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冰原的底部。

麥克斯意識深層那座遠古都市遺蹟之中。

黑暗的廣場中央,不可名狀的瀝青狀怪物已經徹底吞噬了殘兵,消化時所產生的氣體從黑油中排出,湧出許多氣味令人作嘔的氣泡……

播夢者面前,殘兵已經不再抽搐。

他的肉體仿佛一面鏡子,忠實地反映著他現在的狀況。

而那狀況……實在是讓人不忍直視——

在遠古之神被遺忘的僕從,修格斯的體內,被消化的企鵝和海豹的骨頭被擠壓著,仿佛烏黑的枯柴般碎裂。

在那些消化物之中,一個人形的事物已經被腐蝕得不成樣子。

他身上的皮衣已經被溶解,有著明顯燙傷的皮膚也已不見,肌腱徒勞地將殘餘肌肉黏附在骨骼上。

詭異的是,那副燃燒著的面具卻仍然緊貼幾乎已成骷髏的臉孔。

「這就是我的死法嗎?……

「在自己的夢境中,被修格斯消化掉?」

麥克斯所在意的不是疼痛,他只是冷靜地思索著現在的狀況……

播夢者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這一幕讓她懷疑正在做噩夢的,是她自己——

她看到那個形容盡毀的「骨架」,臉部的面具依然倔強燃燒,那骷髏竟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著自己。

肉體已經毀滅了一次又一次,卻執拗地不肯離開這個世界。

這世上……真有這樣的探秘者?

修格斯黑色的粘液終於蝕破了最後的筋膜,湧入麥克斯的胸腔之中,貪婪地開始消化那枚被鎖鏈纏縛著的,燃燒著磷火的心臟。

夢中的地底遺民,此時卻發現自己似乎犯了個錯誤。

那仿佛在喳喳尖嘯著的磷火,竟然反過來開始燃燒黑色的粘液。

麥克斯心臟中的殘火如同猛烈疫病一樣,開始從內部侵蝕修格斯。

那副枯瘦骨架,又開始抽搐、動彈起來。

在修格斯的體內,仿佛得到了答案似地,麥克斯再度動彈了起來——

「這不是我的死法。」

他像是打定主意從世界深處徒手攀爬出來的惡靈一樣,開始朝著夢境的「海面」浮去。

修格斯開始尖叫起來,碧幽幽的液泡眼睛加快了生成和破滅的速度。

陰燃的火焰從內向外地燃燒起來,暗紅色的殘火無法再被遮掩蔓延到了外層……

在殘兵的心中,「不滅的執念」即使連「最深的恐懼」都能焚毀。

從自己的意識海洋深處,從播夢者設計的「夢窟」深處,麥克斯開始攀爬、上浮。

「你聽說過,有人會對噩夢脫敏嗎?」

蠕動的鎖鏈凶間中,如同不滅詛咒一般的殘火骷髏咯咯笑著,播夢者臉色慘白地看著自己的石瓮——她以為自己墜入了噩夢。

看著下方的修格斯、古代都市、破碎冰原和巨人……

「這樣程度的噩夢,我每天都在經歷……」殘火骷髏笑著,臉有鄙夷。

「你為我設計的貨色,實在不值一提。」

播夢者此刻才意識到,她遇到了生平最不願意遇到的對手:經歷無數噩夢錘鍊的扭曲靈魂!

她慌忙收起石瓮,以及之前那莫名的驕矜,想要嘗試著從這個斗室內突圍,卻發現——

四處都是盤繞的鎖鏈,發出絞盤粗重的金屬摩擦聲——

她無處可逃。

從意識之海一路攀爬,殘兵麥克斯觸摸到了夢境的天頂。

天空仿佛有透明的蓋一樣,封堵了他向上的路。

殘兵用拳頭猛擊著,一拳一拳,力道大得讓整個夢境世界開始震動。

砰!

砰!

伴隨著巨石碎裂般的聲音,他的拳頭終於突破了那看不見的天頂……

現實世界中,一隻微小的手從他的天靈蓋上沖了出來。

靈魂終於歸位。

他動彈了一下現實世界的身體,大夢初醒。

「女士。」殘兵的聲音粗啞,臉上帶著「寬厚」的笑容,「剛剛,真是一場奇妙的旅程!」

「請您相信,我給您的回禮也必然豐厚。」

說著,殘兵猛然張開雙手,胸腔肋骨一根根綻放開來……

播夢者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對手,發現他的胸口中竟然是一個詭異的洞穴。

那洞穴之中似乎正在陰燃著暗火,倒掛著數之不盡的某種生物,嘰嘰喳喳發出推搡嘈雜的聲音。

一陣浪潮般的尖叫響起,數不清的殘火蝙蝠從麥克斯的胸口噴涌而出,

這不祥的風刮過,播夢者的面具掉落在地上,倒映出她被逐漸沖毀的身姿。

肖恩和神國侍衛都聽到了,那被鎖鏈圍住的小小空間中,爆發出驚人的蝙蝠尖嘯。

兩處戰場勝負已分,侍衛知道,自己如果不一錘定音的話,他將遭受圍剿。

他決定不顧面前刀鋒舞者的攻勢,冒著受傷的風險,直接以雷霆之勢殺死他們的首腦。

手中戰錘幻化成了一把單刃巨斧——那是中世紀時,神廷為異教徒行刑時的斧子。

他很遺憾,在這樣一場對決中,不能使用自己的最強神術「天罰代行」。

而此刻拿起多年未曾拿起的斧子,他發現,Q級時常用的成名技自己還沒有遺忘。

用肩膀上殘餘的光鎧頂開了奧莉薇·風鈴,在空氣中閃爍了一段距離,口中呼喊著召喚雷霆的詞彙,他高舉起手中巨斧。

肖恩·狄金森明了神國侍衛的意圖:窮途末路,對方已經捨棄了周旋和策略,只求速殺。

爭鬥被催化而迅速白熱,這是肖恩的危機,也正是他的機會。

比起焦急上頭的神國侍衛,微光之海顯然要冷靜得多。

在滾滾雷霆襲來的威勢中,肖恩的靈質緊緊握住那支紅色鋼筆。

面對最強的一擊,他只能應對以最強的一擊。

灌注澎湃靈力,猩紅鋼筆激發了「雙日之城」神羽,焦黃的天空和銳利的尖塔在肖恩的身後浮現,從未如此清晰。

他所擁有的兩枚「紅日」被同時激發,而這次他召喚的不是劇本,而是劇本中的「恐懼之源」。

來自密西西比河蒸汽輪船上的血族,以及來自血紅婚禮上的怨念騎士……

兩個如有實質的巨大身影,攜帶著他們所處的世界,浮現在肖恩身邊,一左一右。

蒸汽輪船的無光大廳中,人們四散而逃,

流血漂櫓的城堡內,人們絕望慘叫。

懷中的紅筆,其猩紅光芒穿透衣物猛烈爆閃。

兩個猩紅的世界與真實重疊,在這詭異重疊的中心,肖恩的風衣飄起,軟呢帽的帽檐下看不見他的表情。

只一雙眼睛,此刻散發出與紅筆一樣的光芒。

在他的身前,如神似魔的兩尊恐懼本源的中間,是一個略有些清瘦的身影。

血族揮下了利爪,而騎士也猛然斬利劍……

在這一瞬之間,那清瘦身影握著燦如夕陽的紅筆,點透了面前空間。

猩紅貫穿空間。

跟斧頭一起緩慢降臨的白雷,其光亦被猩紅所奪。

「猩紅筆觸」,先是在一瞬間激發起侍衛心中深藏的恐懼,然後以強大意境,淹沒了對手略顯蒼白的一擊……

像是血紅的巨浪湧起,淹沒了一葉小舟。

光鎧如同侍衛的精神一樣崩潰,在恐懼浪潮的衝擊下,侍衛往後倒飛而去,徹底失去了意識,狼狽地倒在了地上。

贏家通吃,肖恩順手摘下侍衛的白金袖扣。

他親眼看見,侍衛就是通過這枚袖扣燃起了身上的白焰,甚至凈化了肖恩的黑菌——恐怕是一件C級遺產。

三處戰場塵埃落定,如肖恩所預測的一樣,他們大獲全勝。

一片狼藉的長廊中,肖恩、奧莉薇、月光和麥克斯都望向了一個方向——

在離這裡不遠處,包裹著神父和多林斯三姐弟的那扇《帷幕》還未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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