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臨呼吸幾乎屏住，他無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因為當堪稱核爆的爆炸把山谷炸開以後，風沙里赫然出現的竟然是一座城市。
一座荒蕪的城市。
古神界的遺蹟里出現城市並不是什麼新鮮事，甚至於都不見得算得上什麼考古新聞，對於一線的升華者而言，這種遺蹟里也不會出現什麼稀奇的東西，反而可能會埋葬著一些從遠古時代就沉睡的屍體，通常以祖級居多。
真正的寶藏，往往伴隨著無窮無盡的危機。
問題在於，他竟然在這座城市裡，看到了屬於人類的現代建築！
「這不可能。」
唐綾戴上單片眼鏡，經過簡單的占卜得出結論：「這片廢墟不知道被風沙掩埋了多少年，那個時代絕不可能有這樣的現代建築。」
荒涼的遺蹟就像是被遺棄在世界的盡頭，風沙就像是斑駁的顏料塗抹在古舊的畫卷上，斷裂的青銅塔遍布悽厲的裂隙，就像是經歷過千刀萬剮般的處刑，甚至能夠看到猩紅的血跡，毫無疑問是古神族的血，經歷千萬年依舊鮮活。
與其說這是一座城市，倒不如說是戰爭以後過後的廢墟，巨大的龍骨蜿蜒在沙漠裡，脊椎骨被黑鐵的石碑所砸斷，凸出的尖刺貫穿地表。
風來吹走沙塵，觸目所及之處到處都是這樣的骸骨。
破敗的神殿被侵蝕得只剩下骨架，一尊黑色的巨神鵰塑像是屹立在時間的盡頭，通體篆刻著飛雲走獸，祂的腳下堆積著如山的屍骨，像是群龍的墳墓。
風聲里隱約有古鐘的轟鳴聲。
古舊的祭壇用黑色的鐵鏈封鎖，古鐘在風裡轟響，像是巨獸的咆哮。
這座廢墟里的遺蹟體積都龐大到難以想像，只有擁有巨大體態的古神才有資格享用如此高規格的建築，神明就應該高高在上，俯瞰眾生。
若是普通人來到這片廢墟，必然會被震撼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而對於升華者而言，也不會感到多麼震驚。
只是如此莊嚴肅穆的遺蹟，卻有極為不和諧的因素存在。
那就是人類的痕跡。
鋼鐵的手腳架籠罩著這尊偉岸的雕塑，森然的龍骨堆邊是人工架起的工棚，廢墟里也被人為開墾過墓葬坑，巨大的挖掘機已經被腐蝕生鏽，甚至還有巨型的卡車停靠在沙堆旁，車上還能夠看到遺留的礦泉水瓶。
遺蹟的深處竟然還有一座荒廢的研究所，通體由鐵皮搭建，搖搖欲墜。
這是一件怪事。
血霧和黑霧的轟擊宛若核爆，把沙丘給夷為平地。
這座遺蹟卻完好無損。
甚至遺蹟里的一切都沒有遭到破壞。
「戰場。」
顧見臨撐著疲憊的軀體，迷惘地穿過荒蕪廢墟，對遺留的線索進行側寫，輕聲呢喃：「這裡曾經是戰場，如果不出意外就是麒麟和燭龍兩大氏族開戰的地方。或許在兩千五百年前，群龍們穿過永生之海，一半的古龍葬身在海底，另一半的古龍衝上天空，祂們打破了時空的界限，來到這片荒蕪的沙漠。」
「不，這裡以前絕不是荒漠，而是生機勃勃的汪洋大海。這裡是麒麟尊者的世界，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祂似乎很喜歡海。」
他閉上眼睛，輕聲呢喃：「這位黑色的至尊，竟然很喜歡看海。」
唐綾知道他在做很重要的事情，絕不會出聲打擾他，她只是挽著他的手，帶著他穿梭在遺蹟里，利用神話武裝的占卜效果，為他提供線索。
悽厲的龍吟，沸騰的大海，輝煌的神殿沉入海底。
被強行吞噬的海域，乾涸風化的海床。
憤怒咆哮的麒麟，鮮血侵染乾枯的大地。
「這是一座海上城市，後來因為戰爭才沉入海底，直到海水蒸發殆盡以後才顯露出來，你看這些建築都有海蝕的現象，證明被大海浸泡過一段時間。」
顧見臨輕聲說道：「那位黑色的至尊在無盡的歲月以前，大概會經常來到這座城市。這座城市裡的古神族們會出來迎接祂們的神明，在古老的祭壇上殺死族群里最美貌的少女，從而取悅這位喜怒無常的君王。」
那座巨大的祭壇築被黑色的十字所貫穿，縱橫足有十公里的長度，無數鐵鏈交錯纏繞，鏈子上懸掛著風鈴，在風裡演奏哀婉的音樂。
這尊祭壇遍布詭異神秘的紋路，仿佛透著一股子魔性。
讓人不敢多看。
唐綾抬起美眸望去，恍惚間看到一位絕美的少女被鐵劍貫穿心臟，她死去的姿態就像是枝頭落花般悽美，她的鮮血如瀑布般流淌，侵染著深邃的大海。
隱約有咆哮般的歡呼聲響起，那是麒麟氏族的狂歡。
這是靈視現象。
仿佛橫跨千萬時空，來到那個遙遠的，神明的時代。
「以我們對那位黑色至尊的理解，這種殘暴的獻祭的確是他所鍾愛的。」
唐綾抬起因為傷勢過重而蒼白的俏臉，輕聲說道：「依照古神族的宗教傳統，古神界的最高處是神明的領地，凡是祂的子民不可踏足。古神族的階級劃分，要比人類的封建王朝還要苛刻。神明的降臨，對於祂的子民而言是恩賜。」
她頓了頓：「無上的恩賜。」
顧見臨跟她產生了一模一樣的靈視，只是看到的幻覺要更多一些。
因為他隱約看到一道偉岸的黑色背影，眺望著大海的方向。
祂的子民們縱聲歡呼，視線落在同樣的地方。
「麒麟尊者的降臨應該並非只是恩賜，而是要命令祂的子民們去做什麼。」
顧見臨若有所思地指向遠方的巨大骸骨，說道：「這件事在還沒完成之前，燭龍氏族就已經攻破了麒麟仙宮的維度大門，掀起了一場戰爭。」
「燭龍氏族的神明，自然是那位血色的至尊。」
他低聲說道：「麒麟和燭龍兩大氏族在這裡爆發過一場決戰，這是應該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奇怪的是，我居然沒有見到麒麟的屍骨，一具也見不到。」
這裡說的麒麟，當然不是指那位黑色的至尊。
而是指麒麟氏族的子民們。
「根據結果推斷，這場戰爭應該是麒麟氏族敗了。」
唐綾抬起染血的睫毛，認真說道：「祂們選擇了撤退？」
「哪怕是撤退，也不應該一具屍體都沒有留下。」
顧見臨搖頭，否認道：「麒麟仙宮自從現世以來，關於這個神秘氏族的一切蛛絲馬跡都少之又少。整個第一層，都沒有遇到過一位麒麟氏族。」
哪怕在蓬萊仙島上遭遇的，事後也被證實是虛無縹緲的幻影。
那不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當時在蓬萊仙島，他曾經跟一位麒麟氏族的祖戰鬥過，打得相當驚險。
最終的結果，是他以麒麟之楔將其收容。
事後他再去檢查麒麟之楔，那具屍體就莫名的消失了。
「如果我沒猜錯，麒麟氏族在兩千五百年前的決戰里，的確是步步退守的劣勢，祂們放棄了第一層的領地，因此那裡遺留的一切大多是燭龍氏族留下的。沒想到第二層里，竟然還是這個情況，那麼麒麟氏族都去了哪裡？」
顧見臨環顧著荒蕪的遺蹟，低聲道：「最關鍵的是，誰來過這裡？」
他堅信一個邏輯。
世界上任何無法解釋的事情，實際上都是你不知道它隱藏的內因。
這座古老的城市被掩埋了至少兩千五百年。
絕不可能出現人類的痕跡。
「這座城市很早就被人挖掘了出來。」
唐綾眯起美眸，執劍走到巨大的鋼架下，幽幽說道：「這群人臨走之前，又用沙土把遺蹟重新填埋，目的就是為了防止有人看到這些東西。」
「封弊者，而且是很有本事的封弊者。」
顧見臨篤定說道。
倘若把古神界比作古墓，那麼封弊者就是盜墓賊。
當維度的大門真正打開之前，早就有人用隱秘的手段鑽了進去。
只是如此大規模的工程，顯然不是什麼泛泛之輩。
這些痕跡很好推斷。
顧見臨是側寫能力者，唐綾也擁有具備占卜效果的神話武裝。
他們甚至已經推斷出了，那群人離開的大體時間。
大概在十五年左右的時間。
他們對視一眼，默契地一起走向那座瀕臨坍塌的研究所。
這座研究所里隱藏著的秘密，或許能夠解答一切的疑惑。
既然他們都是升華者，也就不用擔心什麼危房塌方的問題，研究所的大門上印刻著殘缺的鍊金矩陣，建造這裡的人本來應該是想設下結界，最終因為匆忙離去而沒來得及完成，很多工程就這麼半途而廢了。
這處遺蹟里的很多痕跡，都能看出那群人離開得相當匆忙。
顧見臨推開厚重的鐵門，灰塵撲面而來。
唐綾從背包里摸出一根燃燒棒丟進去，赤紅的火光照亮黑暗的研究所。
鸚鵡在他們的頭頂盤旋，眼神警惕。
藉助明亮的火光，黑暗無所遁形。
這座昏暗的研究所，竟然更像是停屍房。
因為手術台上躺著一具具森然的白骨，骨骼都已經徹底畸變，呈現出昆蟲或者動物的特徵，有的生出猙獰可怖的節肢，還有堅硬鋒利的獠牙，開裂的下頜。
隱約能夠看出他們生前都是人類。
顧見臨望向這些骸骨的時候，面色微微一變。
他沿著成排的手術台快速走了一圈，眼神變得極其凝重。
因為手術台上的屍骨，額頭上都有一道細密的裂口。
無一例外。
實驗室的辦公桌邊遍布散落的文件夾，被厚重的灰燼所掩埋。
研究所的主人臨走前，燒掉了絕大多數的文件。
只是他們走的實在是過於匆忙，因此有一些殘破的紙質材料留下來。
即便是有遺留的材料，卻都是用密碼文書寫的。
顧見臨一個字都看不懂，卻認識材料上的字跡。
那是亞倫博士的字跡。
顧見臨的腦海里閃回的是當初在東京調查過的那家公司，幽熒集團的管轄範圍內出現了如此多的實驗體，而他們卻絲毫沒有察覺。
這件事他一直都覺得很奇怪。
即便是以隱修會的體量，要做這種事情也太冒險了，很容易露出破綻。
因此，答案就只有一個。
「我明白了。」
這一刻，他終於在迷霧裡摸索到真相的脈絡，仿佛撥開雲霧見光明。
「那些所謂的實驗體，實際上就是黑暗世界創造出來的，他們的封弊者最先抵達了這裡，在葬龍谷里開始了長達十年的研究。」
顧見臨凝視著一具骷髏頭，望著他額頭上的裂痕，解釋說道：「當初那家公司，秩序世界也調查過對麼？我想，幽熒集團之所以會感到意外和憤怒，並不是因為發現了實驗體這種東西，而是因為他們的研究成果被人竊取了！」
「因此幽熒集團不敢開戰，而是跟以太協會合談。」
他頓了頓：「打著共同對付隱修會的名號，提前開始了計劃。」
以太協會震怒，是因為他們自然不會容忍這種技術存在於世間。
幽熒集團之所以憤怒，是因為他們沒能搞出來的東西，被人捷足先登！
因為以太協會的目的是打造一個究極的怪物。
只追求最強的一位。
那個人就是唐綾。
至於幽熒集團，大概是想打造一支實驗體大軍，用來侵襲這個世界。
難怪他們那麼快就能給出有關實驗體的諸多報告。
因為那群人一早就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你認真的？」
唐綾愕然地抬起頭，因為她發現他竟然主動握住了她的手。
即便常年練劍，她的手依舊柔軟細膩。
如果他想摸，當然可以讓他摸，哪怕她有點難為情。
問題在於，顧見臨是用力抓著她的手，好像生怕她會飛走一樣。
顧見臨此刻的心情的確是跌入了谷底。
因為他想到了一件讓人不寒而慄的事情。
秩序世界最早出現弗利達精神分裂綜合徵是什麼時候呢。
那是早在驪山天衍閣的計劃開始之前。
黑暗世界滿世界開始尋找弗利達精神分裂綜合徵患者的時間就更晚了，那是在針對驪山天衍閣的襲擊以後，他們才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
以太協會要比幽熒集團更早。
其中又涉及到隱修會。
結合以上兩點，他隱約有種讓自己都毛骨悚然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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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茵沉默地低著頭，凝視著遠方沖天而起的爆炸。
劇烈的轟鳴聲仿佛要震碎他的耳膜，卻不如剛才聽到的那番話要震撼。
「青和赤當年為何會如此瘋狂呢？」
軍師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他依舊被釘在石柱上，卻氣定神閒說道：「因為青和赤都認定一件事，神秘的隱修會，就藏在秩序世界裡。正因如此，青和赤聯手做了一個局，把他們認定的那個幕後真兇給殺了。」
他笑道：「那個人就是太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