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石塊形成一條帶狀,漂浮在宇宙真空中,以近乎均勻的速度環繞著遠處的某顆恆星在旋轉。漫長的時光中這些石塊不斷地發生碰撞,在它們的表面形成了許多坑谷和裂縫,體積的石塊有時候在旋轉中就會自己解體,分裂成大量的碎片。

在這個小行星帶最大的一顆行星上,停駐著一個幾乎跟它一樣大的宇宙飛船。靜寂的真空中沒有聲音,只能看到那艘飛船上似乎籠罩著一層無形的防護,把靠近它的大小隕石全都消解成細小的碎石灰塵,而飛船下方與行星表面中間有一道空隙,透過空隙,可以看到飛船下有一個深深的坑洞,裡面有許多機甲上下穿梭,還有一些外形好似蜘蛛一樣的車輛忙忙碌碌的運輸著什麼。

飛船里,看著一個個箱子連續不斷地被運送進來,長得像個章魚一樣的帕里高興地揮舞著觸角,悶聲悶氣地說:「太好了!沒想到在這種荒蕪的地方居然有大量珍貴的青鐵礦石,真是想不到。有了這些礦石,我就能把咱們的機甲都改裝一遍,防禦力至少能提高一倍,敏捷性也能提高百分之十五左右。船長真是太厲害了,這種地方都能找到!不行,我要跟他說,這些礦石必須給我留八成,不能都給實驗室的那幫傢伙糟蹋了……艾米,船長在哪兒?」

在身高已經長到兩米五、渾身上下都透著成熟氣息的艾米瑞達旁邊,才剛剛成年的帕里最多只到她的腰部,沒辦法,章魚人只能用一隻觸角卷著她的小腿,仰頭問道。

艾米瑞達本來正在看監控螢幕上的數據變化,聞言低下頭,笑了笑說:「他去探望故鄉了。」

每當看到小帕里,她都會想起當初那個雖然相處短暫卻用生命在她記憶力烙下印痕的比丘星人帕寇,即使已經過去幾十年了,但當初的感動和心痛還猶如昨日。幾年前他們的飛船再次經過比丘星,他和容遠兩人發現比丘星執政廳已經為帕寇正名,在首都的英雄殿中還有他們三人的雕像。

另外,還發現了這個技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卻不甘於一直生活在叔叔帕寇的英雄光環下、急切渴望著建立屬於自己的冒險傳奇的小章魚。彼時在銀河系中已經聲名赫赫的容遠便把小章魚帶上了,費了好一番功夫調-教,如今他已經是飛船製造部中首屈一指的技術員。因為帕寇的關係,艾米瑞達對帕里一直多有照顧,兩人關係很好。

「船長的故鄉?」帕里眨了眨大眼睛,好奇地問道:「那是哪兒?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據說是一顆原始星,不過船長從來沒有提過,所以你最好也別多問。」一個黑影突然從房頂上倒掛下來,兩對羽毛稀疏的翅膀在他身後張開。他說話的語調有些陰森森的,神情也十分冰冷,不過相處日久的眾人都知道這傢伙面冷心熱,因此連新人也不怕他。

「培養出船長的原始星啊?真想知道是什麼樣子的。」文達十分嚮往地說。

文達就是剛剛上了船的新人,他有一對大大的耳朵,又尖又長的鼻子,身後還拖著一條毛茸茸的長尾巴,乍一看簡直就像是狐狸變人還沒變好的樣子。他還沒有親眼見過船長容遠,不過一說起這位船長來,他就有說不完的話。

「我是船長的超級粉絲你知道嗎?從小我就聽著他的——當然還有你們的——故事長大的。覆滅了滅絕人性的星系巨擘喀尤爾公司,護送賽琳達公主的三萬光年血戰,阻止休姆星雲系和達知星系的戰爭,挽救了差點被隕石撞擊毀滅的幻沙星……」

文達喋喋不休地曆數這支不屬於銀河系中任何一個勢力、卻闖出赫赫聲名的船隊每一個足以彪炳千秋的事跡,有很多故事在流傳的過程中已經被誇張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但他深信不疑並為此激動萬分,飛船上的老船員們互相看看,既覺得好笑,又感到驕傲,有時候忍不住插嘴更正一下文達的說法……嗯,大多數都是努力拔高自己在種種大事件里所起到的作用。

像塊巨大的岩石一樣安靜地蹲守在角落裡的墩克性格最為沉穩,他沒有受到眾人討論的影響,根據以前的經驗知道容遠在礦石開採完之前一定會回來,他們需要在那之前做好下一次遠航的準備,便低聲問艾米瑞達:「船長有沒有說過,等他回來以後我們要去什麼地方?」

「我聽他提過一句,好像是打算去創生之柱。」

艾米瑞達的話音未落,剛才還充滿笑聲和說話聲的船艙內頓時一靜。過了幾秒後,文達捧著臉尖叫道:「創生之柱?銀河系中十大險地之首的創生之柱?」

「呵!」倒掛著的黑影忽然發出冰冷嘶啞的笑聲,問道:「怎麼,怕了?」

文達根本沒有聽到他刻意壓低的聲音,他臉色通紅,全身顫抖,尾巴在身後使勁搖著,激動地語無倫次:「我我我……我就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飛炎隊!這才是飛炎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的人生一定會與眾不同!天哪天哪……創生之柱!媽媽我要去創生之柱了!眾神啊……」

眾人都被他的模樣給逗笑了,原本還有些緊張的情緒頓時一散而空,開始對這段註定成為新的傳奇的旅程期待起來。看著眾人恢復熱情的樣子,艾米瑞達不忍心告訴他們——因為創生之柱所在的星域太過危險,容遠只會帶著船隊在外圍探索一下,真正深入的部分,他只會帶著豌豆他們幾個一起前往。

她知道容遠掌握著十分神奇的力量,所以他才能做到許多人根本做不到的事。就好比現在,他們的船隊駐紮在距離地球至少十光年的地方,周圍也並沒有可以利用的蟲洞,但容遠只需要一兩個月,就可以輕鬆往返一趟。

艾米瑞達輕嘆一聲,惆悵地想:什麼時候,容遠才能像信任豌豆一樣信任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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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飄飄洒洒,青黑色的墓碑安靜地佇立著,平凡普通,絲毫沒有因為墓碑所代表的那個人的身份加上任何特別的裝飾。上面除了寥寥幾行字以外,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中的那個人依然笑意融融十分溫暖,卻已然與世長辭。

一束白花擺放在墓碑前面的石台上,纖薄的花瓣上掛著雨水,宛如一串串的淚珠,空氣中那種異樣的潮濕,讓人呼吸之間都感覺到酸澀和痛楚。

一個人半蹲在墓碑前,凝視著照片中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忽然就感到痛得無法呼吸。

心神失守之下,控制著身體細胞顯露出的蒼老模樣瞬間就模糊了,白髮變黑,皺紋撫平,皮膚上褐色的斑點消失,手背凸起的血管平復,略有些渾濁的眼神也恢復了清明。眨眼之間,墓碑前這個原本看上去行將就木的老人忽然就變成了一副二十出頭的青年模樣,但他自己卻完全沒有注意這一點。

他凝視著照片,金沄的那些話在空曠的心房中來回地響。

「家父三年前就去世了。」

「他走得沒有痛苦。」

「前一刻還躺在搖椅上曬太陽,說今年院子裡的勿忘我開得特別好,要拍下來等您回來以後看看,下一刻就停止了呼吸。」

「墓里只有一套舊衣服,骨灰……按照他生前留下的遺囑,火化後骨灰都灑進大海了。」

「家父曾經說過,如果他去世了,就把這個盒子交給您。他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他知道在他活著的時候您絕不會答應把這件東西收回去,但在他死後,希望它能夠成為守護您的力量。您走的這條路,前途多兇險,萬望您珍重。」

「他走得……很倉促,除此以外,並沒有留下什麼話。」

他的身體晃了晃,很快又穩住。容遠閉了閉眼睛,用身體擋住雨水,小心地打開盒子。

最上面,是他曾經送給金陽的《功德簿》伴生神器葉脈書籤,下面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包括曾經寫過的書信、過生日時送的手錶之類的。容遠一件件翻看著,過往的記憶在腦海中一點點甦醒過來,有些隨手送出的手工課禮品他自己都快要忘記了,沒想到金陽卻全都留著,但即便如此,這樣小小的一個盒子,也還沒有裝滿。

盒子最底層,放著一個拇指大小、褪色很嚴重的廉價的藍色塑料小海豚,容遠驀然一怔,往事如潮水而來——

「小孩,你叫什麼?」

「金陽,你可以叫我陽陽。」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小遠!小遠!不要走……」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獨一無二!誰也比不上!」

「一世人,兩兄弟,不管你是好人還是壞蛋,哥哥這輩子總會罩著你的——誰讓你比我小一個月零一天呢!」

「又不吃飯!算我求你了,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行嗎?實驗能比你自己的命都重要?」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不需要你跟我解釋全部實情,只要告訴我該怎麼做就行了。」

「我信你。如果連你都不能相信,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看見同樣的風景。」

「這是我兒子,可愛吧?來來來,抱一下……別怕別怕……把脖子托住……感覺是不是很奇妙?」

「小遠,你有沒有考慮過結婚生子?好吧,我知道你沒有這個想法,但是……你知道嗎?在看到這孩子的一剎那,我感到整個世界都不同了,我希望你也能知道這種感覺。家庭,家人,孩子,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有可無,當你真正擁有它的時候,你就知道人生有多麼巨大的不同。」

「我很擔心你,小遠。」

「好好活著,別死了!」

「歡迎回來。哈哈,十年不見,我已經老了,是不是有點認不出來?」

「好久不見……小遠,我怎麼覺得你老得有點快?」

「嚯!突然冒出來嚇我一跳!我剛切了西瓜,要不要來一塊?」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別忘了給我送束花……這麼絕情?茶也別喝了,還我!」

「這次離開多久才能回來?……注意安全,別總把自己的命不當一回事。」

「再見……哎,我發現你一次都沒有跟我說過再見啊,這不公平!……嗯?還有『再也不見』的意思?哈哈哈哈……聰明如你,什麼時候開始相信網上這種亂七八糟的說法了?好吧……原諒你了……哈哈哈……」

記憶的最後,定格在昔日某個午後的操場上,少年滿頭是汗,笑容卻燦爛如朝陽。

雨水不知不覺停止。

容遠單手捂住眼睛,已然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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