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十五歲的時候遇到這個問題,他想都不想就會捨棄一起,踏上沒有盡頭的冒險;

如果在二十五歲的時候,他會經過慎重的考慮,痛苦的訣別,然後收拾行囊告別家人,瀟洒走一回;

但他現在,三十五歲。

父母已經漸漸老去,兒子尚且年幼,上萬名員工依靠他養家餬口。他還有一個愛人,結婚時他曾許諾要相伴一生不離不棄。金陽與容遠最大的不同,或許就是這一點――對他來說重要的人很多,捨棄任何一個,都讓他痛徹心扉。

而容遠是一隻振翅高飛的鳥,如果能飛三萬里,他絕不願停止在兩萬九千九百九十九。

他也知道,容遠在這麼說的時候,並不是讓他在冒險和父母子女之間做出選擇。宇宙飛船中,能多載一個人,也就能多載三五個人,他的妻兒如果願意,也未必不能和他一起離開。但是,他愛的人,也自有其他愛他們的人和他們無法捨棄的人。

責任,義務,家庭,重重的社會關係編織成一張大網,將人網縛其中,不能掙脫,也不願掙脫,他不能為了自己心中蠢蠢欲動的年少夢想就放棄這一切,但選擇了責任和家庭,就必須放棄另一邊。

心裡像墜了鉛塊,沉重憋悶;喉嚨里像塞了棉花,郁堵難言。他嘴唇囁嚅著,手攥得太緊以至於青筋暴露,卻遲遲說不出一句「抱歉」。

容遠輕輕笑了,他懶洋洋地說:「問著玩兒的。愚蠢的人類,想去我也懶得帶你!」

金陽怔住。容遠只是淺笑,說著嘲諷的話,眼神卻出奇地溫柔平靜。

――不用為難,早就知道你不會答應。

只是不問一句,終究還是不甘心,未來不管經過多少時間,他都會後悔。

在【方舟】面世以後,容遠就發現功德商城中的那條線被他推進了很多。如果說以前他兌換一輛普通的汽車可以轉交給普通人去開、但兌換一艘宇宙飛船卻會因為超出其所在世界的科技最高限而導致這個人死亡的話,在遠遠超出地球科技水平的【方舟】在他手下誕生以後,在《功德簿》的計算中宇宙飛船跟汽車也差不多,都是普通人可以接觸到的商品。

或者,至不濟,容遠從零開始自己造一艘飛船,也並不難。

他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曾經非常高興,但想明白為什麼高興以後,所有的心情都沉澱下來。

但只要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也就夠了。

未來他所選擇的這條路不管有多麼漫長寂寞,但僅僅是「我也曾有知己好友」這樣的一個想法,就足以慰藉所有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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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會結束,所有玩家不論是玩得不亦樂乎的、從街頭吃到巷尾的、被外星球中的怪獸追殺的、還是時間太長正擔心怎麼離開遊戲的,都在一瞬間被【方舟】強制退出。眾人從虛擬世界回歸,幾乎是一瞬間就陷入語無倫次的討論和狂熱的渴求,人們有無數的問題要問,有無數的感想要說,每個人都努力讓別人聽到自己的聲音,會場幾乎立刻就陷入噪雜中。

然後容遠終於出現了。

他的身影仿佛自動帶有某種魔法效果,霎時間給會場按下了消音鍵,不過片刻,會場便重新恢復了安靜和秩序。放眼望去,一萬個人,幾乎都是同樣的姿勢:只有小半個屁股還擱在座位上,身體前傾,脖子拉長,兩眼以媲美x光的熱度注視著台上的那個人,卻都強行控制著自己想要說話的慾望。

容遠素來乾脆,他甚至略過了自我介紹和「感謝大家的光臨」之類的套話,只說了兩件事:

第一,【方舟】中有不止一項他這些年的研究成果,如果有人能夠發現,無論是誰,那麼專利和榮譽都將歸屬於發現者;至於這個虛擬遊戲的其它事項,請大家在【方舟】正式推出以後自行了解;

第二,容遠決定離開907研究所,看看大千世界的無窮奧妙。

重磅炸彈!

虛擬遊戲再神奇再不可思議,也比不上後一條消息來得震撼,很多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連毫無防備的主持人都呆愣當場!等人們驚醒過來想要仔細詢問的時候,發現台上的容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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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一堆的人圍在會場狹小的出口處,像彼此傳達著極度的震撼和懷疑,到處都有人在說:「怎麼會這樣?這是真的嗎?」保安努力地維持秩序但也只是杯水車薪,胖貓艱難地推開擋在前面擁堵的人群,容景和袁雪倩幾乎是緊貼在他後背才擠出去。

在他們旁邊,一個人用力地揮著手臂,差點扇到容景臉上也沒有察覺。那人扯著嗓子大聲喊著:「主編,特大消息!緊急消息!容博士今天在發布會上宣稱要退役……不對,要退休……對!你沒有聽錯!頭版頭條……」

好不容易擠出去,胖貓擦了把漢,抖了抖已經濕透的背心,納悶地說:「這是怎麼了?容博士怎麼說退就退了?事先一點消息也沒有啊!」

「怎麼不能退了!」袁雪倩立刻嗆道:「他都已經為人類的生存發展和社會的進步做了那麼多貢獻,你還不許人家覺得累了休息一下嗎?」

像袁雪倩這樣的年輕人,雖然跟容遠的年齡差也就十歲上下,但他們幾乎都是聽著容遠的故事長大的。比起那些老邁的、或者已經埋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作古的偉大科學家,容遠年輕、英俊、成就斐然又似乎觸手可及,更被年輕人們所崇拜和憧憬,他是男孩們努力奮鬥的目標,也是許多女孩(如袁雪倩)夢中幻想的完美情人。

「不是!」胖貓深知女孩們在談到「容博士」這三個字的時候戰鬥力可以有多麼強大,趕緊辯解道:「我這不是覺得太突然了嗎?鏡子,你怎麼看?鏡子?」

容景一直沒說話,他皺著眉在人群中搜索,忽然在遠處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忙隨口對兩人說:「你們先回,我去找個人!」

說完以後他就匆匆離開,胖貓和袁雪倩面面相覷。

看到胖男孩不情願的神色,袁雪倩哼了一聲,像京劇變臉一樣恢復高冷本色,說:「我自己去做地鐵,不用你送。」

「那就太好了!」胖貓立刻鬆了口氣,那副似乎逃出生天的模樣把袁雪倩氣得想要踹他一腳。

另一邊,容景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去,幸好他要找的人低頭走路的速度並不快,所以容景很快追到身後,喊道:「金陽哥!」

金陽恍惚抬頭,看了他一眼,過了片刻才說:「哦,圓圓。」

「金陽哥,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容景詫異地問,他幾乎從沒有看到過金陽這樣心事重重的模樣,緊鎖的眉宇之間,甚至給人一種隱忍痛苦的感覺。

「沒事。」金陽揉揉眉心,問:「今天玩得開心嗎?」

容景抿了抿唇,看出他不想多說,便道:「嗯,挺好的。你知道嗎?我們還在太空中看到一條龍!你都想像不出它有多大!簡直太神奇了!」

――難道他當時在那艘飛船里?

金陽心道:這也太巧合了。

在這些年中,容景父親的公司、母親的產業、祖父母的產業,都像是在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狙殺一樣,一波接一波的陷阱和麻煩幾乎擊垮了容氏。在最困難的時候,他們一家人在寒冬臘月被趕出自己的房子,除了身上的衣服以外,只有口袋裡的幾張零錢和已經被凍結的各種信用卡。那時候,如果不是金陽對他們伸出援手,就是凍死街頭也不是沒有可能。之後或許是人生已經落到了谷地,他們的運道終於觸底反彈,容父白手起家從頭打拚,雖然沒有再創出曾經獨霸一方的容氏集團,但也達到了小富的標準。

――實際上,那是諾亞看到金陽插手,怕繼續下去會引起容遠的不滿,也是看他們已經足夠可憐了,所以才放過一馬。

金陽對這些心知肚明,只是他不知道諾亞的行動並不是出自容遠的指示。他既不願容遠真的逼死自己親生父親一家人,又因為清楚容遠曾經受過的苦而不願為此指責他,因此只是稍微拉了容家人一把,看到那種無所不至的絞殺果然停止,心中實在喟嘆良多。

金陽做這件事的時候心中懷著不忍和愧疚,但容景不知道這些。他把金陽當成「哥哥的朋友」,藉機拉上了關係,哥長哥短地跟在後面,嘴甜得像抹了蜜,想方設法拐彎抹角地打聽容遠的消息,活脫脫就是一個腦殘兄控的模樣。長此以往,金陽也對他多了幾分關照和疼愛。

不過此時,容景倒不是想要打聽什麼消息,他看了看金陽的臉色,雖然覺得時機不對,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金陽哥,你能跟我哥聯繫上嗎?」

「嗯。怎麼了?擔心?」金陽有些疲憊地說:「放心好了,他沒什麼事,只是想出去走走。」

「不是這個。」容景遲疑了一下,說:「我爸想叫他回家一趟。」看金陽的臉色微微一沉,他趕緊解釋道:「陸阿姨快不行了……她……想要見見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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