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本書中窺探到的秘密，足以拯救西方世界日益墮落的精神。」
榮格先生起身坐到肖恩面前的沙發里，自在地點燃了煙斗：「《太乙》是有關東方道教的秘傳文本，其中所描述的『金華』，也就是人在深度冥想狀態中看到的『曼陀羅』，是確實存在的一種現象……」
說著，卡爾·榮格將一些圖片遞給了肖恩。
肖恩看到了很多縱橫對稱的精妙圖案，有的像卡巴拉生命之樹，有的像瑪雅太陽曆石雕，有的如同教堂的華麗窗戶，還有的如一座棱堡的俯瞰圖……
「這些是……？」肖恩的興趣被激發了起來。
「是我讓畫師根據患者的描述所畫出來的，這些都是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曼陀羅。」榮格先生輕咬住煙嘴，「作為探秘者的您，想必也曾在深度冥想中看到過類似的圖案吧。」
肖恩不無驚訝，因為他確實不止一次看到過曼陀羅在眼前變幻，而且每次都不同。
由於具備了相當的神秘學知識，他能解得其中含義，也越來越了解自己與世界的深層次奧秘……只是，他認為這樣的知識是無法在生活中跟人分享和討論的。
他沒想到的是，不戴面具的榮格先生，竟然主動說起了這個話題。
「對這些金花進行某種特別精細的心理學分析，是一件很難的事。
「我能夠確定的是，這也是人類集體無意識的一種反映。
「我們才剛剛開始研究這些，而東方早在千年之前就窺探到了其中的秘密……」
榮格先生輕輕嘆了口氣：「我們，西方世界，將所有的意義和價值都寄託給了聖父和神廷，但終是走入了迷途，
「而東方的智慧則教導我們，我們自身也是天道的一部分，答案不在我們自己之外。」
「也許，他們的強項，正是我們的弱處。」
「您想說的是，東方和西方在精神層面是同源，且互補的嗎？」肖恩說出了此刻隱約的感觸。
榮格的眉頭上揚，有些驚訝，繼而露出欣慰的笑，真誠地點頭：「是的，是的！」
他一時有些激動：「我想，千年之前，呂祖在他的洞天福地打坐之後睜開眼睛，聖保羅在大教堂進行懺悔之後站起身，他們在那一刻所露出的微笑是一樣的！
「經由不同的道路，抵達了同樣的契合。」
肖恩也有所領悟，停頓了一下，他輕聲說道：「也許，東方的答案在西方，西方的答案在東方。」
聽到肖恩這句話，榮格先生突然坐直了，他捏著煙斗，眨了眨眼睛，似乎非常驚訝，在反覆深思肖恩那句話。
片刻之後，他輕輕吸了口氣，問道：「嘶……方舟先生，您剛才的這句話，似乎給這個世界提供了一種智慧的解答，
「我想請問您——我能否將這句話寫入著作之中？當然，我會說明是來自於今天這場對話！」
肖恩輕輕點頭：「當然可以。歸根結底，這句話不是我說出的，是您的思考點亮了我。」
兩人相視一笑，頗有些知音難覓的歡喜感受。
女僕端來了紅茶，肖恩一邊喝茶，一邊說出了在心宮之輪突破中所看到的幻象。燃燒殆盡的艾麗西亞。
榮格先生皺著眉頭：「你知道我的研究——我夢絕對不是無意義的。你所經歷的那種幻象也是夢的一種形式，更何況你是在那種情況下看到它的，所以確實不能忽略這樣的暗示……
「我想，那個深深的洞窟，代表你走入了自己無意識的深處，而你在無意識深處，看到的竟然是那樣的景象……」
停頓了一會兒，他繼續說道：「恐怕確實如你所想，那是個預言夢。」
肖恩看到自己的情緒之流中，湧出了代表恐懼、焦慮的色彩，河流被暈染得相當濃艷。他能感覺自己的腹部繃緊了，裡面似乎在燃燒：「榮格先生，」肖恩吞了吞口水，「預言夢展示的未來現實，有可能被改變嗎？」
如此說起來，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預言夢了。
在舊書墳場深處，在龐貝老人死時，他曾看見了末日後的世界。
肖恩希望能在眼前這位偉大學者的口中，聽到樂觀一些的答案……但是榮格先生皺著眉，低著頭。片刻之後，他才說道，聲音有點低沉：「方舟先生，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其實也經歷過類似的事情。
「在上次席捲世界的大戰爆發前，我夢到了巨大的災難降臨，夢到了數以百萬計的死亡，夢到了世界的崩毀……
「在那之後，我在很多場合都提出了警告，那段時間的我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可是，你也知道……」卡爾喘了幾口氣，似乎在平復情緒，「你也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聽取我的呼籲。戰爭自顧自地開始了。
「人們在我夢中死去之後，又在現實中死一次。」
肖恩的心沉了下去，窗外的天似乎陰沉了幾分。他不知該怎麼辦了。
聯繫艾麗西亞？告訴她自己所見到的？
沒用。理智告訴自己的感性：命運的作用機制超越了人的想像，自己的告知不會起任何作用，更糟糕的是，告知本身可能就是悲劇的肇始。
榮格先生將煙斗在煙灰缸里磕了磕，倒出了一團煙灰，他望向肖恩，還是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臉：「不過，這次的情況不一樣，方舟先生。
「我們可能確實無法改變世界，但是，發生在好友身上的災難，也許我們還是有力挽狂瀾的機會的。」
肖恩微微點頭，感激於眼前這位長者的安慰。
叩叩。房門處，女僕的上半身探了進來：「先生，那位……『雄辯家』又來了。」
榮格顯得有些驚喜：「讓他進來吧——永恆的輪迴，又到了他下山的時刻！這可不是經常會發生的事。」
女僕關上門的時候，肖恩望向了榮格，心理學家笑道：「是我的一個老朋友。他可謂是名聲赫赫，當初讀完他的作品之後，我就產生了結識他的想法。我很少長途旅行，但是為了見他，我忍受了一次為期三天的長途火車……
「我們第一次見面不算愉快，到最後甚至快吵了起來——期初我以為我和他很像，結交之後才發現，我們簡直就像是一個事物的正反兩面！」
榮格先生臉上帶笑，看得出來他真的很喜歡這位朋友：「不過，我這段時間住在新約之後，他來拜訪過幾次，我們的對話倒是和諧了很多。
「方舟先生，你肯定也聽說過他的大名——不過，喜不喜歡他就另說了。」
仿佛在說一個謎語，榮格先生看著門口，繼續說道：「他曾說過，他著作的價值，高於人類和時間六千英尺。
「他的直覺銳利得可怕。『一切決定性的東西，都是從對抗中誕生的』，這句話就出自他之口。
「他試圖以自己的意志壓倒命運與世界。這種嘗試是可怕的，但做出這種嘗試的人，無論如何是可敬的。
「他是一個大英雄，是行走在人間的、超越了神的人。
「我是人類靈魂的醫者，他則是為人類命運而搏殺的雄獅……
「他就是現實生活的『查拉圖斯特拉』！——尼采先生。」榮格站起身去迎接他的好友。
肖恩不得不站起身，看見弗雷德里·W·尼采帶著莫測的笑容，出現在房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