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園藝師小隊,阿黛爾很快就抵達了大地母神教會在貝倫斯港的據點。

這座據點和周圍方方正正的盒狀民居不同,建設在大街的正中央,呈圓形,中間被掏空成一座天井,周圍是一圈聯排的房屋,有四座看起來頗為氣派的大門,每座大門上都有大地母神教會的聖徽。

這裡曾經是玫瑰學派的巫王盤踞的地方,後來被黑夜教會反攻下來,交給大地母神教會用於駐紮。

「中央的巨大天井可以更方便地匯聚月光,輔助我們舉行一系列的儀式魔法,同時也方便我們觀察月相,進行一些神秘學研究。」

威廉·莫萊斯頗為自豪地介紹著,「現在,能夠安全地觀察天體的場所和器具都不多了,這裡是南大陸唯一沒有污染風險的地方。」

對天文台有一定的心理陰影的阿黛爾勉強答應著,和莫萊斯一起走進了母神教會的大門,穿過環形迴廊,最終在底部的長廊出口停下。

出現在兩人的面前的,是一扇巨大的鑄鐵門扉,上面凋刻著谷穗、鮮花與嬰兒的圖桉。

「我向上級彙報需要一定的時間,你大概可以和維斯佩修女相處一個小時,之後我再來找你。」

莫萊斯掏出懷表看了一眼,對阿黛爾叮囑道。

「這個時間限制是……」阿黛爾頗為不解。

「我們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現在又是初春時節,黃昏來的很早。」威廉·莫萊斯解釋著,「每到黃昏時分,是維斯佩修女的晚禱時間,在冬春季節的下午五點到晚上七點之間,任何人不得進入月相天井。」

她還保留著對戰神的信仰……阿黛爾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那,我來為您開門。」

威廉·莫萊斯也沒有糾纏的興趣,伸手摘下了大門上沉重的門閂,隨後脫掉外面的正裝,露出裡面穿著的彈性背心,將厚實的雙手放在了大門上。

他的肌肉鼓脹起來,讓他整個人的切面面積大了三分之一左右。伴隨著沉悶的吱嘎聲,那扇鑄鐵的沉重大門被他一個人推開。

真是勐啊……耕種者在力量上的加持果然恐怖,這樣的一拳若是被普通人挨上,恐怕能把他的腦袋錘進胸腔。

阿黛爾暗自咋舌,如果她和莫萊斯戰鬥,莫萊斯能不能打中她是兩回事,但是她很確信,這樣的一拳肯定能把她的替身打出來。

不過,她只是稍微分神了一會,注意力就被場地中心的景象吸引了。

被磚瓦水泥砌築而成的圍牆圍在中間的,竟是一片花園般的場地。各種草藥、花朵長勢喜人,無視了節氣與氣候的要求,各種季節的植物此時都保持在成熟的最好的狀態。

而被山金車、金盞菊、母菊、紫錐菊、穗花牡荊包圍在中間的,則是一位身高超過一米九的高大女性,正是維斯佩修女。

此時她的身上早已褪去了那件沉重的全身盔甲,只是套了一件亞麻的長袍,配上褐色的長髮,讓她整個人的背影看起來像是一棵冬天的樹:雖然枝葉已經枯死,卻蘊含著強大的生命力。

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維斯佩修女轉過身來。

她的動作並不慢,但是由於她高大的體型,讓這個動作看起來不緊不慢,卻有一種無形的壓迫力。

她臉上那道誇張的蜈蚣形傷疤已經消失了,皮膚也變得異常光潔,像是裸露的樹心。

然而,阿黛爾一下子發現了她身上的違和感來源於何處:

她的眼睛上,纏著一塊白色的粗布,將那雙眼睛完全遮蔽起來。

雖然半神的能力足以讓她解決不少問題,讓她即使遮住眼睛也能行動自如,但並不能讓她真的看透白布。也就是說,她失去了自己的眼睛。

「聽到腳步的時候我還在想,今天應該不是莫萊斯來才對。」

高大的修女向阿黛爾的方向微微躬身行禮。「日安,布魯斯特……不,現在應該叫您瑟西小姐了。」

「你的眼睛……」阿黛爾不自覺地向修女的方向挪了兩步,「是在那場戰鬥當中留下的後遺症嗎?」

「不,這是重獲力量的代價,也是這裡不受侵染的原因。」

維斯佩修女伸手向頭頂指了指,阿黛爾抬頭望去,只見頂部的塔樓邊緣,延伸出一道又一道的石橋,將一個透明的石英容器固定在半空中。

而容器里裝的,則是一隻阿黛爾無比熟悉的眼睛,和維斯佩修女原本的純凈藍眸一模一樣。

「一隻在這裡,另一隻在費內波特城的月相花園。」維斯佩修女輕輕點了點頭,「仁慈的母神賦予它們權能,讓它們具備了凈化的作用,其他人觀察月相的時候,實際上經過了我的眼睛的過渡。」

「而這種過渡的作用,你應該也清楚。在末日之中,獲取那些存在的信息時件重要的事情,總要有人為此做出犧牲,或許是你,或許是我。」

維斯佩修女向阿黛爾的方向伸出了手:「我能感受到,你在此之前,也充當過類似的『濾網』,儘管污染沒有爆發出來,但是會留下讓我這種人一下就能感知到的痕跡。」

「……修女,我這次來有一些事情想問你。」阿黛爾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按照大地母神教會的規矩,將那些社交辭藻全部刪去,直接問道。

「嗯,我猜也是。」維斯佩輕輕頷首,「那麼,不嫌棄的話,請坐到我身邊來。」

阿黛爾自然不會推辭,深吸了一口氣後,向園地中間邁步走去。

在阿黛爾走進園地中之後,那些植物紛紛搖晃起來,為阿黛爾讓開一條道路,她就這樣直接走到維斯佩修女身邊的草地上,像修女剛才一樣席地而坐,她的背後靠著阿黛爾曾經見過一次的黑色石棺。

維斯佩修女也在她的身邊重新坐了下來,依舊是跪坐的姿勢,上半身始終筆直向天。

「看起來,您現在似乎很疑惑。」維斯佩修女輕聲說。

阿黛爾點了點頭,她現在的心情確實很複雜。

「那麼,您有什麼疑惑的事情?」維斯佩修女溫和地問道。

阿黛爾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教唆者的口才此時竟然也出現了無用武之地的時候。在維斯佩修女的面前,即使是最狡詐的罪犯也會變得像個孩子。

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涉及的人太多了,捲入的勢力太多了。

有太多的人死去了,還有更多的人為了活下去而努力著,這中間的關節,哪裡是一兩個問題能問清楚的?

「……不知道。」最後,阿黛爾還是老實回答道。

「那你還真是夠疑惑。」維斯佩修女抿嘴輕笑了兩聲,「那麼不如這樣,你能不能給我講一講你這段時間的故事?你可以一邊梳理自己經歷的事情,一邊思考自己到底想問什麼。」

「好吧,或許這是個好主意。」

阿黛爾點了點頭,表示贊成對方的提議。樹葉的光影映入石橋的光斑閃動,讓她有些失神。

「讓我想想,要從哪裡開始呢……」

阿黛爾自顧自地說著,然後有些興奮地拍了拍手。「那麼,就從我認識薇娜塔開始吧,畢竟那也是我們產生聯繫的開始。」

維斯佩修女恬靜地微笑著,點了點頭,聽著阿黛爾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那些故事。

阿黛爾似乎產生了一種之前從未體驗過的安寧感,這讓她想起了阿泰爾·布魯斯特那印象不深的父親。

如果說格格蘭給她的感覺像是母親,那麼維斯佩修女就像是父親或者大哥之類的存在,只是站在邊上,就會讓人發自內心地覺得安定。

至於奧黛麗小姐……阿黛爾也說不好,但是,她下意識地覺得,那位小姐,比起親戚朋友、老師同學,更像是某種非人的存在,讓人下意識地想稱她為祂。

阿黛爾絮絮叨叨地說著,從兩人不打不相識開始,說到了黃昏之國,說到了斯坦森一家,說到了老林奇和那隻蛤蟆,說到了那些女工,說到了瑞利和他的父親,說到了魔女教派,說到了地底,最後說到未來。

和奧黛麗等人不一樣,阿黛爾不需要擔心這些問題會不會對維斯佩修女造成影響,畢竟,她本身就是「過濾器」,在這方面,和阿黛爾是相同的。

「最後,我就到了這裡。」

阿黛爾有些自嘲地說道,「一路上經歷的事情,足夠寫一部長篇,而且絕對比《暴風山莊》賣的好。但是,這並不能讓我對自己的目標有一個更清晰的認識。」

「但是聽你的描述,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而且也足夠積極。」

維斯佩修女的容顏依舊和煦,並沒有產生任何情緒波動。原本那個好戰的靈魂似乎已經被剝離出去,留下了一個善良到能寫進聖典的靈魂,在這具全新的身體里繼續擔負著過濾器的責任。

「可,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知道我應該積極。」

阿黛爾嘆了口氣,「我知道我應該想什麼,不應該想什麼。只去想該想的東西,這樣就能永遠保持做自己想做的事的自由。」

「我感到困惑,並不是因為我被大人物們推動著前進;我問你對這些事情知不知情,也不是為了確認自己到底是不是一顆棋子。因為我對此並不反感,所以也不會因此而困惑。」

「沒有什麼東西在束縛著我,我應該是自由的,但這正是我迷惑的原因。」

「尊敬的修女,您能否解答我的問題?」

說到這裡,阿黛爾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迫切。

「好吧,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困惑了。」維斯佩修女的眉頭微微蹙起,稍微思索了一會,對阿黛爾說道:

「你是個幸運的人,你不在乎事情的真相,但也因此,你和真相的距離比任何人都要近。它們在影響你,你的認知會逐漸扭曲。」

「在生活中,這樣的態度或許能讓你過的比別人更輕鬆;然而,如果你毫無準備,那麼當那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你所承受的創傷將遠超別人。」

「生長痕,結痂,像是人體一樣。儘管祂們已經描繪了天國的模樣,但現實仍然千瘡百孔。」

維斯佩修女將蒙著白布的空洞眼眶轉向阿黛爾,看得阿黛爾平白無故地一陣發毛,好像眼前的修女能夠洞察人心。

「你講過那個瑞利的故事,還有史密斯,華格納,這些或許在大人物眼裡不起眼的人的故事。」

「他們也是自由的,只不過他們的自由和你的不一樣。」

「但無可爭議的事實是。」

「社會……不,整個世界的推進都一樣,需要撕裂。」

「而留下的血痂,需要被剝離。」

「占有和喪失並存,但是,我們只能向著理性前進,這是人類對抗星空的最後手段,即使過了這麼久也一樣沒有變。」

隨後,維斯佩修女閉上了嘴,似乎覺得自己已經說得足夠多了,足夠阿黛爾自己調整完成。

阿黛爾的表情逐漸變得迷茫而安靜,這個問題的答桉對她來說還是有些艱難。

維斯佩修女也不繼續說話,只是坐在阿黛爾的旁邊,等著她自己想明白這個問題。

兩人就這樣相互倚靠著,安靜地坐在草地上,看著從月相台頂部漏下來的光影變幻。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四點三刻,阿黛爾聽到了身後傳來了威廉·莫萊斯推開大門的聲音。儘管她沒有回頭,但她知道,那位帶著綠色指套的紳士已經安靜地等在了天井花圃的外圍。

「你該離開了,接下來的時間我會祈禱,天井內部將會變得不再安全。」

維斯佩修女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草葉,「希望我今天說的話能幫到你。還有,聽說你就要代表艦隊出征了,願榮耀與你同在。」

「……臨走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阿黛爾也站起身來,向門口走了兩步,但很快就回過頭來問道:

「剛才的你,是你,還是禰?」

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維斯佩修女的笑容凝滯了一下,隨後,阿黛爾聽到了她的回答。

「不管如何,對你來說,真的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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