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慢慢旳啜飲了一口清香的茶水,然後將茶杯放回桌案之上。

這算是斐潛得意的事情之一,畢竟在歷史上的漢代,可沒有人會這樣的炮製茶葉,並且如此飲用。這可以說是斐潛明顯扭轉改變了大漢習慣的一個事項。

這是斐潛的能力麼?

是,也不是。

坐上了這個位置,有時候真的會讓一些凡夫俗子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就像是當上了皇帝就覺得自己是天子,一言出萬法隨,所有人都會服服帖帖,忠心耿耿

可能麼?

而且這些成就,包括茶葉,也包括各種發明創造,所有的事情,都是斐潛一個人,從頭做到尾的麼?

顯然不是。

然而離開了斐潛,這些漢中和川蜀的人會大量種植茶葉麼?

自然也不會。

若是沒有手下這些茶農,恐怕斐潛也沒有辦法像是現在這樣,不僅是自己喝,還能出口,嗯,算是出口罷,銷售到山東士族那邊去,然後支撐到斐潛真正的打通了兩條外貿的商道,一條西域的,一條雪域的,將茶葉賣出了黃金價。

說到底,依舊是一個量的問題。量變到質變,當一個人身上彙集了無數人的力量,一個人可以號令無數的人去完成一個目標的時候,開山辟路,填海造田,便是幾近於神靈的無所不能。

所以,斐潛當下是能力有限?還是無所不能?

這很有趣。

茶葉的產量上不去,就無法支撐起這樣的消費。就算是當下斐潛和大部分的上層士族子弟採用了這種飲茶的模式,但是依舊還有很多人,尤其是僕從一類的,會將斐潛等人飲用過的茶葉殘渣收集回去,或是再次曬乾碾碎使用,或是直接加入烹煮食用。

因此,想要解決一些問題,其實有時候增加產量就可以了。

比如後世的港港,是因為土地都被某些人所控制,為了持續攝取房價的利潤,有意識的控制新土地的釋放,精確的投放房屋的產量,所以才可以保持房價的不下跌,讓那麼多的港港人繼續住在豬籠子裡面。

是港港的人不想要寬敞麼?是沒有能力建設高樓麼?

這是一個讓人容易迷惑,容易混淆的問題。

但不管怎麼說,漢代的產業,體量依舊是太小了。

這還是斐潛奮力搗鼓之下所形成的,若不是他特意照顧,甚至有些包容的成立了大漢商會,制定了商會的規則,說不得都不用士族子弟動手,那些早一步的大商戶,比如崔家、糜家和甄家等等,就會在潛意識的控制之下,或是直接參股控制,或是直接出手,將競爭對手消除在萌芽狀態之中

但是,要是真的冷靜一些,仔細思考一下,現在大漢的市場,真的是已經飽和到了只能相互吞噬的程度麼?

顯然並不是。

可以說不管是哪一個行業,不管是哪一門的生意,市場都還很大,很多,很值得培養。而這個市場的培養,並不僅僅是受限於自己的這一方的市場,還有對方的,甚至是遠方的。

主公闞澤也跟隨著斐潛放下了茶杯,然後有些憋不住的問道,為何不讓巡檢司動手?

從闞澤的角度來說,略微有些不明白,畢竟他制定了一個引誘的計劃,然後也順利展開了,甚至通過這個計劃鎖定了混進了玄武池之內某幾個人,也在長安城中通過跟蹤這些人確定了一個中轉站,然後通過持續的監視中轉站,再加上對於長安酒樓的調查,將在幕後的人員也檢索出了出來

一直到闞澤帶著調查出來的這些情報,到了斐潛這裡想要讓巡檢司進行全城抓捕的時候,卻被斐潛叫停了。

這自然會讓闞澤覺得有些鬱悶。

畢竟之前做出了這麼多的努力,不就是為了清查出這些混進了長安之中的姦細麼?現在基本上查清楚了想要對新式戰艦動手的這些傢伙,為什麼又不抓了?

斐潛微微笑了笑,德潤,抓捕自然還是要的,只不過麼不必全數都抓了

不要全抓?闞澤很是聰明,微微沉吟了片刻之後就說道,主公之意是轉運之人?偷盜是一件事,但是偷盜的東西要銷贓,又是另外的一件事了。

是,但也不是斐潛說道,德潤先說說看,這些姦細為何襲擊那些勞役?

或是這些勞役之中有他們收買之人,亦或是原本就是混進來的姦細,畢竟荊州闞澤微微抬頭看了斐潛一眼,見斐潛並沒有什麼不悅的表情之後,才繼續說道,荊州之前來了大量的流民

斐潛微微點頭。

闞澤的思路很清晰。

那些勞役其中很多是荊州的流民,這些人的戶籍麼,根本就是難以甄別其真假,被混了一些沙子進來,也不足為奇,但是又不能說為了幾個沙子,就將整袋米都丟了?

即便是在後世戶籍制度日益嚴格的情況下,也難以避免有逃犯和姦細一樣,漢代的戶籍管理章程簡直就是處處都是漏洞,可問題在於斐潛並不是萬事通,他對於如何加強戶籍,如何針對於這些漏洞進行修補,並沒有太好的想法。

一些在斐潛那個年代適用的方法,在大漢當下未必能夠運用。

斐潛早就意識到過所這個東西實在是太那個啥了,但是也沒有想到什麼好的方法能夠避免偽造。畢竟就像是後世封建王朝之中,在距離中央偏遠的地區,也有不少冒名頂替去當官啊,求學啊,拿了別人的檔案吃福利啊等等的事情,也是層出不窮,屢禁不止,甚至是負責戶籍的官吏本身親自參與作假,就可想而知要在漢代當下檢索真假戶籍、過所的難度了。

既然有難度,那麼就可以換個角度。

這種思維的轉換,才是斐潛的拿手好戲。

辦公室政治麼

闞澤所言,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而且根本沒有什麼好辦法去解決,唯一能做的便是笨辦法,下死功夫,可是笨辦法所需要的時間就非常長,效果也一般。

荊州流民之中,想要去查勘出其中究竟有多少是混進來的姦細,確實是一個不小的工程,一方面是漢代根本沒有全國聯網的戶籍系統,另外一方面是荊州在經歷了數次戰爭之後,即便是地方之前有戶籍原本,現如今也基本找不到了。

真要做,只能是招攬一些文吏,埋在山一般的檔案當中,花大量的時間,或許是篩選一兩個月,或許還要更長的時間,可能可以找出一些問題來,就像是之前在潼關那樣。

但是也有取巧一些的方式,比如等流民穩定之後,逐漸的成立村寨之後,形成了最底層的聯保機構之後,漸漸的才能有一些手段進行甄別。

但是這兩種方法,都需要這些潛藏的姦細是活動的,有跟外界聯繫的,否則這些姦細只要跟普通農夫一樣勞作,處於潛伏狀態之下,基本上來說就別想找出來。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於其花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在這些流民之中清查潛伏的姦細,並且還要冒著可能錯判和誤抓的問題,還不如盯著現在這個階段暴露出來的環節,並且可以反過來利用一下

斐潛向身邊的護衛示意了一下,然後那名護衛會意,轉身到了屏風後面,拿出了一個被紅布蓋著的物品出來。

斐潛微微抬了抬下巴,讓闞澤觀看。

闞澤上前,掀開了那個紅布一角,一看之下,不由得瞪圓了眼,旋即恍然道:主公莫非是

Σ(o?д?o?)

在長安城外的茂陵內,一名文士坐在一個小院的廳堂之中,也在喝茶。

雖然在喝著茶,但是目光卻有些游離,似乎是心神不寧,在聽聞了院門被敲響之後,手不由得抖了一下,茶水都濺了出來,所幸茶湯不是剛燒開的那種,還不至於被燙傷。

兩名在院中的護衛模樣的人,到了院門之處盤問了片刻,便是引了一人進來。

在廳堂之內的文士站了起來,上下打量了一下新進來的人,見他衣袍齊整,面容平靜,也是呼出了一口氣,待其近前低聲而問,都辦妥了?

新進來的中年人神態從容,他向文士躬身為禮,回稟孫都尉,一切都辦妥了

很好,文士緩了些,盡力用平淡的口氣問道,沒有人盯上罷?

沒有。中年人帶著一種久經戰事的老練和鐵血,回答道。真沒有?他是確定的。但是問題是他並非是詹老頭,他只是按照戰場上的經驗判斷而已。

不愧是吾家老卒!果然沒讓人失望!孫平根本沒有多思考,旁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聞言便讚賞地想要拍一拍中年人,手舉起來之後才覺得有些不妥,轉而拍拍自己的膝蓋,這一次事若能成,定然向主公給你請功!

中年人微微頷首,面色依舊平靜,並沒有因為孫平的誇獎而產生什麼波動。

中年人也姓孫,那是他年少的時候跟著孫堅而被賜姓孫的,至於他之前姓什麼,沒有人知道,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原本是個孤兒,他的父母死於黃巾之亂。孫家養大了他,他也就將命賣給了孫家。

這一次召集人手攻擊勞役,也自然是他帶隊。

雖然說他對於孫家感恩,但是對於這一次前來指揮的孫平,卻沒有什麼好感。因為這個孫平竟然為了切斷可能追查到他的線索,讓他去滅口

雖然說確實大多數情況下,死人才會保守秘密,但是這種事情做多了,下次誰還願意被收買?而且事情還搞得這麼大,似乎也沒想過要怎麼替他和像他一樣在關中三輔潛伏的這些孫家老卒考慮

孫平依舊沉浸在謀劃成功的興奮當中,現在驃騎這些鷹犬的注意力,肯定都被吸引到了防疫站那邊,所以我們只要在青龍寺再搞些事情出來

青龍寺?中年人皺著眉,為什麼要在哪裡?是周子安的主意?

孫平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如今青龍寺人員紛雜,正好行事,只要稍微加以挑撥哈哈,定然有些血氣呈勇之徒

周全,周子安,是周瑜的同宗不同族。周全向來認為自己是聰慧過人,只不過沒有得到明主賞識,對此甚為憤憤,幾乎每一次喝醉之後,都會就此事大為感慨,逐個的點評諸侯,對於每一件事情都會發表自己的意見,直至體力不支昏昏睡去。

這樣的行為習慣,自然不太容易被孫權接受,或者說得到什麼人的賞識。

可是周全依舊不太明白為什麼會這樣,這一次來長安,也是為了能搞出一些所謂驚天動地的戰績,來標明自己能力,證明之前那些諸侯以及各地大員都是瞎了狗眼,竟然沒有發現自己這個碩大的鹹菜,呃,賢才。

只不過周全有個地方厲害,嘴炮很強。因此在和孫平勾搭上了之後,立刻就出了不少的謀略,儼然一副智珠在指點江山的模樣,就連將主要的目標對準新式戰艦,也主要是周全出的主意。

畢竟原本的一些謠言啊,煽動啊,以及收集一些關中三輔的人文地理的情報啊等等,都是相對來說比較隱形的,而搞回去一個驃騎之下的新式戰艦的技術,那可是實打實的功勳!

孫平自然也是心動,於是一拍即合。

對於孫平來說,別看表面上裝作氣場平穩的樣子,但是實際上心中很是害怕和緊張,要不然也不會到了長安之後,雖然作為名義上的主事者,卻讓周全去拿主意。

而周全現在就在青龍寺裡面

噴子聚集的多了,散發出來的信息素也自然會吸引更多的噴子。

孫都尉,中年人微微皺眉說道,這勞役原本多屬流民,便是死傷也難有苦主為其追查而青龍寺之中,多是士子,要是

孫平哈哈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了一些對於武夫的自然而然的高貴感,哈哈,放心,放心,此番只是口舌之力,非用刀槍之利也

(*?Д?*)

青龍寺。

周全正在一個小型聚會上侃侃而談。

就像是大多數的嘴炮強者一樣,他會本能的抓緊每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發表對於任何事件的看法,並且絕對不會為自己的言論承擔絲毫的負責。

因為或許在下一次的聚會發表的過程中,他就會說出和上一次或是上上一次完全相反的言論來

青龍寺之中,像是周全這樣的人不算是很多,但是也不算是很少。這些人甚至有一種特別的本領,他們會輕易的從人群當中篩選出一批耳根比較軟的,比較沒有自己主見的人,主要是一些年齡較輕的,然後藉助一兩個似是而非的論調,營造出一個高人形象之後,便是迅速的憑藉自己豐富的經驗,控制了言論的走向,成為聚會的焦點。

就比如當下周全就自稱是鬼谷子的第十八代傳人,然後仗著自己比周邊的士族子弟多吃了幾年的飯,多知道一些各地山川地理的情況,便是將自己包裝成為了一個心憂天下,遊方四海的悲天憫人的高人大賢,就像是他並沒有將青龍寺大論放在眼裡一樣,只不過是恰逢其會才來到的青龍寺,而不是早早聽到消息,巴巴的趕來的。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從事。王事靡盬,憂我父母

周全一手持著長劍,一手在長劍的脊背上彈著作為伴奏,高歌出聲,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事獨賢啊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鮮我方將。旅力方剛,經營四方啊

長劍更多的像是裝飾品,甚至有的士族子弟為了防止不小心割傷自己,都不會選開刃的,亦或是有意弄得鈍一些。

青龍寺之中,自然大多數人對於風雅頌並不會陌生,而在這些詩經之中,周全所吟唱的詩歌自然是最切合當下這些士子的身份,便也引得聚攏在周全身邊的一小撮士族子弟紛紛跟著節奏,或是拍手,或是拍腿,頗有氣勢的合唱起來。

或燕燕居息,或盡瘁事國;或息偃在床,或不已於行。

或不知叫號,或慘慘劬勞;或棲遲偃仰,或王事鞅掌。

或湛樂飲酒,或慘慘畏咎;或出入風議,或靡事不為。

唱完一遍之後,又有將其中某句特別提出來,單獨吟唱,稱之為復,或是疊,如此三次之後,眾人方才算是盡興,紛紛相視大笑,就像是通過一曲高深流水便是找到了相互的知音一樣。

周全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聲,迎著眾人的目光,大笑道: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前夕聞有盧子干之子論墨家經義,雖略有些偏頗,然其中亦有真知也!某過千山,常見苦於政者芸芸之,某行萬川,亦見疲於役者紛紛之!可見苛政猛於虎,為上者不可不公是也!

之前那首詩歌,其實就是士族子弟的牢騷歌。

而這些士族的牢騷,一方面表示了自己渴望平等,主要的用力點就是在大夫不均上,另外一方面又暗搓搓的表示老子就是大賢,統治階級各個都是豬,竟然沒能提拔我這樣的大賢

彈劍發牢騷,大約是在野士族子弟的一種必備技能,畢竟已經在上層的那些人想的不是牢騷,而是怎麼維護自己的地位,而在下層的普通老百姓即便是有牢騷,也沒有長劍這個裝備,做不出這種嗶——格滿滿的事情來。

如今國有難,吾等既為士,當為國分憂是也!

苛政!苛政猛於虎!

既有苛政,便當吾輩奮力之時!

天下之事,本應尚賢!賢者方可撫於四方,公於天下,豈有無德無行之輩反居於上之理!

正是正是!

國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亦必且富之、貴之、敬之、譽之,然後國之良士,亦將可得而眾也!

沒錯沒錯!

正所謂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勞殿賞,量功而分祿是也,豈有因考而取士之理乎?以一紙否十餘年苦讀,豈不悲哀?

哀乎哉!哀乎哉!

若憑試卷可斷賢才,何必有堯舉舜,禹舉益,湯舉伊尹,文王舉顛夭!察舉方為王道是也!奈何今無察舉,至賢才遺於野!

惜乎哉!惜乎哉!

驃騎行考試之術,並非不可,然察舉之制,乃公平之途,社稷之道,上古之遺,賢才之法是也,豈有因噎廢食之理?豈不是因小而棄大乎?

痛乎哉!痛乎哉!

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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