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越往家中走,步伐就不由得越是慢了起來。

周邊的一切似乎依舊是熟悉的,也似乎是陌生的。

他記得街面似乎應該是很寬闊的,可是現在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多寬。屋檐上的瓦擋長著不少的青苔,在拐角之處,原本是有個燕子的小窩,現在卻空了,只有殘留的一點印跡似乎在證明著什麼。

石頭!是不是石頭?;一個年長者正走著,抬頭看著石頭走近,忽然站住了,瞪圓了眼盯著,然後在石頭即將走過去的時候,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叫了起來,然後拉扯著石頭的衣袖,這,這是回來了?

嗯吶。石頭停下了腳步,轉過頭,視線從周邊那些房屋和景色上收了回來,然後腦海裡面一個名字跳了出來,王,王大爺,你你還記得我?

王大爺哈哈笑著,臉上的皺紋似乎都在發著光,怎麼不記得?當年啊,你最皮了,上樹掏鳥蛋,還將我屋上的瓦給踩壞了好幾塊,一直都沒賠我

石頭一時無言以對。

對了,我家二小子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的麼?王大爺追問道,很是期盼的看著石頭,我家那二小子,這次也一起回來了麼?

石頭搖了搖頭說道:王大爺,我和二郎不是在一個隊列的

為了避免出現一個村子裡面的人在一次大戰當中死傷太大,比如一個隊列死的全數同村同鄉的,因此在編制的時候都會有意識的將同村同鄉的人分開。

當然,這樣也是為了減少軍伍之中的拉幫結派的情況。

王大爺似乎這才想起來,神情多少有些落寞,是哦,我這老糊塗,他好像之前說過沒事,沒事,石頭你回來就好來,到我家去坐坐我讓你大媽高低整兩個菜,我們好好喝一頓別客氣礙

王大爺扯著石頭就要拐到他家去。

不了,王大爺,石頭連忙推辭,我這還沒回呢我先回去看看,改天,改天再到你那去礙

啊?你還沒回家啊?王大爺鬆開了手,那是,那是得先回去!啊呀,不耽擱你了,你去吧,去吧,等下讓大媽烙點白麵餅子給你送去!別嫌棄啊,嫌棄大爺可就生氣了!去吧,去吧;

離開了熱情的街坊,石頭走到了自家的巷子口。

熟悉的街景讓他心情不由得激動起來。

他站了一會兒,然後腳步不由得加快了起來,他趕到了門前,看著門上的有些發白的桃符有些發獃。

門似乎重新漆過了。

原先門上的那些陳舊的破損之處也被補了起來,下方的裂縫已經被補上了,不再能從門縫裡面瞧人了

那是石頭他兒時經常玩的遊戲之一。

石頭走到門前,輕輕敲響了門。門頁輕輕晃動著,然後石頭才發現門並沒有閂起來。

石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

院子裡面兩三隻雞撲騰著跳開,四五隻的小雞崽子慌慌張張的跟在大雞後面,還有一隻小雞崽子似乎是被突然出現的石頭嚇到了,吭哧一聲摔了一跤,然後趕緊站起來搗騰著兩條小腿就跑

咳咳石頭忽然之間嗓子哽咽了起來,我我

他拍著自己的胸口,似乎這樣能讓自己氣息順暢一些。

屋內門帘晃動,一個身影走了出來,然後抬眼看見了石頭,手中端著的篩子便是跌落到了地上,一些高粱嘩啦啦落了一地。

那些大雞目光頓時一亮,煽動著翅膀就撲了上去,一邊咯咯咯的大笑著,一邊忙不迭的啄著,還有些閒暇歪著腦袋看看兩個呆立著的大號沒毛大雞,覺得今天沒毛大雞是不是犯傻了,怎麼給了這麼多這麼好的吃食

我我回來了

憋了半響,石頭終於是說出了這句話。

月妹子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然後張開雙手撲了上來,一頭就撞進了石頭的懷裡,然後死死的扣住了石頭的腰。

石頭高高的仰著頭,儘可能不去看月妹子,因為他知道,只要他一低頭,他的眼淚也肯定會掉下來。

是誰來了?屋內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然後門帘動了動,露出了一張老漢的臉,然後呆立了片刻,和石頭對視了一會兒。

老咳咳石頭本能的要叫老狗子,話到了嘴邊卻改了,大爺,我,我回來了

咳咳,咳咳,老狗子也是咳嗽,然後拿著眼鏢著月妹子,等月妹子有些冉冉的鬆開了手,才嗯了一聲,回來了?

嗯,回來了。

回來好好礙老狗子住著拐杖,上前上下打量著石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一些什麼。

石頭你吃了沒?我給你做飯去!你要吃什麼?我給你做白面蒸餅好麼?要不要月妹子目光左右巡視著,忽然看見了正啄著高粱的那幾隻大雞,呀!我的高粱!對了,我殺只雞罷;

紅冠大公雞忽然感覺腦後發涼,呆立在那邊。

不用了,不用了,我在城外講武堂營地里吃過了,現在還飽得很;石頭連忙擺著手說道,什麼都不用做,真的,飽得很,吃不下;

石頭急切的想要表達,便是不由得往前走了兩步,然後自然就暴露了腿腳的問題。

你的腿

月妹子盯著石頭的腿,眼圈又紅了,眼淚又是流了下來,然後也不管她爹就在旁邊,上前就拉著石頭,伸手摸著石頭的那條傷腿,我聽說有西域的傷兵回來了我和爹都不敢去看,怕,怕看著有你可是沒事,回來就好石頭哥你當時一定很疼吧現在還會疼麼?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旁老狗子的肺都快咳出來了。要不是覺得石頭從生死沙場上掙扎活下來不容易,怕不是現在拐棍都舉起來了。怎麼著,這還上手了?有了石頭哥,老爹丟一旁是吧?

月妹子這才反應過來,臉龐刷通紅,然後頭一低,轉身就往後院跑,我我去做飯去路過那幾隻吃得歡的大雞的時候,呼的一撲,手腳麻利的就抓住了那隻紅冠大公雞,等著啊,一會兒就好

紅冠大公雞慘叫著,掙扎著,歪著腦袋死死的盯著石頭。

哎不石頭抬起手,試圖阻止,可是月妹子已經跑沒影了。

老狗子用拐杖在地面上頓了頓,行了,讓她去忙罷你你就這腿傷了是吧,其他地方嗯,咳咳,其他地方沒事吧?

嗯?石頭愣了一下,沒,沒

那就中。老狗子也沒等石頭說完,挪著走到了院子下,等石頭也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石頭一會兒,說道,你看起來,比先前更壯實了瘸了一條腿,不怕!長安有百醫館,我這兩條腿

軍中的伙食其實比一般的百姓的吃食都要強不少,再加上有計劃的訓練,身體機能這一塊自然和普通的百姓是有一些差距的。

老狗子拍了拍自己的腿,也是百醫館給治的,雖然不能說完全好,但是現在能走了!到時候,你也去,不是說當過兵的看病都給減免麼?沒事的!沒事!重活月妹子也能幫襯著做,沒事;

石頭吞了口唾沫,不知道要說一些什麼。

怎麼著?當年不是巴巴拉拉的挺能說麼?老狗子哈哈笑著,怎麼回來了就變悶葫蘆了?

石頭陪著笑。

當年是要走了,而且

那個時候,石頭不是還年輕麼

而現在在戰場上經歷了生死,見過了市面,也就自然不會那麼的狂躁了

說起來啊,你去了西域,真是讓人擔心受怕,每次那穿著白麻的軍吏,拿著白簽簽,我和月妹子都是在門後發抖,生怕那白麻軍吏來敲門你知道麼,隔壁街那頭的老王頭,他家的那兩個小子對了,他二小子不是和你一批的麼?怎麼樣了?

石頭說道:去是一起去的,但是後面分開了對了,方才在街口還碰到王大爺了我和王二郎新兵營的時候在一起,過了新兵營之後就分了一開始的時候他還給我寫過信,後來我換了營地,就沒有收到他的信了

這樣礙老狗子說道,那你可不能說沒消息就說不知道老王頭前段時間,他大兒沒了現在心中恐怕就剩那點念想了

啊?怎麼沒的?石頭問道。

據說是跟那些山蠻作戰的時候,中了山蠻的毒箭老狗子嘆息了一聲,沒能救得回來

石頭沉默了下來,然後咬了咬牙,該死的山蠻

毒箭。

中了普通箭矢的,只要不是身軀胸腹等的致命傷,一搬的箭傷,在隨軍醫師的及時救治之下,能活下來基本上有八九成,然後其中機體能恢復到和原來差不多的,大概占據接近一半,但是如果是毒箭

如果說救治稍微慢了一些,別說恢復了,生存率直接下降到一兩成。

刮骨療傷畢竟是演義。

羅老先生恐怕還不知道有些肌肉肌腱骨骼神經等等的人體組織,一旦被損壞,是永遠無法再生的

真要是有刮骨療傷這件事,即便關二爺最終能活,那隻胳膊也等同於廢了。

現在大漢的這個階段,有些東西是難以反制的。

院中兩個人,都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老狗子打破了沉寂,這次回來就不走了罷?

石頭一愣,這個

怎麼?還要走?你這腿都瘸了;老狗子也有些著急,話就不太講究了,那邊還要個瘸腿的上陣打仗啊?

石頭撓了撓後腦勺,不是,是這樣的

石頭將有可能會被分配到隴西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這樣礙老狗子也沉思著,緩緩的說著,換成銀錢別看數目像是不少,但是實際上去隴西麼隴西聽說也不安分確實要好好想想

石頭哥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月妹子已經收拾了一些吃食出來,然後端著到了兩個人的後面,還有什麼好想的;

你個傻丫頭;老狗子哼了一聲,你以為就這麼簡單?真要是挪地方,房子要不要?田畝要不要?傢伙事要不要?該怎麼置換,又要怎麼添置,都是問題然後你和石頭成親了,將來有了崽子,是不是要想想崽子將來怎麼辦?真是傻丫頭

月妹子聽到成親、崽子等字,頓時就嘩啦一下紅了臉,再也不敢多說什麼,哆嗦著將吃食擺在了二人面前的石桌上,然後逃也似的跑了。

石頭也有些難為情,嘿嘿嘿的撓後腦勺。

這些,確實是問題。

而且都是很繁瑣。

在大漢當下的年代,可沒有什麼背包客和拎包入住的概念,想要從一個地方挪動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可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

兩人正思索著的時候,忽然院門之外響起了一個笑聲,先前在街頭上碰見的王大爺,提著一個小竹籃子,便是到了院外,石哥兒回來了,這是喜事!家裡也沒有什麼好東西,一點薄酒,一點臘肉,一點白面,表示表示,慶賀一下;

哎呀,王老哥,這怎麼好意思呢?老狗子撐著拐棍,站了起來,平日裡就得老哥不少照顧,現在又讓老哥破費

王老頭一方面確實行街坊之誼,前來慶賀,另外一方面也是牽掛自家小兒,希望能從石頭這邊得到一些什麼消息,多少寬慰一下自己思念的心情。

正好月妹子那邊也殺好了雞,將一些雞雜什麼的處理了一下,先炒了上桌,雞肉什麼的則是還在燉煮,一時半會沒那麼快好,但是也夠先吃喝著了。

老狗子便拉著王老頭,怎麼也不讓他走,兩人拉扯了幾下,最終還是一同坐下了下來

石頭在一旁看著,嘴角不由得浮現出了一些微笑。

若是當年還沒有去西域,石頭多半會覺得這樣的行為十分的虛偽,甚至是毫無必要,有什麼事情就說什麼事不就是得了麼?所以他才名字叫石頭,脾氣更像是石頭。

而現在,石頭忽然覺得,這樣子不僅是沒有讓他覺得厭煩或是焦躁,反倒是更顯得有人情味,或許就是在這樣的拉拉扯扯之間,鄰居之間相互的情誼才越發的牢固起來。

稍微吃喝了一陣,王大爺自然就是提起關於他家小兒的話題來

石頭也不像是之間那種臭茅坑的脾氣,硬邦邦的丟幾個字,而是斟酌著,將他知道的和猜測的混雜一處,儘可能的安慰著王大爺。

王大爺多少有些失望,但他還是笑著,向老狗子和石頭表示祝賀

正說話之間,院門之外有些腳步聲傳來。

石頭一聽,便是本能反應的站起,肅然而立。待見到院門外的兩三個人影顯現出來的時候,石頭便是一個哆嗦,立刻行軍禮,見過督軍;

督軍,類似於軍法官,比一般的軍法都尉職位略小一些,但是對於普通兵卒,有糾察軍律的權柄,可以直接按照違反情況,行二十鞭以下刑罰權柄,超過二十鞭的罪責,則是要上報軍法官另行處置。

起初石頭剛參軍的時候,沒少被罰,雖說都不是很重,但是對於督軍特有的掛在腰間隨著步伐叮噹而響的銅牌鏈子印象特別深刻,如今說是退役了,本能依舊在,聽到這個聲音思維還沒有轉過來,軀體便是本能的做出了反應。

免禮,免禮督軍雖說之前沒有見過石頭,但是一看這架勢,也就知道了。他看向石頭,笑呵呵的提醒道,現在你退役了我管不到你了嗯,王大伯也在呢?對了你家二郎有書信回來,我這剛給你家送過去了

你你,我我我王老頭頓時跳將起來,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老狗子連著擺手,還你什麼我啊,趕快回家去看看罷;

哎哎;老王頭顧不上多說什麼,便是急急往回趕。

督軍看著老王頭的背影,然後回過頭對著石頭和老狗子,笑了笑說道:介紹一下,這位是李氏之人,隴西李氏

一人從督軍身後往前走了一步,拱手行禮,在下姓李名洐,見過壯士。

石頭連忙還禮。

這一次來,一則是為了告知你授職之事,另外一則麼,也是為了李氏督軍說道,然後看向了李洐,你來說罷。

李洐拱手說道:聽聞小哥要前往隴西就職,在下在隴西,倒也略有些薄產,願意和小哥做個交易

石頭有些發愣,什麼意思?

李洐笑呵呵的說道:若是小哥有意出售此院,在下便是願意購買,不論是直接交付銀錢,又或是以房換房均可,當然,隴西房價自然比不上長安首輔之處,在下還願意額外補貼田畝,或是銀錢悉聽小哥所願

換房?誰?石頭沒頭沒尾的問道,然後有個人名跳了出來,李都尉?

隨著長安的不斷發展,城中和陵邑之內的房屋數量遠遠趕不上人口增加的速度,房價增高不說,還未必有人出售。因此李貳想要在長安紮根,沒有個住所肯定不方便,而石頭這裡的房屋院落雖然說不大,但是也不是李貳短時間內想要搞就能搞得到的。

另外一方面,隴西李氏雖然還掛著個名頭,但是實際上和一些豪門比較起來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真要拿出大量的錢財給一個都尉買房產,也不現實,所以就琢磨起了置換方案來,以隴右的房產來換石頭這裡的房屋。

石頭沉默了一會兒,我要想一想

這是自然。李洐點頭說道,此番不請而來,實在是失禮之至此乃雁禮,以作賠罪多有打攪,在下告辭李洐留下了名刺,讓人送上了一雙大雁和一盒賠禮,便是先離開了。

大雁啊,秋去春來督軍臨走的時候,對著石頭說道,聽說你家妹子也等了你好些時日了,這大雁之禮,倒也應景此外,也有言而有信的意思,所以你放心,不管是還亦或是不還,都由你做主就是行了,我走了,有事你知道去哪裡找我,對吧?

送走了來客,石頭在院門之處站了一小會兒,然後沉默著回來坐下,過了片刻,看著老狗子和月妹子有些擔憂的眼神,便是振奮神色,別管那些,天大地大,先吃飯最大!來來,我們先吃飯!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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