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了五弗銀之後,阿茲克·艾格斯提著行李箱走到樓上。

這是一個不錯的房間:乾淨、整潔,地板上沒有不知道是什麼留下的深色污漬,還有一扇寬敞明亮的窗戶,可以看到遠處的雪山和大海的一角。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打開了自己帶著的行李箱。

對於一個進行跨國旅行的人來說,他的行李實在是太少了:兩件毛衣、三雙羊毛襪,兩紮十鎊面額的鈔票,一小袋弗薩克的金幣銀幣,十二支用布袋包著的蠟燭,以上這些加起來都只占了行李箱的三分之一。

而皮箱剩下三分之二的空間裡,有一半是整整齊齊疊放著的信。一封又一封,從上面一模一樣的工整字跡可以看出,這些信都是一個人所寫。

最後的三分之一,裝的是和信的數量差不多對等的信封和空白信紙。阿茲克在裡面抽出一張,在胸前的口袋裡拿出圓腹鋼筆——在大部分人還在使用蘸水鋼筆的時候,這種吸水的鋼筆可價值不菲,但阿茲克很隨意地把它插在胸前。

他在厚實的柏木方桌前坐下來,稍微思考一下,隨後落筆。

「我親愛的學生克萊恩·莫雷蒂:」

「這是你沉睡以後我的第三十七封信。在上一封信里我曾經開玩笑地問過,現在是不是應該叫你『詭秘之主』,不過我覺得你應該不喜歡我這麼叫。畢竟,你現在面臨的是最艱難的選擇,保持人性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寫到這裡,阿茲克溫和地笑了笑,看了看窗外的景象,繼續落筆。

「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起的自己的夢想嗎?那時候我希望在魯恩王國凜冬郡和弗薩克帝國北方度假,滑雪、看風景、釣海豹……」

「幾天前,我坐上了剛剛重新開通、前往弗薩克的航班。而今天,我抵達了因多港。」

「由於你說過的那場戰爭帶來的影響,這條航路被切斷了足足一年,我在港口等了一個星期,才等到第一班客輪。」

「當然,我的確可以用靈界穿梭輕鬆抵達目的地,但是這次,我想儘可能看一些不同的東西。之前的經歷是拜朗帝國的『死亡執政官』的,而不是阿茲克·艾格斯的。」

窗外,搬運工們討價還價的聲音靠近又遠去,然後是下一個陌生的聲音重複這個過程,仿佛拍岸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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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茲克寫的很慢很認真,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窗外的景象,或者把信紙拿起來,仔細檢查是否有拼寫錯誤,然後繼續向下寫去。

「這裡的搬運工們似乎很久沒有工作了,見到輪船靠攏的時候,從高高的舷梯上看去,他們好像一群包圍著方糖的螞蟻。」

「在我還是『死亡執政官』的時候,我有過類似的體驗。我坐在高高的金字塔上,看著奴隸們搬運著土石,墊高我的王座。只不過,現在這些人眼睛裡的東西,是我在那時候沒有見過的。」

這時,門口傳來了「篤篤篤」的敲門聲,阿茲克把鋼筆蓋好,將寫到一半的信夾在鋼筆上,起身前去開門。

門口是一位穿著黑色雙排扣長禮服,看起來像是巡警模樣的女士,然而,巡警們可不會堂而皇之地將雙筒霰彈槍背在身後。

她的一隻手握著霰彈槍的背帶,另一隻手上提著一個黑色的布袋。她帶著翻領的長禮服上繡著忍冬花的徽記,而這個徽記阿茲克在來時的那艘輪船上看到過。

是這家輪船公司的人嗎?阿茲克猜測著。

對方臉上的神情令阿茲克熟悉又陌生,和剛才在碼頭看到的成百上千張臉上的神情大同小異,那是做出了重大抉擇之後的輕鬆表情。

「有什麼事嗎?」阿茲克友善地笑了笑,對那名巡警模樣的女士問道。

「例行宣傳。」對方在那個黑色口袋裡掏出一張印刷粗劣的宣傳品,「請問,您識字嗎?」

阿茲克點了點頭,那名女士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太好了,這下我可用不著費勁去解釋了……您自己看看吧,我就不打擾了。」

隨後,她將那張宣傳品遞到了阿茲克·艾格斯的手裡,繼續向下一間房屋走去。

阿茲克關上門,回到桌前開始閱讀起那張告示。

「關於碼頭區、爪角區、北區對非凡者政策調整的通知……」

看到這行字的時候,阿茲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非凡能力的事情也是可以這樣滿大街宣傳的嗎?戰神教會就不怕信徒對戰神的信仰動搖?

阿茲克又回憶了一下,尷尬地發現,戰神教會好像還真不怕這個。

——克萊恩在信里說過戰神已經隕落了來著。

像弗薩克這種只允許一種宗教存在的國家,在自己的神明隕落之後面臨的社會動盪,是魯恩等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想像、無法比擬的……阿茲克嘆了口氣。

就連高度集權的拜朗帝國,也允許自己的盟友——魔女教派(那時候還叫魔女家族)通過繁衍的方式,在自己的國家發展勢力,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在這種唯一神隕落的情況下,為了穩定社會秩序,人們做出什麼樣的決策都不奇怪了……阿茲克點了點頭,繼續向下看去。

這張宣傳單講述的內容實際相當有限,只是向普通人介紹了這個世界的確有非凡力量存在,並且這種力量的獲得伴隨著危險,著重講述了官方非凡者的重要性,並號召有類似想法的人加入教會,不要隨便嘗試那些來路不明的手段。

單就內容上來說,這傳單講的確實沒什麼問題,並且為那些想要獲得非凡力量的人們提供了一條最穩定也最安全的道路——加入教會。

傳單上寫道,在加入教會之後,將由教會為那些人安排工作,根據完成度層層選拔,最後擇優錄取,其餘未被錄取的人,也必須在教會安排的崗位上做滿十年。收入不高,但至少保證了穩定。

在戰爭之後,非凡力量初步暴露在普通人面前,由於流言的特性,阿茲克這一路上已經聽到了各種稀奇古怪的說法。有的誇大了非凡力量的神奇,說的好像序列九就能有半神的層次一樣;有的則放大了危險,說掌握了非凡力量就會變成怪物,就是九死一生。

比起公開非凡力量的存在,放任這些流言對於社會的穩定才是最大的破壞……

阿茲克很快就意識到了癥結所在。放在眼下,神戰的贏家裡,大地、風暴和黑夜三家光是消化魯恩內部的蒸汽信徒就已經竭盡全力,至於遠在大陸西部的弗薩克帝國信徒,恐怕就只能用這種方式,能消化一點是一點了。

阿茲克估計,這樣的宣傳,肯定會讓弗薩克帝國的官方非凡者數量快速恢復。雖然這樣肯定會被其他各路零散勢力截走不少非凡者信徒,但是,取代了戰神地位的黑夜女神肯定吃的最多。

其實這樣最好,末日即將來臨,沒時間管別人吃了多少東西了,肯定是怎樣能讓自己在短時間之內收穫大量的優質錨就怎麼來。

反正弗薩克這邊信徒大把,戰神教會發展了上千年才控制住的地盤,就算是剩下的六大教會一同瓜分,不到十年的時間裡也肯定吃不幹凈。比起處心積慮去限制別人,倒不如大家各憑本事……

阿茲克習慣性地按了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從這些思考中跳脫出來。

這些不是我現在要考慮的事情,我現在只是一個度假的歷史教員,準備去弗薩克北部釣海豹……

阿茲克收回心思,將那張傳單折起來塞進箱子裡,準備繼續給克萊恩寫信。

「……剛才,有位看起來像是航運公司的安保人員來房間宣傳非凡者政策。我相信你剛聽到這種事情的時候會很驚訝,因為我剛才也幾乎和你一樣驚訝。不過我覺得這是好事,至少對弗薩克人來說是這樣的。」

「我之前確實認為,在末日來臨時,原本為了爭奪信仰互相仇視的七神會做出一些改變,但是,這改變比我想像的還要大不少,大到只有親身體驗,才能意識到自己正在被時代裹挾著前進。」

「因此,我的描述可能並沒有將我的震撼傳達到,所以我衷心希望你能儘快醒來,親眼目睹這些因你的選擇而帶來的變化。」

寫完之後,他又把信件舉起來檢查了一番,在末尾署上了「阿茲克·艾格斯」的名字,隨後熟練地用口袋裡的蠟燭搭建了獻祭儀式的祭台,看著那封信在突然騰起的火光中消失。

做完了這一切,阿茲克吐了口氣,推開房門,來到了旅館的大廳。

忙活了半天,他也有點餓了。雖然成為半神,還是死神途徑的半神之後,他就幾乎沒有進食的必要了,但是為了保持人性,他還是會刻意地讓自己擁有類似的慾望。

阿茲克是下船比較早的那一批,所以他抵達旅館的時候,旅館一樓的餐廳里還沒什麼人。而現在,這裡早已被旅客們擠滿,就連找一張空著的條凳都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先生,你可以和別人拼桌,或者讓我們把食物送到您的房間,只要一頓飯額外付一個戈比。」

穿著黑馬甲的餐廳招待走上來說道,他捲起的襯衫下面露出的小臂肌肉虯結,上面有一個船錨的刺青,顯然還不是很適應這些繁文縟節。

之前是海盜,或者黑幫?阿茲克好笑地想著,開始環視四周哪裡還有可以拼桌的地方。

然而,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是人,幾乎每一張長條凳上都擠得滿滿當當,像是一窩養殖的鵪鶉。

「那,就一份桔汁腌魚,一份派莎盤外加白麵包,一份馬黛茶,送到……」

阿茲克正想說送到自己的房間就好,突然發現角落裡還有一張桌子還有空位,桌子的另一邊正坐著剛才自己見到的那位巡警模樣的女士,便及時改口道:

「送到那裡就可以了,我去拼桌。」

沒賺到外快的招待失望地嘆了口氣,轉身去通知後廚準備食物了。阿茲克則步履穩健地走向那個空位,禮貌地對那位女士打了個招呼。

「又見面了,女士。」阿茲克摘下帽子行禮問候,「我可以拼個桌嗎?」

「請便,只要你不覺得和一名前黑幫成員拼桌有什麼不自在的話。」

對方顯然有些意外,不過也沒有表現的很不悅。

「黑幫成員?」阿茲克驚訝地挑了挑眉,不過還是毫不在意地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說實話,一點也看不出來,比起黑幫,你看起來更像是騎警。」

「這是老闆,啊不,老闆娘的意思……算了,管她呢。」

那位女士猶豫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擺了擺手,表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之前的確是黑幫成員,不過老闆現在和教會那群人搭上線了,現在家族就是半官方的組織。」

對方把自己的那份白麵包掰開,用它們把深口盤裡的湯菜趕到一邊。

「這身衣服也是最近家族新定製的,給我們這些曾經的打手穿的衣服。說起來,現在我們不僅穿的像騎警,做的事情也和之前那些警察差不多了。」

她說到這裡突然反應過來,「對了,你不是本地人,還不知道我叫什麼。認識一下,凱麗·希爾森,之前埃斯科家族的討債人,現在,」

凱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件黑色雙排扣大衣,自嘲地笑了笑:「算是半個騎警。」

「阿茲克·艾格斯,之前是魯恩王國阿霍瓦郡廷根市霍伊大學的歷史系教員。」

阿茲克點了點頭,「不過現在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離職了。」

「來弗薩克有什麼事情嗎?要說賺錢,我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可賺的。」

凱麗用勺子舀起一勺湯菜,「真有那種一夜暴富的機會,早就被家族的人找到了。」

阿茲克溫和地笑了笑:「不,我只是來這裡度個長假,做一些復健運動。順便,你知道弗薩克王國最好的釣海豹的地方在哪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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