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洞外的聲響漸漸消弭,只聽得空山荒夜的簌簌寒風刮過,樹梢草叢都反反覆復傳來噪音,寒意沿著洞口緩緩灌入石室之中。

冷月斜照進了洞口,宛如掛在瓦片上的一層白霜。

石室內紙人林立、失去了絲線操控和燭光華照,棋盤石就像一個石質棺槨,圍繞著一圈陪葬往生的七彩紙人,身處其中陰森詭異。

「不再耽擱了,我們先出去再說。」

江聞停止運功,將內息緩緩導回氣海之中,「白蓮教應該已經走了。」

「怪哉,那白蓮教的妖人好像真沒動靜了!」

元化子側耳傾聽了片刻,憂慮地說道,「可據說那白蓮教聖童陰險毒辣、奇醜無比,光看見樣貌都能把小孩嚇哭,一定要小心埋伏啊。」

「聖童能讓小孩夜哭?那來個張遼對沖不就行了嘛。」

江聞渾不在意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埋伏不是大可能了。對方從山下就一直提放著我,剛才的劍拔弩張只是疑兵之計,白蓮教行事向來如此。」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此次他們所派出高手貴精而不貴多,為了隱秘行事無力分兵圍困,肯定是合兵一處追更有價值的人去了。」

方才洞外的聲響看似雄壯,大多數都是靠著口技、器物偽造出來的,只能說他們把古彩戲法已經運用到巔峰。

元化子聽聞卻大驚失色:「不好!他們一定是追著我那徒弟去了!」

江聞眉頭緊皺:「真人,小道長沒跟你一塊兒被抓走嗎?」

元化子懊惱無比地說道:「我那徒兒昨夜偷走了本門器物,早先就不知所蹤了。如今白蓮教從我這裡沒拿到想要之物,肯定是追著他去了!」

會仙觀一直以來就只有兩個道士,江聞甚至沒問過他道號,一直就小道長小道長地叫著,他也沒察覺老小之間有什麼矛盾呀?

江聞總覺得這個老道士,今晚也有古怪。

「真人,不論如何我先送你下山,呆在這裡就怕事有生變。」

江聞斟酌了片刻,還是先下了決心能救出一個算一個,元化子也表情糾結地同意,確保洞口沒有埋伏後,才慢慢離開了漢祀亭。

但在江聞二人離開沒多久,山洞裡一個華服紙人忽然間晃動了起來,仿佛有東西要從中孵化出來,隱隱約約讓人看不真切。

又過了一會兒,寬大的天官紙人忽然掀翻在地,底部撕破紙皮鑽出了一個矮小的身影。

「難怪本教聖女說此人極難對付,想不到智計武功都讓人棘手。」

一個穿著白鶴羽衣的緇面童子,正看著地上八具新舊死屍,面色極為難看。

他就是白蓮教本次帶隊行動的紅陽聖童,剛才在和江聞對掌之後內氣翻騰,根本沒辦法逃出洞外,故而借著青山八將合擊的間隙,藏入了紙人中匿息閉氣至今——這些紙人由巧匠所作,在燈下仙風道骨、陰暗處猙獰可怖,正合引為藏匿處。

由於他早年遭到採生折割,形貌特殊,因此一直用青山八將的引路白鶴童子掩藏身份。

平時的對手到死也想不到,對面不死不傷青山八將旁邊的第九人,會是個形如小孩的內家高手,因而往往輕易就被暗算。

「漢元壽宮香已經到手,秘方暫且不要也無不可。」

紅陽聖童枯瘦如殭屍,毫無神聖之態,神情也陰森可怖,偏偏這等恐怖的樣貌,最能讓人在震驚中相信鬼神之說。

「六甲神將已經前去抓捕小道士,搶奪太上步星升綱籙;六丁神女原本留在止止庵防備年輕道人,有兩人至今未歸,想來是暗中跟蹤去了。等本教人馬匯合一處,便不可惜這青山八將……」

他慢慢回顧著《峋嶁升仙書》中的記載,一邊消化著江聞和元化子方才所說的內容。

「這兩人沒看過《峋嶁升仙書》,必然不知道其中奧秘。只要拿到這兩樣東西,架壑升仙宴就只在我眼前了。」

…………

大王峰上月慘雲舒,哀風陣陣,仿佛有不祥的東西正在山中出沒,一路上也總有微渺的腳步聲緊隨不止,可等到定睛凝望時又消失無蹤。

袁紫衣和嚴詠春匆匆上山,按照江聞的描述從張仙岩經天鑒池,眼裡看見無數陰墟暗坳里的懸棺朽屍,一路上也是心驚肉跳。

直到順利來到了通天岩上,她們沒看見江聞口中的門派大殿,只看見了幾間夜風中搖搖晃晃的茅草屋。

二女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人,最後才在一口大缸里,看見了一個浮浮沉沉的小腦袋……

小石頭躺在藥缸里睡覺半夜被叫醒,看著面前的陌生人發獃。

看著面前的小孩,袁紫衣有點發懵——他怎麼睡在水缸里?

而且她還記得江聞自信滿滿地對自己說,山上留守的是武夷派的頂門大弟子,她們只要上山就不會有危險。

袁紫衣本以為會見到江聞培養出來的年輕俠客,可眼前這個,明顯還是孩子呀……

「……你就是小石頭?我們是你師父的朋友,送文定和凝蝶回來的。」

不管怎麼樣,袁紫衣依舊展露著春風之態,笑靨如曉月照花,她自信這模樣可以輕輕鬆鬆博得小孩子的信任,打聽點關於這個武夷派的事情。

小石頭撓了撓頭,看了一眼昏迷的凝蝶和呆傻的文定,露出了無比懵懂的表情。

「哦,那把他們放屋裡吧。」

說完就毫不猶豫地要躺回缸里。

袁紫衣連忙攔住小石頭躺下的動作。

「等一下,你師父還沒回來,你就不擔心嗎?」

小石頭面無表情地想了想。

「師父說過,他沒回來就不用等他。還讓我記得把鍋燒開了藥放進去,外面天冷要在鍋里泡著。」

嚴詠春和袁紫衣目瞪口呆地想了好久,實在是沒想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江聞家的徒弟半夜有覺不睡,會在藥缸里泡著。

嚴詠春擔心把禍惹及他人,連忙問小石頭:「小石頭,山上還有其他人嗎?你師父還交代過你什麼嗎?」

小石頭默默想了半天,搖了搖頭。

「山上就我和葉爺爺兩人。傍晚他看師父沒回來就留下來陪我,現在應該是睡在天鑒池邊上的屋子裡。」

袁紫衣又追問了幾句後越聽越心驚,原來這武夷派中,就剩這個傻乎乎的小徒弟和馬夫老葉駐守。

白蓮教此時一定還在暗中跟蹤,如果被他們殺了上來,兩人恐怕沒辦法護得一老三小的周全。

袁紫衣和嚴詠春對視了一眼,都察覺了對方的含義。

「紫衣妹妹,你們在山頂藏好,我下山看看白蓮教跟上來沒有。」

嚴詠春搶先說道。

幾人中她武學修為最高,此時狀態也最好,故此自認為責無旁貸。只要拖延得一時半會,袁紫衣就多幾分把握帶著老幼逃出虎口。

忽然間,山路上響起了馬蹄得得聲,不久後一個身形有些佝僂的老人牽著馬,正從石階上走來。

「二位一定是掌門的客人吧。老朽剛才牽馬巡山去了,未能遠迎還望贖罪。」

馬夫老葉身材瘦小、弱不禁風,正試圖說江湖套話,顯得有些生澀刻板,並且竭力安撫有些躁動的高頭大馬。

「巡山?我們剛才怎麼沒看見你?你也沒碰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袁紫衣疑惑地問道。

「老朽巡的是山間小路,既沒有碰見二位,也沒見到什麼異樣,倒是腿上被螞蝗咬了兩口……」

馬夫老葉訥訥地辯解道,只是拍了拍馬背上的布囊,沉甸甸地似乎裝有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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