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勞斯萊斯停在長街上，雪亮的車燈照亮雨幕。
司老太爺拄著拐杖，昂首挺胸地走在林蔭小道上，對他而言今天無疑是一場成功的談判，成功把司家從被打壓的危局裡拉了出來，甚至有可能讓家族再次躍升一個台階，直接從中兩家直接抬進上兩家，堪稱飛升！
不愧是古之至尊，古神族歷史上最為神秘乖戾的一位神明。
輕而易舉的就能把愚蠢的凡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我想您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舊宅了吧？」
老人家忽然說道。
姜明硯雙手插在口袋裡，長風衣的衣擺在風裡獵獵作響，眼神變得愈發的寒冷起來，嗓音里透著冰川般的質感：「司老太爺是什麼意思？」
她誤以為是這是明目張胆的嘲諷。
她的確已經太多年沒有來過舊宅了，自從她當年違反了家規，私自跟一個普通人結婚生女，被迫回到家族以後便再也不是當年姜家的第一天才了。
她荒廢了太多的時間，在家族裡的地位也大不如前。
「我的意思是，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姜老家主的時日無多，總要考慮身後事的問題，我記得在您還有一位強勢的兄長吧？你的兄長生了個好兒子，姜楚歌近年來確實蟄伏了一段時間，但誰也不敢保證他是不是在韜光養晦。」
司老太爺淡淡說道：「下一任的姜家家主，究竟會是誰呢？自古以來，皇室奪嫡都是世界上最殘酷血腥的戰爭，贏家自然可以通吃一切，敗者只能任人宰割。倘若你那位兄長上位以後，你們這些弟弟妹妹們會是什麼下場？」
姜明硯眯起銳利的眸子，這的確是她所擔心的問題。
家產越大，就越要提防你的兄弟姐妹。
搞不好手足兄弟就變成了生死仇敵。
姜家目前的那位老大也已經二百多歲了，那是見證過青和赤時代還能存活下來的人，不周山的合作就是他一手主導的，他的地位無人能夠撼動。
「我知道您在姜家的處境，可以用孤立無援四個字來形容，他們忌憚著您的天賦，必然會在暗中密謀對付您吧？不然那麼多年下來，您為何還是遲遲不肯準備晉升九階呢？因為您知道，一旦您晉升半神領域，必然會在儀式上出事。」
司老太爺強調道：「如今局勢有所不同，司家可以成為您背後的助力，您也不希望自己的兩個女兒，在姜家一直受人白眼，被當做庶出的女孩吧？」
這句話無疑戳到了姜明硯的軟肋，她是一個很高傲的女人。
自尊心很強，當然不願意看著自己的女兒受人白眼。
「司家的聯姻，對您而言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選擇。」
司老太爺笑眯眯說道：「因為我們司家有跟姜老家主談判的資格，哪怕只是治好他的詛咒，再讓他多活個十幾二十年呢？那個時候，說不定連你那位兄長都要老死了。對月姬小姐而言，我們家的小少爺也是良配。一樁聯姻，既能解決生死存亡的問題，還能夠修復破碎的母女關係，何樂而不為呢？」
畢竟是至尊看上的女人，他還是要儘可能的打點一下關係。
這位少年至尊看起來不太懂人情世故，處事方式都過於生硬。
司老太爺不同，他活了太多年，早就成了人精。
打點關係，是他最擅長的事情。
這一次姜明硯竟然沒有冷嘲熱諷，因為她確實有所心動。
前提是，那個少年真的是黑暗世界的人。
顧見臨今天的表現的確超乎她的預料，並不僅僅是表現出的戰鬥力，還有他的膽魄和勇氣，最重要的是他洞悉了黑暗世界的生存法則，那就是弱肉強食。
這裡沒有情感，也沒有忠誠，更沒有所謂的信義的。
有的只有利益。
只要你是有用的，那麼你就是強大的，別人就會畏懼你。
這種強大不在於位階，而在於你到底有沒有用。
或者說，對誰有用。
參透了黑暗世界的生存法則以後，那個十七歲的少年就像是一位聲名赫赫的巨擘，帶著強硬和傲慢打碎了醒神鍾，來跟幽熒集團真正的主人談判。
如果顧見臨真的是黑暗世界的人，那麼他的前途會不可限量。
問題在於他不是。
姜明硯很清楚他的真實身份。
他只是一個冒牌貨。
而他的真實身份一旦暴露，足以引發一次大規模的戰爭！
「有的時候，身份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我們要把目光放長遠一些。」
司老太爺詭秘地一笑，把一枚銅錢遞給她，壓低聲音說道：「有的時候你未必需要選對陣營，只要你跟對了人，無論哪邊贏了，你都能笑到最後。」
霎時間閃過的一道電光，照亮了女人似顯冷硬的面容。
姜明硯眼眸里閃過一絲異芒。
老人家這句話的意思很深，是讓他把目光放得更加長遠。
並不只是黑暗世界的內鬥。
而是秩序和黑暗的爭端，這才是世界的終極。
就目前的形勢而言，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只要你捨得在他的身上下注，無論黑暗和秩序哪邊贏了，你都能笑到最後。
那個人就是顧見臨。
而你所需要付出的，只是一個女兒的代價。
偏偏你的女兒還非他不可。
那麼，你真的要繼續當這個惡人麼？
·
·
顧見臨低頭望著手腕上的黑色符咒，骷髏般的印記像是燙在他的皮膚上，這就是簽訂鮮血誓約以後帶來的變化，仿佛他的身上被綁了一個定時炸彈。
月姬瞥向他的手腕，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
事實上只要在東京，姜家的老鬼真的想殺一個超維級，只是一個念頭的事。
根本用不著這麼麻煩。
只是有這種東西在手上還是個定時炸彈，必須要想辦法清除掉。
「幽熒之蓮的花瓣，的確是難得的真品，我能夠感受到古神之息在躁動，那種感覺就像是嗅到了鮮血味道的野獸，有種蠢蠢欲動的瘋狂。」姜純陽把玩著手裡的木盒，盒子裡赫然是一朵漆黑的花瓣，它宛若美玉般晶瑩剔透，千絲萬縷的猩紅紋路宛若血絲般，只可惜通體灰白，早已枯萎。
「想當年青和赤聲稱世界上還有另一條進化鏈存在的時候，我們沒有人願意相信，沒想到若干年後的事實證明了，他們果然是對的。」
他感慨道：「青和赤是天才，而我們是庸才。」
不僅僅是這個老人。
月姬的眼瞳里也泛起了一抹血色。
顧見臨甚至都感受到了體內古神之息的躁動，他凝視著木盒裡的枯萎花瓣，嘗試著動用側寫來去分析它，卻只能感受到一股神秘浩瀚的氣息。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張便簽，沿著石桌遞出去，平靜說道：「這是前三天的使用方法，以您的能量自然可以找到最好的煉藥師。」
姜純陽抬起渾濁的眼瞳，淡淡問道：「只有三天？我可是跟你分享了我最大的秘密，還把我最得意最疼愛的小孫女都給了你。」
世界上再無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月姬倘若不是因為自己的位階不夠高，這個時候都想拔刀砍人了。
她們姐妹倆還在襁褓里的時候，就差點被姜家人給弄死。
現在她要被當成籌碼送人，就變成老傢伙最疼愛的小孫女了。
真令人作嘔。
「我說了，不夠。」
顧見臨一字一頓：「我想要知道那座金字塔里到底有什麼。」
姜純陽冷笑一聲，嘶啞說道：「你問我，我也不知道，你應該去問我那個死去的兒子，這是他留下來的遺產。我可以把你當做我姜家的女婿，跟我們一起去探索那個終極。我們不知道那座神墟為什麼會出現在麒麟仙宮，但毫無疑問那就是青和赤當年抵達過的地方，你難道就不好奇？你難道就不想跟他們一樣麼？」
「麒麟尊者真不愧是最瘋狂的一位古之至尊，沒想到燭照神樹和幽熒之蓮都是祂從古神族的舊土裡帶回來的，真有趣啊哈哈哈！」
這個老人被濃郁的黑霧所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想都不用想，他絕對是迫不及待的去緩解自身的詛咒了。
姜純陽消失以後，陰冷的鬼氣消弭無蹤，瀰漫在庭院裡的威壓也消失了。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
顧見臨吐出胸臆間的一口濁氣。
作為黑暗世界的統治者，老鬼給他的壓力不可謂不大。
只是相比於壓力，老人的最後一句話卻讓他產生了無端的聯想。
目前一切的線索都指向麒麟尊者。
祂是最神秘最瘋狂的一位至尊。
四大至尊都在忌憚著祂。
而古之至尊的位格都是同等的，並沒有絕對懸殊的差距。
哪怕是燭龍尊者都只是更能打，卻也並不能永遠鎮壓或殺死一位至尊。
那麼祂本身到底特殊在哪裡呢。
姜純陽剛才無意間說的那句話，卻如同驚雷般炸響。
燭照神樹和幽熒之蓮都是麒麟尊者從古神族的舊土裡帶回來的。
所謂舊土，就是家鄉。
為什麼只有麒麟尊者能夠把兩大至高聖物帶到地球。
至尊們都為何因此而忌憚他。
正當他思索的時候，月姬忽然抓住他的右手。
「走。」
月姬觀察著這座舊宅，無意間似乎想到了什麼，抓著他右手的手掌冰涼，甚至還微微顫抖著：「我有點不舒服，我們快點離開這裡。」
顧見臨知道她所謂的不舒服是假的，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暗示自己。
「你記不記得你給我的那個神秘坐標？」
月姬裝作不舒服的樣子，依偎在他的懷裡，說出的暗語卻令人毛骨悚然：「我們在新宿兜兜轉轉那麼久卻始終找不到這個坐標的地點，有沒有一種可能它根本就不在正常的維度？倘若用虛擬的維度重新計算，會是什麼結果？」
顧見臨微微一怔，那個神秘的坐標有可能就在新宿御苑裡！
只是他們已經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
姜純陽已經明確表達了送客的意思。
再試圖做什麼，必然會引起他的懷疑。
沉默了半響以後。
「我知道了，既然不舒服就先離開吧。」
他環顧四周，眼神深沉：「今天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
晚風拂過滿樹的櫻花，紛紛揚揚的花瓣墜落在湖畔里，少年和少女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林蔭小道里，就像是被黑暗所吞噬，再也沒有了聲息。
寂靜的神社裡符紙飄搖，無數枚風鈴隨風搖曳，像是在目送著他們離去。
·
·
虛擬網絡的會議室里，攝像頭下的少年和少女驅車離開新宿御苑。
壹號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任務完成。」
「看來四號說的沒錯，這位爺的確是喜歡游離在計劃之外的人，他天生就適合在黑暗世界，用最強硬和最直接的方式完成任務，他參透了這裡的生存法則。對於黑暗世界而言，你是不能夠示弱的，你一旦示弱，就會有人把你吃掉。」
叄號幽幽說道：「就像是神不能流血，否則就會被億萬信徒所吞噬。」
四號沉默良久，低聲說道：「看來總會長把他送到我們的手上，也是想讓他成為一個變數吧？每個影子都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只要能完成任務就好。以他的能力，應該是我們來配合他，而不是他來配合我們。」
影子們的計劃，本意是想藉助他的精神免疫，順利的通過醒神鐘的考驗。
從而贏得姜家的信任。
沒想到，顧見臨用自己的方式給出了一個解。
這個世界不需要信任，只要有利益就可以了。
半響。
伍號的嗓音響起：「稍後我會將這次得到的情報匯總，上傳智庫分析。我們需要知道，那座神秘的陵墓里到底有什麼，包括赤之王的屍體有什麼異樣。這是至關重要的兩個變量，一旦出現了差池，得出的結論會天差地別。」
今天的情報對於每一個影子來說都是一次巨大的震撼。
他們的內心都不平靜。
「總之，任務已經結束，我們認可他的能力。」
正當影子們鬆了口氣時，壹號卻突然說道。
「等等。」
壹號嗓音微顫，說道：「麒麟的影子不見了！」
顧見臨掌握麒麟禁咒的事情，對他們而言並不是什麼秘密。
用分身來傳遞消息，也是他們沒有想到的。
然而就在監控的攝像頭下，那個鬼魅般的影子卻詭異地消失在原地。
「既然任務結束，收回影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話雖如此，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麒麟乘車離開的時候，朝著新宿御苑的深處看了一眼。」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要搞一波大的？」
「不用猜了，麒麟已經發來消息，要求我們配合他接下來的行動了。」
·
·
幽靜的舊宅，如潮水般蔓延的櫻花遮蔽了湖泊。
湖邊有人抬起眼睛，凝視著寂靜的神社。
那是顧見臨的影子。
他的本體早已經離開，只是臨走前他收回了影子，將其留在了這裡。
影子的手腕上縈繞著銀白色的不存之鎖，宛若幽魂般穿過林蔭小道，悄無聲息地走進那座寂靜的神社，無數飄搖的符紙和風鈴，像是歡迎他的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