工把排成一列的屍體一具一具像垃圾一樣推進焚化爐,再把銀白色的灰隨意收集一下撞進罈子里,貼上標籤,然後去推下一具屍體。

全世界的人都剛剛走出了死亡的恐怖,悲痛慢慢在心中甦醒,到處都是舉著百花和蠟燭在哀悼的場面。唯有這座城市,甚至沒有感到悲痛的餘地。

失去的太多,所有的感官都像是已經被徹底麻痹了。

那些回歸的人,戴著墨鏡和口罩,頭上圍著長長的圍巾,或者是一頂寬邊的帽子,形色匆匆地走下火車或者飛機,對滿目蒼夷的景象視而不見,低著頭,一臉麻木地徑直回家或者到公司收攏了必要的東西,再匆匆離開,仿佛是個無關緊要的過客。

除了這些人以外,最常見的是一些國際援助組織的志願者和政府部門派遣的員工,另外就是膽大不惜命、抱著發一筆橫財的心理到這裡來的「淘金者」。

l市現在幾乎看不到計程車,公交車也只有很少的幾輛在孤獨地來往。不過路上到處都是廢棄的車輛,有的鑰匙還插在上面。有需要的人會隨便找一輛還能動的開走,發動機轟鳴的聲音和汽車尾氣倒是給這個城市帶來了一點活力。

儘管有很多人日夜不停地工作,但路邊冷不丁地還是能看到幾具倒斃的屍體,臨死前痛苦掙扎的情狀猶然清晰可見,悲慘而恐怖。這座城市的氣氛壓抑得幾乎讓人無法喘息,在其中行走的人都匆匆忙忙,聽不到高聲說話的聲音,也沒有人關注從身邊走過的是什麼人。

容遠穿著一身黑色的休閒服,寬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臉,還戴著一副口罩,雙手插在兜里,宛如黑色的幽靈一般從街道穿行而過,直到停在一棟拱門紅磚的公寓前面。他抬頭看看這棟至少有一百多年歷史的老建築,輕易打開了緊鎖的房門,然後不出意料地在客廳的沙發上,發現了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眼突面黑,腹部膨脹,蠅蟲環繞,散發著難以忍受的臭味。

容遠捂著鼻子倒退一步,「啪」地關上門,走到公寓外面,深呼吸兩口新鮮空氣,才道:「豌豆。」

「面部掃描完成,體貌特徵已記錄,數據已經上傳給諾亞。」豌豆說,過了不到十秒鐘又道:「死者身份已經確認。」

在l市恢復基礎設施以後,它的人口資料庫和監控設備也開始正常運行,如此原本調查工作陷入僵局的諾亞才成功鎖定了可能跟流浪漢的感染有關係的人物,又經過詳細的排查和篩選,才把線索與屋內的死者聯繫起來。其中種種繁瑣工作無需多說,容遠無論如何,也要查出這一場災難的源頭。

這一位死者比那個清潔工死亡的時間更早,只是他的屍體沒有早早被人發現罷了。他的身份也很簡單,是某棟在皮包公司名下的大樓的清潔工。

距離並不遠,容遠選擇走著過去,他也需要時間整理一下思路。

這次百色蛉入侵的事件帶來的後果非常大,全球經濟發展至少倒退了二十年,地球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完全消化。

還有至今沒有完成統計的死者。

有些人的死亡讓你覺得只是一個數字,有些人的死亡卻讓地球另一端的人都感到悲痛惋惜,很多有著傑出貢獻、占據著舉足輕重地位的人,如今也都像垃圾一樣被塞進焚化爐,由此帶來的政治格局的變動、各方面的連鎖影響,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才能平息下來。

關於這次病症的起因,容遠給出了答案,但並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他的答案。有人自行展開了研究,也有陰謀論者質疑907研究所在這件事當中的作為是不是真的那麼純粹,然而沒有依據的懷疑不需容遠分辯就被民眾罵得幾無容身之地。

對很多人來說,相信他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是容遠。

他是天縱之才,他是奇蹟之子。他曾經創造了許多跨越時代的偉大發明,但沒有任何一個是以造成殺傷力為目的的武器。他做了很多很多事,每一次都是在保護和幫助別人,從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在那些並不曾接觸過容遠的普通人眼裡,這就是他們認識的容遠。

他們可能會不相信自己身邊的家人,可能會不相信自己的朋友和同事,可能會不相信自己國家的領袖,卻一定會相信素未蒙面的容遠。

相信只要有需要,他會關心他們,幫助他們,指引他們……如果他沒有這麼做,那一定是因為他太忙了。

事實上,有很多人懷疑那個現在已經擴散到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國家裡、認同度最廣、影響力最大的天網的創始人就是容遠。這種懷疑,有一個最簡單直白卻無法辯駁的理由,那就是――

除了他,還能有誰呢?

有人在網上列舉出證明這一點的理由一二三四,有人在天網的留言板上公開感謝容遠,還有人長篇大論地分析舉例,但容遠身邊的人從來不敢當面問他。而容遠本人,也沒有做出過任何回應,全當自己不知道這回事。

如今這種猜測,已經不能給他造成威脅了。但這個曾經被他當做護身符來經營的身份,似乎公開與不公開,也沒有什麼意義。

容遠被神化地足夠多了,透過那光環,已經沒有多少人能看到真正的他。天網的榮譽很大一部分來自於那些白棋的努力,把這些全都背在身上,只會讓他更加等同於一個偉大的符號。

而且,在那些義憤填膺的民眾懷著最大的憤怒抨擊那些質疑他的人、毫不遲疑站在他這一邊的時候,容遠卻一直懷疑,搞不好,這件事還真跟他有關係。

「豌豆,【方舟】完成之後,我們離開地球吧。」容遠忽然道。

豌豆沒有說話,但容遠知道它一直在自己身邊。一低頭,就能從胸前的口袋裡看見它的臉。

「我最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看著遠處忙著收屍的一行人,輕聲說:「蕭蕭說過,《功德簿》,會讓世間的『惡』向我身邊集中,會讓我身邊的人遭遇厄運。我過去以為,如果減少跟其他人的接觸,處在相對比較安全封閉的環境中,就能減少這種影響。」

「在研究所的時候,是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故。」豌豆說。

「是啊。但是……」容遠微微低頭,說:「這種平靜的日子持續的時間越長,下一次出現的變故就越猛烈。」

他曾在自己搭建的倉庫實驗室中用近一年的時間研究棉花糖,之後國外勢力讓整個a市都陷入了混亂,容遠從沒有了解過當時有多少人為此而死;研究所形成的堅實堡壘基本隔絕了他和外界的聯繫,而後在比丘星生死逃亡,帕寇也死了;回到地球以後,他把六年的時間花在【方舟】計劃上,隨後便是地球上所有生物幾乎滅絕的大災難。

理智上,容遠知道造成那些傷亡的並不是他,要說有誰必須要為那些事負責,首先也應該是作惡的劊子手和幕後的指使者。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是十分愚蠢的。但同時,容遠也清楚,在他得到《功德簿》並且聚集到大量功德之前,他所認識的地球並沒有這些危險。要說這些跟他完全無關,卻也不可能。

他見招拆招,一次次挽回危機,但倘若有那麼一天,他兜攬不住了怎麼辦?

容遠一條一條地分析,然後說:「所以……保持距離,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豌豆沉默許久。它雖然看上去比諾亞重情,但實際上它們兩個的本質是一樣的,只要容遠有需要,它們都能立刻捨棄所有的一切。所以容遠要走或者要留,豌豆都沒有什麼意見,但是……

「容遠,離開的話……你沒關係嗎?」豌豆只擔心容遠,害怕思念和不舍會啃噬他的心靈,無止境的漂泊會摧毀他的信念。

容遠微微一笑,說:「在這方面,你真該跟周圓學學。」見豌豆一臉的不明白,他補充說明道:「對我要更有信心。」看著遠處,容遠說:「我已經設想了所有的可能性,不管未來的路是什麼樣,我都有所覺悟,所以絕不會被擊垮。而且,就算離開了,隔一段時間回來看看,想必也不會有太大影響,跟我現在待在研究所也沒什麼差別。」

這六年中,除了金陽婚禮和孩子滿月的時候他離開過研究所兩次以外,連議員長的邀請他也置之不理。離開地球,把噩運帶走,定期回來看看想見的人,也不需要再理會什麼應酬――這樣一想似乎還挺不錯?

「嗯,你決定就好。」豌豆停頓了一下,問道:「要帶諾亞嗎?」說這句話之前它還特意掐斷了跟諾亞的通訊。雖然諾亞不是沒有手段突破光腦脆弱的封鎖,卻硬是不敢,在另一邊氣得跳腳。

「或許……」容遠剛說了兩個字,忽然停住腳步,側頭看向剛從自己身邊走過的一個人。

「怎麼了?」豌豆問。

「感覺有點熟悉。」容遠皺眉。剛才那個人走過去的時候,他竟然聽到一種只有在吳希身上才聽到過的聲音。

「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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