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是地下室,倒不如說是一個狹長的,延伸到地底的通道。

顧見臨很難想像,在黑雲城寨的垃圾場下竟然還有這麼一個隱秘地方,只見狹長的甬道兩側偶爾有手工的水泥燭台,上面放著一根根即將融化的蠟燭。

「記得把那塊石板關上。」

小女孩走在前面,回頭囑咐道。

顧見臨回過頭,把那塊石板移動過來。

藉助微弱的光,他發現這塊石板上竟然也塗抹著斑駁的血液,而在洞口的頂端,掛著一枝黑色的花,仿佛枯萎了一般,泛著死灰的色澤。

「臨哥,這是什麼地方啊?」

成有餘劫後餘生,倚著牆壁一點點滑落,喘著粗氣說道。

顧見臨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說話,用石板牢牢地擋住了出口。

黑暗裡,小女孩點擦亮了一根柴火,然後點燃了蠟燭。

火光照亮了一張稚嫩的小臉,只是因為營養不良的緣故,看起來瘦弱發黃。

但是她的眸子很清澈,在火光的映照下,明亮靈動。

「那是石像樹油和人血混合而成的,幾年前有人發現用這種方式,配合無相花的香味,可以在黑霧降臨的時候,把一個封閉空間變成獨立於世界之外的結界。這樣一來,晚上就可以安心睡覺,不怕遭了大墟了。」

小女孩細聲細氣地說道:「黑霧也進不來的。」

顧見臨大概明白了。

所謂的大墟,就是那些怪物。

而黑霧,似乎是困擾這個禁忌區很久的災害。

生活在這裡的人,都已經習慣了,用某種方法規避這種災害。

「不是,小妹妹。」

成有餘喘著氣問道:「這些怪物,為什麼會幻化成人啊?而且還是……」

小女孩抬起小臉,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認識一個叔叔說過,回憶是一種懲罰,但只懲罰活在過去的人。」

她把火柴吹滅,然後小心翼翼裝進盒子,放在口袋裡收好。

就這麼一個用過的火柴,她居然沒捨得扔。

「我叫菀菀,跟我走吧。」

小女孩在前面帶路:「你的朋友們中了毒,需要休養。」

顧見臨扛著倆麻袋跟在後面。

解除鬼人化以後,這讓他有點吃力。

好在成有餘這胖子還能行動,不然他就真的要累死了。

這個小女孩在前面帶路,時不時地回頭打量他一眼,眼神很好奇。

顧見臨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沒說話。

這個地下空間,不知道是被誰挖掘出來的,直通地底後竟然有小型超市那麼大。

但依舊有種逼仄潮濕的感覺,光線也不是很充足。

顧見臨每次抵達一個新的環境,都會本能的去觀察線索,在腦海里構築模型。

但這一次他竟然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還有一種茫然。

他不是富二代,就是個普通家境的男孩,但從小都生活在大城市裡,偶爾跟著長輩回一趟農村老家,但無論去哪裡,物質條件都是足夠的。

直到他來到了黑雲城寨,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過著這樣的生活。

他很驚訝,但還可以接受。

只是現在,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這裡了。

走出了甬道以後,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倉庫,裡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垃圾雜物。

有壞掉的手機,滿是污泥的杯子,斷裂的充電線,髒兮兮的床墊。

這個倉庫上還有個牌子——物資庫。

一個坐在板凳上老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他的雙腳都斷了,手裡捧著一根皺巴巴的煙,卻沒有點燃,放在鼻端聞。

「菀菀回來了?」

老爺子看到小女孩,抬頭擠出一抹笑容,露出脖子上的,猙獰的猛虎刺青。

「孫伯!」

菀菀甜甜的一笑:「我帶避難者去見我爸爸。」

孫伯嗯了一聲,視線冷冷地掃過他身後,然後微微一怔。

顧見臨眯起眼睛,因為他發現這個老人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

那眼神很怪,讓他不由得握緊了手裡的兩個麻袋。

「猛虎刺青,姓孫?」

成有餘在後面有點犯嘀咕:「我怎麼感覺有點熟悉……」

顧見臨瞥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道:「你認識?」

成有餘急忙收回視線,說道:「不確定,我之前聽說過,好像仙宮計劃開始之前,有一波精英先下去了,那裡面大多數人都死了,他們的組長就姓孫,特徵的是脖子下面有個猛虎的刺青,後來據說也被污染了,不知所蹤。」

路過了所謂的物資庫以後,他們抵達了一個名叫糧食儲備庫的地方。

這裡有木頭搭建起來的貨架,明顯是用手工一寸寸敲出來的。

上面擺著五桶花生油,還有三袋子麵粉,兩瓶醬油,半包鹽。

還有半瓶老乾媽。

除此之外有一些不太新鮮的蔬菜,比如番茄和豆角和白菜什麼的。

肉非常的稀少,只有一些五花肉放在柜子里。

最多的就是土豆和紅薯,因為這東西能放的比較久。

一位大概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哼著搖籃曲坐在門口,她只有一條手臂,哄著襁褓里的嬰兒,時不時地往糧食儲備庫里吐出一口凜冽的寒氣。

天師途徑,二階。

她利用自己的能力,給食物保險。

因為這個地下空間沒有電力系統,更不會有冰箱。

值得一提是,這個女人發現有新人來的時候,沒什麼表情。

但她的視線卻在顧見臨的身上,停留了很久。

再深處還有一個禁忌物品儲備室,被人上了足足有十把鎖。

五位四肢健全的中年男人守在門口,手裡分別抱著槍枝和刀劍,嚴陣以待。

顧見臨心想,這裡面的東西或許對生活在這裡的人很重要。

所以必須要嚴加看守。

顧見臨走到這裡,放下了手裡的麻袋。

那五個人自始至終都在打量著,眼神簡直讓他發毛。

「臨,臨哥。」

成有餘磕磕絆絆說道:「我感覺不太對勁啊。」

顧見臨搖了搖頭:「沒事。」

昏暗的燈光下,還能看到一個大通鋪,很多人都睡在上面,嘴裡打鼾。

放眼望去,有的缺了眼睛,有的少了耳朵。

大多都是殘疾人。

日常用品都在一個盆里,藏在床底下。

這裡似乎就是休息區里,沒有什麼多餘的家具,只有幾張餐桌。

魁梧的老男人坐在椅子上,穿著破舊的皮夾克,腳下是一把粗糲狂放的大刀。

他的手裡還一面鏡子,倒映出滾滾翻湧的黑霧,還有霧氣里的鬼影。

「爸爸,我回來了。」

菀菀甜甜地一笑:「我帶回了幾個人,咱們幫幫他們吧。」

老男人抬手,示意她先不要說話。

只見他抬起頭,打量著面前的兩個少年,還有他們腳下的倆麻袋。

「您好。」

顧見臨試探著打招呼。

他發現這個老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帶著一絲恍惚和感慨。

「你們好。」

老男人平靜問道:「我想先問一句,是誰告訴你這個地方的?」

顧見臨一愣。

「我在下面觀察過你們,只有你是一開始就往東邊跑的。」

老男人一針見血說道:「是誰告訴你的呢?」

顧見臨沉默了一秒,實話實說道:「陸子呈。」

老男人微微一愣,似乎明白了什麼:「是他啊,原來如此,這小子還算是有良心,知道讓你到我這裡來。一是能保你們的命,二是提醒我們,該走了。」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大通鋪上的不少人都清醒過來了。

禁忌品倉庫的五個看守眼神驟然鋒利。

看守食物的女人露出善感的表情。

那個看管物資的孫伯,更是哈哈大笑。

「兩年多了,也確實該走了。哈哈,又要死人咯……」

老人的笑聲帶著一絲滄桑和癲狂。

更多的,卻是淒楚和無奈。

老男人沒有理會其他人,而是幽幽說道:「歡迎你們來到避難所。如你所見,生活在這裡的人,大多數都是見不得光的墮落者。不過別害怕,我們一直服用仙宮外圍開採的天生草,這種藥物能非常有效的壓制我們的畸變。」

「雖然會損傷壽命,但不會傷害你們的。」

他頓了頓:「你們都是乾淨的,只是有人中了精神毒素,可以在這裡休息一晚,等到黑霧散去以後,我們的外勤組歸來,會給你們帶一些解毒的藥物。」

顧見臨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他早就用生命感知,看出了這群人的來歷。

絕大多數,都是墮落者。

唯一乾淨的人,是那個小女孩。

小丑生前說過。

只要是墮落者,那就要一直背負著這種恥辱生活下去,這輩子不能走在陽光下。

因為這個世界容不下他們,就只能躲在黑雲城寨這個禁忌區里。

但不知為何原因,他們竟然沒有生活在城寨區,而是群居式躲在地下室里。

互相擁抱著取暖。

顧見臨一路走過來,看到了很多生活的痕跡。

牆壁上的斑駁,磨損的家具,破舊的物資。

飽受殘疾折磨的人們。

一幕幕,都是故事。

「您是菀菀的爸爸?我就叫您一聲叔叔。」

顧見臨平靜問道:「您就不問問我們的來歷嗎?」

成有餘的擔憂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他也看出了這裡的人都是墮落者。

「有什麼好問的?你們來自協會,對吧?」

老男人淡淡說道。

顧見臨嗯了一聲,算是承認了。

而成有餘更是嚇得一哆嗦,沒想到身份這麼快就暴露了。

他們現在已經基本山窮水盡,還帶著倆傷員。

一旦這些人打算動手,他們肯定走不出去。

「這裡的人,以前全部都是來自協會,只不過被拋棄了而已。」

老男人笑呵呵說道:「你們不一樣,你們四個人是乾淨的,沒有被污染。只要你們回去以後不提起我們,那就不會礙著你們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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