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五章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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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甘宙

中秋節後,順天鄉試終於結束了。

沈默站在明倫樓上。看著疲憊的考生從儀門魚貫而出,他不禁欣慰的笑了。

張四維站在沈默身後。如釋重負道:「能自由的走出去,真是太好了他這些天一直擔心,貢院開門之時,就是他們這些考官的入獄之日,現在考生都快走凈了,也沒見到有北鎮撫司的鷹犬來拿人,他這才把心放在肚子裡。

沈默回頭看他一眼。笑笑道:「子維怎會有這種顧慮?」「雖然你一直不揭開真相」。張四維乾笑道:「但我們也不是傻子,知道定然生了潑天大案,你雖然擔下了血海般的干係,可我和呂豫所、還有十八位房官知道,這事兒一旦處理不好,我們全都得賠

「不錯」他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呂調陽的聲音。沈默聞聲望去,只見呂調陽和胡應嘉那些同考官,悉數站在樓下,遠遠向他行禮道:「多謝大人回護之恩,我等銘記於心。小,

沈默趕緊側身讓開道:「簡直被你們說糊塗了,本官什麼也沒有承擔,只不過在儘自己的本分罷了」既然泄露了考題,我身為主考官就得揭出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嘛,擔的什麼關係?什麼回護之恩,根本無從談起。」

眾人卻不這麼看。呂調陽道:「我們雖然沒有大人的擔當,卻也是明白事理的,您這樣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我們都心裡有數,大人請放心,如果將來有事,我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說著再行一禮,便依次轉身出去了。

沈默躬身還禮。直到所有人都走凈了,才直起身子,面色妾雜的搖搖頭,對張四維道:「咱們也回去吧

張四維笑笑,輕聲道:。說真的,我真佩服你當時的反應,若是我在你的位子上,遇上這種事情,肯定要嚇傻了的。小。

「不會的。」沈默搖頭笑笑道:「在其位、謀其政,你要是做了主考,定然會有自己的決斷的。」

「我的決斷」張四維輕聲道:「估計就是停止考試,然後上報朝廷了事吧說著搖頭嘆息道:「當時我認為,你的舉動實在多餘,但是這幾天我反覆琢磨,才明白你考慮的太深太遠,自己根本不能望你項背」也許這就是我這種籠中鳥,和你這種經過世面的差別

沈默搖頭笑道:「子維兄,不要給我戴高帽了。」

「我是認真的張四維沉聲道:「這幾天我已經完全理解你了皇上把科舉的重任壓在主考官肩上,主考就該憑著對皇上的忠心把事情擔起來,不能光想著為自己開脫,而是要全力維護掄才大典的體面和公正,將事件的不良影響儘量消除,至於該追究誰的責任,該罷誰的官、殺誰的頭,那是皇上閣老和三法司該考慮的事兒。」說著朝沈默拱拱手道:「拙言兄,你給我上了一課啊,我終於明白何謂能吏干臣了」。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轎邊,沈默搖頭笑道:「子維兄,忙了這麼多天,快回家好好歇歇吧。」說著掀開轎簾,抬步進去道:「咱們改日

小。便徑直離去了。

張四維還意猶未盡呢。見沈默逃也似的跑掉了,只好無奈的搖搖頭道:「唉,看來再不進步,說出的話都惹人煩了便打定主意,回去後想辦法外放,學沈默磨練磨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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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完鄉試,沈默得了幾天假,本想在家好好歇歇,但猛然想起自己回京之後,還沒有拜訪過陸炳,那位老師兄怕要不高興了。

他便趕緊讓人打點禮品,也不投拜帖,徑直坐轎到了陸炳府上,不管人在不在家,就算這趟白跑也認了。

結果運氣不錯。正好趕上陸炳在家休假。聽說是他來了,陸炳高興的迎出來,一見到他便爽朗笑道:「哈哈,臭小子,我還以為你忘了我這可憐的老師兄了呢

沈默趕緊施禮道:「瞧您說的,我哪有異刻敢忘了師兄,實在是」說著撓撓頭道:「實在是」

陸炳好笑的望著他,等他編個理由出來,誰知沈默最後透出一句:「實在是找不到理由了。」陸炳聞言先是一陣錯愕,然後便和沈默相視大笑起來,讓邊上人聽得一頭霧水,不知他倆了哪門子神經。

有些話有些事兒,是只有當事者才清楚的。沈默之所以一直沒有來見陸炳,固然因為陸炳整天在宮裡陪皇帝的原因,但嘉靖也不是完全霸占陸太保啊,每個月總會放他幾天假,讓他回家見見老婆孩兒。沈默要想見他,總會找到機會的。

所以沈默不來見陸炳,純屬是思想問題,因為他在南方跟陸家斗得太兇,不僅把陸績弄得身敗名裂,灰。懷害得陸家名聲掃地,在江南的地位落干丈。吊然哪賀陸績和陸家咎由自取,但有道是打狗還得看主人,他把狗燉了吃掉,自然心虛見到主人了。

這種心情,雙方其實都有一些,要不按照陸炳的性格,早派人喊沈默過來吃酒了,哪會一直不聲不響,非得等他主動上門才行。

但兩人一見面。心中那些疙疙瘩瘩、別彆扭扭,一下子便煙消雲散,因為他們現。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東西來,還是對方這個人最重要。於是親熱更勝往昔,真好似親人一般。

進去屋裡,陸炳命看茶,還讓人把兩個兒子喚來,讓他倆給沈默行禮。

後院裡,他的兩個兒子陸綱和陸綸,正在跟陸繡切磋武藝,三人你來我往,正打得熱火朝天,就聽下人稟報了這個消息。登時便停住了

過了一會兒,只聽「膛哂,一聲,陸繡抽出牆上的寶劍,便要往前院去找他算帳。

她那兩個堂兄弟。趕緊攔住道:「妹妹少安母躁,這事兒還是給我們男人解決吧。」

陸繡睥睨他倆一眼道:「你倆敢把他趕出去,還是敢拿刀砍他?」

兩人聞言一陣尷尬。訕訕道:「要是爹不在家,就是把他的耳朵切下來,給妹妹下酒也無妨。可這不老爺子在家麼」

「呸,兩個懦夫。」陸繡冷笑道:「平日裡總是大言不慚,說自己多厲害多厲害,現在事到臨頭,現原形了吧?以後別再我這充英雄

兩人聞言登時覺著臉上掛不住,便咬牙道:「你在這等著,看我們怎麼教他!」說著就大步流星往前院走去。兩人對視一眼,硬挺著脖子不行禮,看向沈默的目光也充滿了挑釁。

陸炳一下子勃然作色,怒喝兩個兒子道:「都給我跪下!」兩個,兒子只好跪下,但臉上的不遜也顯而易見。

陸炳氣得教他倆道:「陸綱陸綸,你們就是這樣對長輩的嗎?我陸炳的兒子就這麼沒教養嗎?」

「對長輩我們當然要尊敬了。」他的大兒子陸綱悶聲道:「可是這個人,他比二弟還小一歲呢,充什麼老資格?」

「混帳!」陸炳簡直耍氣暈了,勉強壓住怒火道:「你師叔的輩分擺在這呢。你就是七老八十,也得叫叔叔!」

「若是別人,叫就叫吧。」陸綱硬挺著脖子道:「但他不行,爹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管這個咱家的仇人叫叔的!」

「就是!小兒子陸綸在邊上幫腔道:「他害得我們陸家這麼慘,認這種人當叔叔,跟認賊作父有什麼區別?」

陸炳終於忍不住爆了,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喝道:「來人吶,把這兩個小畜生給我關進牢房裡,先餓上三天再說!」

在一邊好不尷尬的沈默,趕緊出聲勸道:「算了算了,兩位世侄的脾氣很可愛,我很喜歡。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罰他們了。」

「呸!誰要你假惺惺!」陸綸狠狠啐一口,道:小心你的狗頭,早晚要你狗余…」

「我叫你再說!」話音未落,便被陸炳飛起一腳,踢到在地上,這一腳可真狠啊,直接便把他踢得在地上打滾,顯然不是在做戲。

見他還要打,府上的親兵趕緊把二位少爺「抓,出去,生怕再晚一步,老爺會打出人命來。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兩人已經被抓走很久,陸炳都氣得直哆嗦道:「我怎麼生出這麼兩個孽種呢?」沈默安慰了半天,他才稍稍消氣,滿是歉意的對沈默道:「平日裡我總是忙著侍奉皇上,要麼就是在錦衣衛坐堂,要麼就是跟一幫子官員喝酒耍樂,實在疏於了對下一代的管教。原先只知道他倆頑劣,還以為過些年長大些就好了呢,誰知現在都快三十的人了。竟越不是東西了!」說著嘴嘆一聲道:「前車之鑑啊,拙言,你可千萬別學我!」

沈默想想自己那倆寶貝兒子,心說我也別光想著官場上的事兒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就沈默和陸炳兩個人」其實生了那種事兒,沈默是不想再留下吃飯的,但陸炳堅持挽留,非得要請他喝頓酒不

這一餐是在陸炳的書房用的,錦衣衛小校擺上酒菜,便全都退下,連個伺候的都沒留。顯然事先得了陸炳的吩咐。

陸炳親自把盞。給沈默滿上一杯,端起來道:「兄弟,這杯哥哥我敬你。感謝你對陸家所做的一切。」

沈默面色有些古怪。心說:「這不會是諷引叭維但看陸炳的臉煮不似作偽小他笑笑鑿!」夭功不殿糊,眾酒我可喝不得。小,

「不,你喝得!」陸炳正色道:「兄弟,我是真心感謝你。小。說著嘆口氣道:「我出生在湖廣安陸,長大後便隨父親護送陛下進京,對於自己的祖籍平湖,僅在父親下葬那年回去過一次,還因為陛下需要我,被奪情起復,所以對安陸的家族,也只了解一些皮毛。後來見了光祖後,更是以為他們是詩人家

沈默聽了心中哂笑,暗道:「每年孝敬你上百萬兩銀子,也算是厚道人家,那在你陸太保的眼裡,還有什麼是不厚道的?。

陸炳也奐著底氣不足,趕緊話鋒一轉道:「可後來才知道,他們這些年,打著我的幌子,著實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情,其中尤其不能容忍的,就是視朝廷法度如無物,勾結僂寇,大肆走私。」

沉默很清楚,對陸家走私的事情,陸炳不可能毫不知情,甚至沒有他這把保護傘,陸家也不可能把買賣做得那麼大。沈默對那些人在「糧食危機,中的表現記憶猶新。好傢夥,竟能隨便調動四五百萬兩現銀,說富可敵國都不為過。

但往事已成雲煙,任由陸炳評說小沈默明知他在撇清,卻也不會揭穿,反正悶頭聽著就是,全當給老師兄做個心理疏導了。

「後來我知道了,多次寫信讓他們罷手陸炳無奈的搖搖頭道:「但那麼大的家族,有很多自以為是的傢伙,根本不聽我的。」說著對沈默道:「咱哥倆不說虛的,你也知道陛下和朝廷對勾結僂寇者的態度,若是執迷不悟,早晚是要拉清單的。」

沈默點點頭,沒有說話,便聽陸炳繼續道:「陸家想要自己回頭,是不可能了,因為十幾年風調雨順的日子,讓許多人都沖昏了頭腦,真以為他們是天下無敵了說著加重語氣道:「非得藉助外力,把他們打醒打痛打萎了,才能讓他們清醒過來。從此雖然要夾著尾巴做人,卻好過被人家滿門抄斬!」

「師兄言重了」沈默微笑道:「有您在,誰敢動陸家一根汗

「要是我不在了呢?」陸炳沉聲道。

「您春秋鼎盛,考慮這個問題還早。」沈默搖頭笑道。

「好吧,換一種說法」。陸炳幽幽道:「你可知道,錦衣衛的頭領,向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將來新皇帝登基之時,便是我仕途終結之日。」

「陛下修仙有成」沈默依舊笑道:「最起碼要長命百歲的,時間還有的是,師兄不必著急,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說不定沒時間了!」陸炳的聲音又低又沉道:「告訴你個掉腦袋的秘密,陛下身上起了很多的瘡。整日流膿,也不見結痴。」他知道施默是個守口如瓶的傢伙,所以沒有隱瞞嘉靖帝的病情。

「什麼沈默吃驚道:「難道,」

「都是說不準的事兒」小陸炳面色憂慮道;「但我看來,已經到了必須做準備的時候了,不然到時候。還指不定出什麼亂子呢

沉默頓了一會兒,才緩緩點頭道:「師兄的意思是?」

「你看如果」陸炳輕聲道:「朝局會如何展?」說著勉強笑笑道:「我雖然要淡出,但為了將來有個安寧的晚年,非得給新主子,送上一份大禮不可。」

沈默點點頭道:「那我斗膽判斷,如果新君登基,徐閣老會很快戰勝嚴閣老。」說完便住了嘴。他雖然沒有明說,但已經完全回答了陸炳的問題他的答案是,裕王勝、景王敗;徐階勝;嚴嵩敗!

陸炳也不問沈默怎麼得來的結論,便道:「你說我是幫著裕王戰勝景王呢,還是幫著徐閣老戰勝嚴閣老呢?。小他不想同時參與進兩場戰鬥中,因為他很清楚,只要幫到其中任何一場,自己將來的安全便不用愁了。

沈默突然覺著陸炳真的很可憐。雖然位列三公,是大明朝品級最高的官員,權勢酒天,不可一世。但這所有的一切,全都依附在嘉靖帝的身上,一旦皇帝崩了,他所擁有的一切,便會馬上化為烏有。所以陸炳才會如此的不自信,如此迫切的尋找他日的靠山,甚至連他這個低品級的小官都不放過,可真是病急亂投醫。

想到這,他緩緩道:「還是幫幫裕王爺吧,他被景王爺擠兌的夠嗆,您想辦法幫他扭轉過來,他定然會感念您一輩子的

今天去燒香來著,也算走了了一樁心愿,還會繼續寫,但明天早晨,另外,親愛的,們,熬夜對身體不好,請口點以後就不要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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