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木偶們收拾舞台上的殘骸,月光有些出神地想著:「以我的琴藝,遠不至於會被觀眾們轟下台。」

所以,他並不擔心會遭遇跟這位小提琴手一樣的命運。

「不過,參加音樂節的好手也不少……」

剛剛登台的只是一位喝多了麥汁飲料,因而膽大包天,缺乏自知之明的音樂愛好者而已。

但是,後台還有很多戴著面具,靜候演出的人。

探秘者都有著遠超常人的職能,所以,月光·1902對於能否一舉成為最受歡迎的演奏者,並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

不過,大量的練習和演出經驗,以及超絕的琴藝,還是給了他應有的自信。

「如果我把《無名夜曲》中,那支《屬於昨日的狂歡》彈出來的話……」

月光能想像到,台下觀眾陷入瘋狂的模樣。

「贏家應該會是我。」

一想到能夠讓觀眾們如痴如狂,鋼琴家心臟猛跳,有些期待早點登上舞台了。

依舊是沒有顯露出真面目的主持人,聲音在喇叭中響起:

「接下來進行表演的,是第五組嘉賓,他們是一個戴著面具的小型樂團。」

後台,一直靜候著的三名探秘者站了起來。

如果說在場有任何競爭者會讓月光感到威脅的話,那麼,就是他們了。

這個小型樂團的隊長,戴著名為「哀痛歌伶」的Queen級面具。

一個緊閉雙目、臉頰有淚,正在歌唱的女士臉孔。

面具有著陳舊的痕跡,說明對方是一名老牌的探秘者兼音樂家。

讓月光有不安感覺的,不單是因為隊長的資歷。

能明顯感覺到,他的兩名隊友也是實力不俗。

臉龐被花格布圍巾纏繞的「花衣吹笛人」,魅惑靈動的氣質在他身上如虛幻之蝶圍繞。

穿著傳統服飾,戴著石質面具,散發沉穩氣質的「河谷磬師」,與吹笛人一樣,都是Jack級中罕見的面具。

單是歌伶就已經頗具威脅,偏偏對方還有兩名強力的Jack級輔佐。

這也是為何,向來對自己琴藝自負的月光,竟然會對音樂方面的競賽感到緊張了。

歌伶三人組走上舞台,自有著一種駕馭全場的氣場。

聚光燈照亮了他們三人,觀眾們發現,他們三人似乎穿著同一風格的、有著異域風情的服裝。

而那服裝所透露出的異域味道,越發讓月光皺起了眉頭。

錚!……

歌伶抬起一雙纖長、黝黑的手指,在空氣中,撥亮了一根豎弦。

一陣悠揚婉轉的笛音響起,緊接著的是,低沉蒼涼如日暮的鼓聲。

月光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開始感受對方所演奏出的音樂。

歌伶悠悠開口,聲線清越卻又滄桑,仿佛穿越千年的歌姬,站在遙遠遼闊的荒漠上歌唱。

這樣讓人雞皮疙瘩翻湧的表現力,讓月光渾然忘卻台上的是對手,只顧流連於音樂之中。

台下觀眾的狀態也非常奇怪。

按理說,上一出讓人驚駭的鬧劇所造成的興奮之情,應該還殘留在他們的心間。

可是,當悲痛歌伶開口唱出第一個音符的時候……

那種興奮的感覺,卻像是被陽光蒸發的水汽般,消失無蹤了。

這首滄桑遼闊的歌曲,沒有歌詞,歌伶只是在伴奏中,精準地用豎琴撥弄出點睛之筆,並輔以悠揚的哼唱。

之前並沒有聽過這個曲目的月光,由於敏感的藝術天賦,不由得深深陷入了他們的樂章所營造的世界之中。

他站在一片荒漠之中,心中知曉,眼前這片荒漠,在千年前還是一座繁華的城市。

萬事萬物都不敵時間的威力,世界滄桑變化,繁榮城市,終究會變成蕭條的荒漠。

所有人都離開了這片不再肥沃的故土,卻沒有人知道,有一位無法抹去的存在滯留於此……

太陽在地平線的盡頭下沉,仿佛被巨獸所吞沒。

天空變成了讓人感到靜謐而恐怖的深藍。

星星從深藍的「海面」湧現了出來,仿佛躲避日光的海洋生物察覺到了太陽的消逝,從而悄悄浮出水面……

前方,似乎有一口古井?

悠悠的歌唱、純凈的弦樂、婉轉如悲泣的笛音,以及滄桑至極的鼓聲……

神秘的樂譜領著月光往前走著,往著荒漠中那略顯詭異的事物走著。

並非古井……

那口荒漠之中的黑淵在擴大,走到旁邊,才發現是一個井壁布滿血跡和金屬利齒的巨洞。

在那洞中,有什麼東西存在。

明明感到恐懼,卻無法按捺自己的好奇心,想要看一眼巨洞之中的到底是什麼。

那便看看吧……歌聲仿佛有著攝人心魄的魔力。

慢慢移動重心,上半身略微前傾,朝著洞中看去。

鋼琴家呆住了。

他看到無窮無盡的黑色長髮,在洞底如同波濤般涌動。

他看到一個永生永世在此地哭泣的女人,她那數不盡的多關節長指,捧著流淌的黑髮顫抖著,他聽見不滅的怨婦在坑底詛咒,詛咒著一切……

一組詞語閃過月光的腦海,讓他渾身冷汗浸透。

唯一以怨念成神的古老神祇,被古國遺忘在深坑中的不滅怨婦·沙多阿瑪。

曾在大洋城中一窺她的詭異身姿,沒想到,在此地再次偶遇到她的信徒。

月光已經無暇去細想,如果考究那三個異域人士所穿的服裝,一定能追溯到那個在地海畔陡然消失的古國名稱。

他也再沒有興趣去仔細分析,這首名為《遙遠的古國》的樂曲,在樂理和編排上有多麼詭異和獨到之處……

黑髮如同漲潮般從洞底湧起,如果他不於此刻醒來的話,在場所有人會發現下一個演奏者在報幕前就不知所蹤。

疼痛。

胸口傳來劇烈的疼痛。

疼痛讓月光睜開了,他以為自己一直睜著的眼睛。

坑底沙多阿瑪那黑潮般的長髮,與台下觀眾們如痴如醉的臉重合在了一起。

鋼琴家從音樂營造的幻境中脫身而出。

氣喘吁吁,冷汗直流,他沒有忘記將手伸入內側口袋,撓了撓幫助他脫離幻境的夥伴,懷特小姐的背。

小白鼠此刻也頗為不安,輕微地吱吱叫著。

月光可以確定,這首《遙遠的古國》,由於其意境直接與某個邪神相關,所以,應當是一首「禁曲」。

而這個小樂團會選擇演奏一首禁曲,其目的也很簡單——

一方面,他們本就是沙多阿瑪的信者,自然要用音樂展示他們信主的力量;

另一方面,他們相信這首曲子,能讓自己萬無一失地獲得優勝。

月光眼神冰冷地看著舞台對面,上千觀眾的身後,升騰起黑綠色的慘霧。

禁曲輔以靈力,不單單是有著攝人心魄的力量——它真的能創造出神術的效果。

三名穿著黑裙,臉龐被黑布遮掩,帶著尖頂帽子的「沙多阿瑪的侍女」,此時站在人群的後面,為台上悲痛歌伶的歌唱和聲。

鮮少有人能察覺到她們的存在,因為有著濃郁靈魂和靈敏直覺,所以月光才能直接看見那些詭異的事物。

隨著最後一段歌聲幽幽飄出,在樂曲結束一段時間之後,沉浸於音樂的觀眾們才發現,演出已經結束了。

無論是否人類,他們都為歌伶組合的表現而陷入了瘋狂。

他們猛烈地鼓掌、歡呼,似乎對台上演奏者的驚人表現無以言表,唯有將手掌拍到腫痛才能抒發此刻的情緒。

而月光,陷入了險境。

毫無疑問,他知道,無論他如何演繹那首青年蕭伯納所寫的《屬於昨日的狂歡》,都不可能戰勝《遙遠的古國》。

這是曲子在意境和內蘊上的天然差距。

更為棘手的是,觀眾身後那三名黑色侍女沒有消失。

她們一直在觀眾的身後吟唱著聽不見的聲音。

而那種聲音,會讓台下的觀眾排斥一切其他的音樂。

只要月光走上舞台演奏,無論他的表現多麼精彩,都無法將自己的音樂傳達給被秘術控制的觀眾們。

他們毫無以為地會發出噓聲……

而噓聲,則代表著鋼琴家的毀滅。

「下一個演出者,是一位優雅的男性鋼琴師……

「有請他上場。」

從來不曾逃離過任何一場演出的月光,被內心中的一股力量推出了後台,聚光燈瞬間晃花了他的雙眼。

他知道,此刻自己如果逃跑的話,必然也是落得一個悲慘的下場。

怎麼辦?

在觀眾苛刻的審視之下,帶著「御前調音師」面具的月光,頭腦一片空白地往前走著,走到了為自己準備的那架鋼琴前……

怎麼辦?

憑藉著肌肉記憶,月光·1902竟然坐在了琴凳上,任由聚光燈炙烤著自己,將汗液蒸騰成霧氣。

怎麼辦?

全身汗出如漿,蒼白的手指不斷震顫。

他控制不住地想像著自己在台上被燒成一副骨架的模樣。

小白鼠也被同伴的心跳所嚇到了。

她在他懷中吱吱叫著,似乎在勸他冷靜。

聽到懷特小姐的聲音,月光吞咽了一口口水。

下一秒,當他回憶起彈琴時的感受時……

心靈中的風暴終於漸漸平息了下來。

我從來都是為了取悅自己而按下琴鍵的。他想著。

不再用餘光看那三個詭異的侍女,月光深吸一口氣。

不過就是彈琴,我一輩子都在干這個……

那就彈罷。

在觀眾們帶著懷疑的竊竊私語中,坐在鋼琴前的月光,開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段生死攸關的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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