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哥,不是我鐵柱吹,王大娘和府里小姐可稀罕我弟了,咱也不高攀,王大娘就挺好,鐵蛋和她也對眼,可惜了,一樁好親事!」

地洞裡,鐵柱手段嫻熟地抱著花貓,花貓懶洋洋趴在他膝上,喉嚨里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

宋遲靠在另一側,面無表情。

「你是不知道,他——」

鐵柱雙眼直瞪,脖子錚得通紅,他憋了老半響,訥訥蹦出一句。

「老好看了!」

他又鄭重重複了遍:「老好看了!」

「我弟越長越俏,俺爹還疑心鐵蛋是不是他的種,娘還和爹鬧了幾回氣。」

短暫陷入沮喪中的鐵柱很快又眉飛色舞起來。

「後來發現,鐵蛋八歲還尿床,俺爹就高興了,老白家的男人小時候都這樣。」

靠在壁上的宋遲噎了下,他想說些什麼,但還是生生咽了下來。

他知道,一旦自己挑了個頭,對面的傢伙就會無休止地接下去。

「有什麼可高興的,那是病,得治啊。」

宋遲低下頭,默默腹誹。

「宋哥你不知道,小時候有個老道士算命,他說鐵蛋……」

又開始了,宋遲內心哀嚎一聲,雙眼直直望天。

要不是打不過,他真想把這夯貨的嘴縫上。

不知過了多久,宋遲迷茫的瞳孔漸漸渙散,他有氣無力地喘息一聲,衣袖掩面,擋住激射而來的唾沫星子。

「閉嘴!」

他終於忍無可忍,「你不餓嗎?」

「餓,餓啊。」鐵柱瞪大牛眼,明顯沒弄懂前後兩句有什麼關聯,「宋哥你餓不餓?」

「不餓——」

他甫一開口,腹中就發出雷鳴般的響聲,連續不斷,像節慶時的大爆竹。

宋遲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我也餓。」

鐵柱善解人意地寬慰,同時,爆發出比宋遲更嘹亮的響聲。

宋遲沉默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也不知道鐵蛋什麼時候回來。」鐵柱摸摸貓頭,嘆了口氣,「要是有腌蘿蔔就好了。」

「宋哥你吃過腌蘿蔔嗎?」鐵柱陷入飄飄浮想,垂涎欲滴。

「把大蘿蔔切成條條,在日頭底下曬幾天,用鹽把它腌好,再放點辣椒,生薑,還有蒜,蒜一定得多放。」

鐵柱眼神迷離:「紅彤彤,亮油油,咬起來嘎嘣脆,我能就著吃三大碗呢。」

宋遲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眼神也跟著迷離起來。

在兩人陷入浮想聯翩之際,頭頂突然傳來一聲響。

宋遲被嚇了一跳,隨即又驚又喜。

這時候,鐵柱懷裡的花貓蹭得蹦起來,朝上使勁喵喵叫。

一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率先探出頭,梳著雞窩一樣的頭髮。

她朝下好奇望望,見到花貓後,哎呀蹦了起來,一把躍下。

鐵柱和宋遲的驚呼卡在嗓子眼,兩人慌亂伸出的手僵在原地,尷尬對視一眼,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小女孩落地時竟沒有激起一絲迴響,花貓一把撲向過去,親昵地舔她的臉。

「胖胖!」

小小女孩抱著花貓,愛不釋手。

「不是你的貓?」鐵柱好奇問道。

「不是。」宋遲搖頭,「我撿來的。」

他驚疑不定地望過去,深深皺眉。

小女孩像一塊浸在清水的碧玉翡翠,儘管年紀幼小,卻早早顯出傾城的姿色。

令宋遲皺眉的,不是她那潤澤如花的美,更多的,是他認出了小女孩的身份。

「麻煩了。」

他悄然後退一步,雙手緊握。

「麻煩了啊……」

宋遲有些戰慄地靠在壁上,死死掩住額頭。

他以為自己已經逃了出去,換了名字,換了身份,甚至換了張臉,兜兜轉轉,自己終究還是脫不掉身上的網。

事功,事功……

宋遲捂住臉,嘴角慢慢翹了起來,荒誕而扭曲。

不顧看過來的兩人,他突然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終於崩壞地大笑出聲來。

去他媽的事功!

「宋……宋大哥。」鐵柱膽戰心驚,「你不會餓傻了吧。」

好半響,宋遲才鬆開雙手,露出一個歉然的笑意。

「肚子裡泛酸水,餓得頭暈。」他朝兩人誠懇致歉,「失禮了,勿怪,勿怪。」

鐵柱還欲再言,有人順著軟梯爬下,石板咔嚓閉合。

「鐵蛋!」

鐵柱喜出望外。

白朮肩上扛著一個大麻袋,衣衫血漬斑駁,不堪入目,臉上卻是喜氣洋洋。

「裡面有水瓮,當心點。」

見鐵柱伸手來接,白朮叮囑了一句。

他從梯上一把跳下,笑容怎麼也掩飾不住。

「怎麼去了那麼久?」

鐵柱嘟囔兩句,匆匆從袋裡掏出幾個大饅頭,塞給近前的宋遲後,又遞給鐵柱和小女孩。

「吃過了。」

白朮擺擺手。

這一路上,謝梵鏡聽從他的囑咐,將喪屍們打得半殘,留給自己從容補刀。

不提屬性值進帳多少,但是有一個三境武夫在身邊護持,松陽郡不說橫著走,卻也不必像之前那般如履薄冰。

這一波,不虧!

他微笑望向謝梵鏡,臉上浮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天下,去哪找這麼傻的孩子。

一頓飯就能拐來個陽符,這筆生意也太賺了。

不過一想到她的飯量,饒是白朮也有些頭疼。

不知道這偌大東府,能夠她吃幾頓。

在白朮沉思時,鐵柱拍他肩膀,指指正和貓玩得不亦樂乎的謝梵鏡。

「那丫頭誰家的?你認識?」

「謝家小姐,謝丹秋妹妹,叫謝梵鏡。」白朮不顧鐵柱驚恐的眼神,寬慰道:「別擔心,這是個好人吶。」

他隨便找了片空地,和衣躺下,疲憊很快如海潮襲來,一波波倦怠催促他合上眼帘。

此時已然入夜,提了一天的精神也終於放下。

先是喪屍,謝梵鏡,又是詭祟和丹藥,接連發生的一切,令他應接不暇。

原想搬空丹房,但那龐大的數量又令白朮望而卻步,況且彼處空間足夠廣大,也可以當成容身之所。

最主要的,它離詭祟足夠遠。

那詭異的一幕令白朮遍體生寒,始終難以釋懷。

思索再三後,白朮決意搬去丹房,如果能儘快找到趙二老爺,他更想及早離開松陽郡。

想到此處,他再也支撐不住,長久的疲勞令他睡意瞬間升騰,勉強朝鐵柱點點頭後,白朮沉沉閉上眼。

聽著身側均勻的呼吸聲,鐵柱提著根長棍,一陣頭大。

小女孩抱著貓,見鐵柱望向她,也呆呆回望過來。

「唉。」

鐵柱又是搖頭,忍不住嘆氣出聲。

——

——

——

不知過了多久,鐵柱擦了把口水,朦朧睜開眼。

他不經意伸手一搭,手掌處森然而僵硬的冷意令他打了個哆嗦,瞬間一機靈。

待他瞪眼一看時,大驚失色。

那是一具失去體溫,死去多時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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