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論門派形象,全真道和龍虎山都給人一種淵渟岳峙的宗師風範,當之無愧的正道。但茅山不同,這個門派的氣質總是亦正亦邪,尤其下茅山,煉屍養鬼、厭勝蠱惑不在話下。

而有趣的是,茅山有多少種貌似邪門的手段,就有多少種克制的方法。

三十多年來,晁空圖梳理派中典籍,又從發現的幾處前人遺澤中汲取營養,慢慢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戰鬥風格,也補全了大量術法。

從這個意義上,張守陽、晁空圖、王若虛等人的貢獻,足以載入末法史冊。也虧得這些人都是天資卓絕的修道種子,若是一幫碌碌之輩帶領,人間怕還在低武世界的層面上摸爬滾打。

張守陽既然發現了不對勁,老晁不敢怠慢,立即準備起來。

他先取出一張自己煉製的紫符,折了幾折,捏出一個抽象的小狗形狀,道:「手伸出來。」

張守陽引言行事,只見老晁在他掌心一點,捏出一滴精血,塗在狗符上。那血跡漸漸變淡,最後完全融入其中。

「這叫屍狗替神符,我會打入你的玄竅中,咬下一縷神魂,替換成此符。任他施展手段,我這邊也能順藤摸瓜感應到。」

晁空圖托著符籙,端詳了對方片刻,忽笑道:「一會我把它放進去,你敞開心扉不要抵抗,有點疼,忍住啊!」

「……」

張守陽無語,懶得回應。

「嘿嘿,開始了!」

老晁指尖一甩,口中念咒,符籙無火自燃。藍色火焰中隱約有一隻狗狀的氣團出現,它搖頭擺尾,慢慢向對方接近,然後哧溜一下鑽了進去。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胎光、爽靈、幽精。分別主生命、智慧、情慾。

氣魄分吞賊、屍狗、除穢、臭肺、雀陰、非毒、伏矢。

其中屍狗主預警能力和神經的敏銳程度。

顧名思義,狗是看家護院的,非常警覺。人即使睡著了,也會對周圍環境有感知,這種感知便是屍狗。

神仙之下,人始終有三魂七魄之分,但到了神仙,元神圓融合一,真正成為一個整體。

張守陽見那符籙消失,隨即就感覺一股能量在往玄竅里鑽,當即敞開關口,讓其進入。

那氣團在玄竅內兜兜轉轉,好像非常好奇,然後貼近元神,往前一探。

「噝!」

張守陽一個激靈,差點心神不穩。

這尼瑪叫有點疼?這簡直痛不欲生好嘛???

「穩住!穩住!」

那貨攥著拳頭,還給他加油打氣,「馬上就好了!」

「……」

張守陽顧不得其他,只覺那東西生生咬下一縷元神,吞進肚子,跟著自身變化,緩緩融進自己神魂,竟毫無差別仿佛天生地長。

「呼!」

半響,他吐出一口氣,嘆道:「這符果然奇妙,別說旁人,我自己都覺察不出。」

「不過也有限制,超過一日自行消散,所以你最好保佑他們不是一錘子買賣。」晁空圖道。

「厭勝詛咒之法,多為數日之功,甚至十幾二十日,應該不會。」

張守陽搖搖頭,忽道:「它咬下的那縷元神,是真的吞吃了?」

「自然,不然怎能替換的如此相像?」

「那等它消失後,也不會返還麼?」

「吞進肚裡還能吐出來麼,上哪兒說理去?事後你會虛弱一段,調理調理便是。」晁空圖面不改色,各種淡定。

「……」

張守陽沉默半天,嘆道:「我一直覺得我的脾氣夠好,但我還是忍不住想揍你一頓。」

…………

深山,石洞。

已經到了第二日,這一男一女始終守在此地,眼看到了時辰,男子便再次施法。先搓香參拜,然後施符念咒,又拈起一根長針,刺入草人的左手。

而那面銅鏡再次泛出光芒,裡面的人形輪廓愈加清晰。

女人在旁看著,忽道:「你這法門太過邪祟,有傷天和,也不知怎麼傳下來的?」

「哼,術法三千,同歸大道,哪有什麼邪祟不邪祟。我還覺得你這劍訣詭秘莫測,更傷天和。」

「劍修一道堂堂正正,歷經千古,你那東西怎能相提並論?」女人極為自傲。

刷!

男人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眯著眼睛盯了對方好久,女人渾然不懼,與其對視。

「若非同為天師做事,單憑你這一句話,我就得讓你嘗嘗我的手段!」

男人終究忍住怒意,陰惻惻的回了一句。

「簡單,等此事了解,你我比斗一番。」女人道。

「好,一言為定,我就讓你再逍遙幾日。」

男子不再理會,望著祭壇和那面銅鏡,由衷的顯出一股虔誠和敬重。

此法乃師門所傳,七日絕魂。

第一日,用針刺入草人頭,掩蓋靈性本識。

二三日刺左右手,斷去乾坤二脈。

四五日刺左右腳,斷去地之生氣。

六日刺臍,壞去內府。

七日刺心,徹底取人性命,被施術者會完全顯露在銅鏡中,意味著神魂被收取。

此術詭秘莫測,防不勝防,只是男子沒想到,對方道性之強大,靈識之堅韌,加上有心裡設防,愣是覺察出一絲不對勁。

轉眼到了第三日。

男子再度登壇,用長針刺進草人的右手,看著那銅鏡顯現,張守陽已露半身,五官模糊,勉強可辨,不由道:

「乾坤二脈已斷,其不得施法,明後日再斷去生氣,即便有什麼變故也不影響大局,張守陽必死無疑!」

女人抽動著嘴角,竟然露出幾分欽羨,隨即又被怨怒掩蓋,「你倒立了功勞,只恨我的仇還沒報!」

「誒,你我一同下界,我的功勞還不是你的功勞?天師必有重賞。」

男子心情大好,道:「你也莫急,既然找到目標,攻伐是早晚的事,有你大顯身手的機會。」

「哼!」

女子的脾氣顯然很怪戾,冷哼一聲自出去巡衛。

很快到了第四日。

一切如常,風平浪靜,使得男子愈發志得意滿。他施施然登上祭壇,如法炮製,呼的一聲,白色符籙飄在半空飛舞。

他念罷術咒,拈起寒光凜凜的一根烏色長針,對準草人的左腳狠狠刺下去。

「汩汩!」

突然間,銅鏡光芒大作,泛起一陣波動,如水紋一般越來越強烈。男子動作一頓,愕然道:「我尚未施法,怎會提前動作……這是什麼?」

那鏡面激盪片刻,驟然停歇,只見從裡面探出一隻古怪的頭顱,跟著是身軀四足,最後憑空一躍。

啪嗒!

那物件落在台子上,竟是一隻用符紙折成的紫色小狗。這小狗搖頭擺尾,還衝他探了探腦袋,似在無聲犬吠。

緊跟著,一男一女皆是面色大變,「不好!」

只聽虛空中響起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這破地方還真不好找,咦……」

空氣中漣漪層疊,顯出一個懈怠身形,帶著莫大的驚訝,「人仙境?人仙居然能瞞得我們?二位來頭不小啊!」

「晁空圖!」

倆人沒見過對方,但瞧這周身氣質,必是姓晁的無疑。

雙方實力差距過大,根本沒有猶豫,倆人在他話音落地的一瞬間,就捨棄此處,各自施法遁逃。

「想跑?」

晁空圖袖子一揮,乾坤一擲技能發動,符籙跟不要錢一樣撒過去。雖然他有更好的處理方法,但沒辦法,就喜歡這種壕的快感!

「嗤嗤!」

「砰!」

眨眼間,一男一女被數不清的攻勢硬生生砸落,隨即四周豎起一面紅色牢籠,被死死困住。

「說說吧,你們是什麼來頭?」

老晁晃晃悠悠的靠過去,道:「不說也行,大不了我費些力氣搜你們的魂。」

本是死局,一男一女卻毫不慌亂,男子更是突然怪笑,道:「嘿嘿,此番是你們走運,莫要得意。」

「來日方長,洗乾淨受死吧!」女人也道。

嗯?

晁空圖驟然一凜,只見二人身上滋啦滋啦的冒出股股黑煙,肉身像融化的蠟燭很快變成了兩灘爛肉,神魂更是毫無防備的突然消失。

「這是……」

他撤去牢籠,見地上躺著兩隻木偶,形態面貌栩栩如生,再一細看,更是驚疑不定。

那五官竟不陌生。

「宋,宋祁連?杜紅?」

晁空圖皺眉沉思,喃喃道:「竟是假身假魂之術,這路子怎麼愈發熟悉?」

…………

「也就是說,他們將宋祁連和杜紅煉製成了厭勝之物,借軀殼入境,真神則在遙遠處隔空操縱?」

草人已毀,咒術頓除,但張守陽受損頗大,臉色蒼白的詢問。

「不錯,所以我們才沒感覺到他們的氣息。」

晁空圖難得嚴肅,正經道:「宋祁連和杜紅死不足惜,但以此推斷,他們應跑去了境外避難,然後又被擒獲。所以那兩個人的真身,也應在境外某處。這二人心思陰險,手段老辣,對我們極為敵視,不能再被動接招,一定要主動出擊。」

「我們先行回山,召集大家一同商議。」

張守陽見其面色古怪,有未言之意,問:「你還發現什麼不妥?」

「那個男子……」

晁空圖思量許久,忽地一抬頭,「我想起來了,那是帛家道的手段!」

「帛家道?」

張守陽也一驚,隨即聯想到什麼,神色變幻,「難怪他如此針對我,原來是那幫餘孽!」

(晚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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