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她早已經……」一雙小手揉搓著瞬間被眼淚沖刷的臉,「媽媽她早已經死了。」
月光抽出上衣口袋裡的絲綢手帕,幫小托馬斯擦著臉。
「一個月前……」小男孩抽泣著,儘量壓低了聲音說著,「倉庫的叔叔阿姨們突然來了家裡。
「他們說……他們說……」他哽咽了一下,眼淚順著淚道加速,「媽媽被什麼東西壓著了,被送到了醫院。
「後來,他們告訴我,媽媽昏迷了……不過,我發現有人哭了……
「我就想,媽媽可能已經離開了。」
肖恩和月光蹲在托馬斯面前,像是一堵給人安全感的城牆,將他圍在了裡面。
小男孩情緒稍微平復一些了,他吞了吞口水,繼續說道:「出事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家睡覺……
「結果,我聽到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我看見……」托馬斯睜大了眼睛,眼睛裡混雜著驚喜和恐懼,「我看見媽媽竟然回來了!」
那只是不願離去的靈魂罷了。月光心中嘆了口氣,傻孩子。
托馬斯皺著眉,眉宇間有些哀愁,又有些恐懼:「不過,媽媽變得有些不太一樣……
「我知道,回來的不是媽媽的身體!而是……」托馬斯驟然收聲。
因為他聽到了那熟悉的腳步聲。
嗒、嗒、嗒。
多米尼克太太走到了房門前。
叩、叩、叩。
「托馬斯?」
已經死去的人,叩響了房門。
月光與肖恩交流了一個眼神,然後起身去開門。
吱呀一聲,鋼琴家拉開了房門。
雖然已經無數次直面神秘,但是,開門的那一剎那,月光的心中還是一陣驚悸。
——顯然,托馬斯的講述已經打破了多米尼克太太所營造的「一切如常」的狀態,而這也讓兩位探秘者直接看到了她的真面目。
她的臉色蒼白,顯然已經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一雙眼睛沒有眼白,黑得讓人不敢直視。
她的形態像是隨時會中斷信號的身影,聲音也變得格外的詭異,無法分辨遠近,時而清晰,時而渺茫。
「托……馬……斯?」
怨靈站在門口,偏著頭,視線從月光轉向肖恩,從肖恩轉向自己的孩子。
顯然,房內的氣氛讓她有些起疑心了。
但是,兩名探秘者的沉穩,以及托馬斯的一臉平靜,沒有讓她抓到任何爆發的理由。
以詭異的角度咯吱咯吱地轉了轉脖子,母親有些嚴肅地說道。
「不該說的……不要說……托馬斯。」
「好的,媽媽。」面對怨靈失控的外形,八歲的小孩竟然淡淡地笑了笑。
似乎就是這笑容,讓怨靈一直自信自己仍然存活著。
媽媽外形的凶性稍微消退了一點,她點了點頭,木然地轉過身,返回了廚房。
月光緩緩關上了門,壓抑著顫抖感覺的他,猛然地出了一口氣。
——無論探秘者多麼強大,有生命的人類面對怨靈,始終會出現各種緊張和恐懼的負面情緒,如同條件發射一般,只是程度有所不同,只是能否壓抑的區別罷了。
多米尼克太太已經察覺了。肖恩轉向了托馬斯,心中比之前焦急了一些,低聲說道:「你繼續吧。」
托馬斯吞了吞口水,繼續說道:「媽媽回來了,但我發現回來的她不太對勁……
「一開始的時候,我也很害怕。
「不過,我發現她不會傷害我,甚至還想照顧我、保護我……
「我就知道……」小男孩低下了頭,皺起了眉毛,顯露出這個年齡不該有的哀傷,「即使變成了鬼魂,她也還是我的媽媽……」
「所以,你沒有把這個情況告訴別人?」肖恩問道。
托馬斯搖搖頭:「我知道,如果我告訴別人的話,他們會把媽媽帶走的……
「我不希望她再次離開我。
「即使她是現在這樣子,我也……」
似乎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但說不上來,托馬斯只好停止了講述。
肖恩沒有責怪的意思,問道:「所以說,你媽媽所說的,那些腳步聲沉重的,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其實是來照顧你的人?」
托馬斯點點頭:「那些是倉庫里的叔叔們,他們每隔幾天都會來看我,給我帶上一些食物。」
所以……肖恩回憶起多米尼克太太的講述,所以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來過之後,冰箱裡會多出很多食物。
而太太將幫助托馬斯的人們,錯認為了鬼怪。
獨斷地認為自己還存活著,所以連認知都顛倒了。
「通常情況下,托馬斯……」一邊的月光問道,「你這種情況會被送到福利院的。」
小男孩搖搖頭:「我的姨媽下個月會來新約照顧我,所以這段時間只是暫時讓我一個人生活。」
「那那個看不見的小夥伴呢?那個邀請你去遊樂場玩的少年?」肖恩輕聲問道。「他是來你家玩的好朋友嗎?」
托馬斯似乎對於肖恩知道那個人的存在感到有些驚奇,呆了一會才說道:「不……
「他跟那些叔叔不一樣,他總是神出鬼沒的……除了我,沒人能看見他……」
事情變得複雜了。
面具之下,肖恩眯了眯眼睛。
這個接連不斷發生悲劇的家庭,男主人已經離世,而女主人明明已經死亡,卻不願意離開……
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死亡,依舊照著生前的模式生活著,而且,還錯將一切想要幫助托馬斯的人們,當做了來侵擾的鬼怪……
而托馬斯也確實被什麼難以言喻的東西糾纏了。
被兩種詭異的存在糾纏著……
這個被迫很早就懂事的小男孩,現在很危險!
肖恩和月光都凝視著托馬斯。
接著,月光拍了拍肖恩的肩膀,示意單獨聊聊。
他們讓托馬斯繼續做作業,兩人走到了窗邊。
「所以……」月光看著那認真做作業的安靜背影,說道,「管理探秘救濟計劃的工作人員,發現了多米尼克太太不對勁,所以通過了她的申請……」
肖恩點點頭:「多米尼克太太以為她請來的探秘者是來驅除邪祟的,而實際情況是,有限的救濟資源被分配給了她,是因為她才是那個要被驅除的『邪祟』。」
「肖恩,咱們怎麼辦?」面具下,月光·1902的眼神有些複雜,「難道真的就這麼拆散這對母子?
「你要知道,多米尼克太太之所以滯留了,十有八九是因為那個噩夢少年……
「作為怨靈的她,擔心自己的小孩會被那個噩夢少年帶走,所以違逆這個世界的規則,強行留了下來……」
肖恩無言地、緩慢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可是,我們不做些什麼的話……」
托馬斯有很明顯的黑眼圈,身體也不如同齡的小孩——並非是因為營養不足。
而是,人類是無法跟怨靈長期生活的。
如果放任鬼媽媽守在他的身邊,最終,只會再次催生一出慘劇。
肖恩似乎下定了決心,語速也變快了:「如果我們不做些什麼的話,托馬斯就完了。」
「所以?」月光壓低了聲音,可聲音依舊有些驚詫,「我們要當著托馬斯的面,將她媽媽驅逐?」
身材瘦小,頭顱碩大的男孩放下了手中鉛筆,他轉向了肖恩和月光的方向:
「叔叔,我想問你們幾個問題……」
兩名探秘者對視一眼,走回了托馬斯的身邊。
「孩子,你想問什麼?」
孩子忍著哭泣的衝動,問道:「其實,媽媽這樣,就像是在該睡覺的時候,卻沒有睡覺,對嗎?」
月光點了點頭:「可以這麼說,孩子——人們在死去後都應該安息的,可是,你媽媽太過擔心你了,所以她始終沒有睡去。」
托馬斯想起那在媽媽的臂彎里熟睡的一夜夜……
每晚,我都睡著了。
可媽媽,卻一直、一直都醒著?
「……」
「她一定很累了吧?」托馬斯的臉轉向了窗外。
「是的……維持那樣的狀態,是很煎熬的事情。」
小男孩轉過臉——他並沒有哭:「想讓媽媽永遠留在我身邊……
「卻讓她不能睡去。
「這樣做,太自私了。」
小小的臉抬起來,望了望月光,又望了望肖恩:「兩位叔叔……
「我不想再讓媽媽操心了。
「如果可以的話,請……」他哽咽了一下,眼睛紅紅的,卻還是說道,「請讓她睡去吧。」
兩名探秘者沒想到托馬斯會說出這樣的話,有些驚詫地對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