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覺得有些累了,月光才停止了傾訴,睜開了眼睛。肖恩依舊躺在一邊一動不動,不過呼吸均勻。雙腿發麻的月光決定休息一下,他起身想靠牆坐著,才發現外面天已經亮了,朦朧的光亮曲折地照進洞口。

靠著牆小口吃麵包的時候,月光發現肖恩已經醒了,正躺在地上睜著眼睛。他醒來得無聲無息。

發現他眼睛睜著的那一剎,月光有些害怕。他怕出現的又是那個狂笑的肖恩。

但所幸的是,肖恩的眼睛中沒有血絲,他也沒有狂笑……那雙直直盯著石室頂的眼神變了,變得和復甦記憶前完全不一樣。

那確實是一雙平靜的眼睛,但卻讓人看不透,仿佛其中埋藏了很多很多。

然後,肖恩嘆了口氣。那口氣流幽幽捲動,悄無聲息地撞散在石室的牆壁上。

「醒了?」

肖恩轉過臉,是平靜的臉:「醒了。」

雖然已經醒來,但月光可以確定,肖恩確實有些深深的改變。但願是好的改變——月光心中默念。

「感覺還好?」

肖恩沒有回答。他爬起身,從洞口鑽了出去。月光趕緊跟上。

他以為肖恩只是要去外面透透氣,哪知道這傢伙竟直接走出了農舍,在清晨的小道上快步走著。

「去哪兒?」月光跟在後面。

肖恩回頭:「跟著就行。」

兩人沿晨霧朦朧的小路往前走,肖恩突然小跑起來:「快點,車要來了!」

車?什麼車?月光一頭霧水。

不久之後,他們抵達了公路邊。幾乎就在他們到達沒多久,一台卡車劃破公路上的晨霧,緩緩駛來。等到車從面前開過,肖恩跟在後面跑了起來,月光也跑了起來。兩人攀上卡車貨廂,翻身而入,跟一籠籠白羽雞作伴。

月光有些迷惑:這個時間點,路上的車很少呀……

「你怎麼知道這個點會有車經過?」他問道。

肖恩笑了笑,沒有解釋。月光敏銳發現,那是一種寬容的笑,是成年人諒解孩童提出沒有意義的問題時的笑。

月光並不覺羞惱。不僅如此,他從剛剛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中,領悟到了一點,仿佛幕布掀開了一角,透出些光亮:肖恩這些奇怪的改變,都是因為喚醒了那些記憶。

他經歷了很多很多,可能向未來延展了一百萬個方向。如此想來,他也許知道很多東西。

關於回到那個世界的辦法,也許他有新的方向了?月光心中如此猜測,但他沒有開口問。

不過……那個瘋狂大笑著、大喊「不可能」的是誰?那個絕望的人還在肖恩體內嗎?

卡車顛簸,駛向未知的方向。就像月光此時的心緒。

·

進城大約二十分鐘後,他們先後跳下了卡車。

這裡是城市的西區,月光對這並不熟悉。而且在他印象中,肖恩也從未提及他曾來過此地。

復甦後的肖恩在前方走著,步速不疾不徐。然後,他停步在一個十字路口。

走在後面的月光聽見遠處有警笛鳴響,好奇地趕上兩步。轉頭髮現身邊的肖恩沒有表情,似乎在等待什麼。

接著,喧響變大了。一台黑色福特轎車以極其無禮的速度從他們面前飛馳而過,驚得對面過馬路的一個男人倒退兩步屁股坐在地上,驚愕地望著對方駛離的方向。

那台車半開著窗,綠色鈔票由於高速行駛從窗縫噴出,在空中飄揚著。接著,兩台警車吵鬧地飛馳而過……

搶劫犯?!月光驚得退了兩步,肖恩往前過馬路,一邊抬頭看飄揚的綠紙。行走的同時,他緩緩伸出手,在空中摘下了兩張飄落的鈔票——與其說「摘下」,不如說是那兩張鈔票飄入他的掌心。

將兩張百元鈔票摺疊,輕輕放入口袋,他低下頭繼續往前走。在月光的視線中,漫天飛舞的綠紙時不時遮擋住陽光,街上的人們呼喊爭奪,山躥下跳……肖恩在這樣的景致中一味往前走著。

月光眨了眨眼,有些發愣地趕緊跟上。肖恩領著他來到馬路對面一間咖啡館裡。

烤雞腿肉三明治、楓糖漿搭配華夫餅、煎蛋、炸薯餅、拿鐵,很快擺上了桌。

原本他們兜里只剩下兩塊多,根本不夠吃這像樣的早飯。

剛剛……月光仍處於發愣的狀態:剛剛發生了什麼?肖恩選了一個完美的時機經過那路口,拿到從空中飄下來的錢,就為了讓咱們享用這頓早餐?

「對,這是兩千多個回城方案中最好的其中一個——因為這裡的……」肖恩端了端手中杯子,並不在意月光仿佛見鬼一般的表情,「這裡的咖啡很棒。」

「所以,你能明白吧?」將咖啡放下,肖恩的語氣有些……疲憊,「我經歷了什麼?」

月光不太確定地點了點頭:「一百六十二萬次的嘗試……」

他苦笑道:「確切地說,是將近一百六十萬段人生——後來,我變得有耐心了,每次都用很長的時間去探尋,所以是一段段人生,而不是一次次轉瞬即逝的『嘗試』……」

知道月光有很多疑問,以至於不知從何問起,肖恩說道:「我們沒有領會錯女神的意思——我確實一次次地逃出了阿卡姆,一次次地找到了燭光,然後一次次地尋找回到那個世界的辦法……

「然而,我嘗試了一百多萬次,仍然沒有做到。」

月光眯眼問道:「回到那個世界具體是要找到什麼?找到一個通道嗎?」

「是要找到我的面具。找到面具,就能回去。」

在這個世界聽到「面具」這個詞彙,月光感覺有些不適應。他眨了眨眼,試探地說出了故事中的那個詞彙:「永夜方舟?」

「對。」

「永夜方舟,在這個世界中?」

肖恩點頭:「在我的理解中,從這個夢中醒來是不可能實現的事,因為這事關……一位主宰的詛咒。

「但永夜方舟開闢了一個可能。它是唯一的接引,是最後的希望。」

接著,肖恩將整個事件的圖景娓娓道來。月光漸漸明白了事情的全貌:他們因為激怒克魯維坦,而被囚禁在了這個無比真實的夢中。

這個世界確實是個無聊的夢,但他們無法醒來,無法回到那個真實的世界。

聽完肖恩所說,月光一時有些難以平復情緒。他大口呼吸著,看著窗外,覺得有些頭暈,心中莫名地又有些雀躍:「這裡真的是夢!」他回憶著書中的一切,探秘者、靈力鋼琴、無處不在的神明……

「那……那才是真實的世界!」

他眨著眼,一種現實的力量想將他拽回地面。但是地底的燭光,赫爾希斯女士的形象,以及逆光中的肖恩從空中拿取鈔票的一幕幕,讓他再也無法在「現實」中安頓……

那個世界,是真實的!

靜等月光平復了心情,肖恩的聲音有些降低了溫度:「我理解你現在的感受,月光。無論講述多少次,這個真相都讓人感到頭暈目眩。就像有人告訴你,你最美妙的夢其實是真的一樣……」

停頓了一句話的時間,凝視著月光的眼睛,肖恩一字一句說道:「不過,我想告訴你的是:雖然那個世界才是真的,但是我們回不去那裡。

「這真是一種最草蛋的情況:讓你知道真相,卻永遠都無法從這個夢中醒來。

「月光,我已經放棄了。」他往後一靠,情緒平靜。

月光眨了眨眼,忽然想起那個在石室里狂笑著大喊「不可能」的肖恩……

眼前的情況比那還要糟糕——

那個絕望者,已經變得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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