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邈邈青冥之上,一道金色遁光電掣星馳,它如一條飛蛇,縱橫在無邊太虛之中。

遠遠地,就是一處人煙繁茂的城郭,大城裡樓宇鱗次櫛比,錯落有致,是個實打實萬室之邑、通邑大都。

白朮趴在遁光上往下望,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晃而過,在大城正中,是一尊數十丈高,中年文士模樣的石雕,他懷抱丹爐,笑意溫醇。

三寶爐里煙氣沖霄,摩肩接轂,少長咸集的香客們正對著那石雕虔誠叩首,口中頌念不絕。

「那是長生子的像。」

在白朮愈發驚異的時候,一旁熟睡的無晦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揉著眼睛,對白朮懶懶解釋道。

「師叔。」

白朮對他點頭。

自那被無晦稱呼為神足師叔的僧人離去後,時至今日,已經整整過去了三個月。

在那番古怪言語後,白朮心中也隱隱有些猜想,只是終究未敢證實。

這樁醜事牽連太大,若是泄出去,對於金剛寺,對於神足僧,也是實實在在的惡聞。

白朮不明白,神足僧在說完後,為什麼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不忍,或是惻隱?

他當時冷汗都濕透了里衫,白朮絲毫不意外,僧人會下手殺了他。

只是,最後什麼都沒有發生。

白朮又想起神足僧的眼神,那頭老邁的獅子眼裡,像是隨時都會滾下淚來。

在神足僧離去後,凝滯的時河才緩緩開始流動。

暗啞破碎的風聲、遁光里似有似無的禪唱、青冥下,松濤滾動的呼嘯聲……

而一旁,泥塑木雕般的無晦疑惑眨眨眼。

在他的感官里,神足僧只是來了一瞬。

他將自己頭拍了下,卻還未等自己去獻殷勤,就消失不見。

儘管疑惑,但他也沒有再多想,而白朮,自然是守口如瓶,秘而不宣。

三個月很快過去,他們跨過桐江,終於從江南來到江北。

在這三個月里,白朮著實大大開了番眼界。

桐江里數之無盡的水怪,更是恢恑憰怪。

生著牛頭,卻是蛙身的曲硪;足足數百丈長短,如浮木般的巨蟒長蛇,它們的瞳孔燦若金燈,像熊熊燃燒的火球;腐肉堆砌,長著人面的「水彌勒」;房屋大小的巨大章魚……

水猿們成群結隊,像密集的魚群,城郭大小的龜山浮在江面,這些古老的巨大生物們,遍體長滿了厚重的水藻。

這江簡直寬廣到令人瞠目結舌。

不像是江,更像是一望無際的海。

白朮從遁光往下望,在深水下,是密密麻麻的,混沌的影。

甚至,在經行江心處,他看見了龍。

一條真真切切,貨真價實的黃蛟。

身披鱗甲,頭有須角,獠牙森森,眼眸幽暗無比。

它足足有數百丈長短,如同一根盤折的巨大天柱,每一顆鱗片都耀耀生出黃色寶輝。

在白朮見到它時,數十條接天龍捲正從天垂落,將桐江攪得波瀾不止,黃蛟咆哮在龍捲之中,在它立身的地界,狂風驟起,大雨潑盆,海天之間,只見一條黃蛟縱橫肆虐,翻湧雷雲。

龐大如山嶽的龍頭冷冷垂下眸光,在它那比山脈更粗壯的身軀前,遁光里的無晦和白朮與之相比,體量微小如蟲蟻。

出乎意料的是,在無晦主動報出身份後,那黃蛟竟默不作聲,一把潛入江底。

龍從雲虎從風,在黃蛟潛入江水後,漫天的風雨雷雲倏忽消失不見,一掃而空。

那一刻,望著如鏡江面上,那一絲金光的時候,白朮不由生出夢幻泡影的感觸。

而現在,三個月終於過去,他也終於來到了江的另一面。

香火裊裊升起,鋪天蓋地的白煙在石雕周身氤氳,像洶湧的海潮。

「長生子是當世丹道魁首,也是六境人仙。」

見白朮好奇,無晦特意將遁光降下來些,好讓他看清。

「這一處是鍾離郡的首邑,喚作長樂。」

無晦伸手一指:

「在喜王年間,鍾離郡內大疫橫行,十室九空,當時的醫官束手無策,時日漸長,也無一絲壓制疫病的手段。」

他突然輕聲一笑,語氣裡帶著幾分崇仰:

「當時的長生子尚在學宮求學,聽說了這事,孤身負劍,白衣入鍾離。

不過數月,讓天下人束手無策的疫病就悄然無蹤,而長生子,登時就風頭無兩。

也正因這事成了,長生子才被喜王召進未央宮,與德秋公等,共煉長生丹。

至於長生丹,則又是天下間又一樁盛舉了。」

「長生丹?」白朮一愣,「長生不死丹?」

「正是。」無晦頷首:

「長生丹的始末,你留著慢慢去問豐山寺的死光頭罷,那群禿驢最是嘴碎,說話就像放屁,甚是煩人。」

在石雕前虔誠叩首的香客們,見有遁光停在半空,略騷亂了下,又重歸平靜。

長樂城中遠比汾陰更要繁盛,練竅圓滿後,人身小天地初成,也只有這個時候,武者才能初步駕馭遁光,遨遊太虛,縱橫邈邈青冥。

見城中香客的反應,至少長樂的武者,要比汾陰多出幾個數。

「走吧。」

無晦和白朮又駐足定定看了會,他才長嘆一聲,拍拍白朮的肩。

「既然已經到了長樂,那離豐山也將不遠,此行也快盡了。」

他又最後遙遙望了眼石雕,卻是多出幾分悵惘。

「也不知我此生,是否還有望到達他的境界。」

今世丹道魁首,天下間,像無晦這般精通藥理的人,無不渴望聽聞他的一句教導。

只可惜長生子枯坐甘山數百年,再也沒有半絲關於他的訊息傳出。

煊赫遁光停了停,又突得騰雲直上,高高飛去青冥,在原本立身處,只留下一條久久不散的白痕。

……

……

……

約莫半頓飯後,在無晦明顯加快遁光的移速下,遠遠地,一處屋舍儼然、佛塔林立的青山就出現在眼前。

山下行人如織,香火不絕,將半邊小山頭都籠在茫茫白霧裡。

「到了?」

白朮疑惑道。

這小山建築甚是齊整、威嚴,行人絡繹不絕,在山腳下,都堵成一條長蛇般的隊列。

「不是。」

無晦搖搖頭,

又過了足足兩三炷香,這時候,一座無比雄偉,幾乎如同巨獸匍匐的大荒山,赫然映入眼帘。

山勢極為雄壯,林木幽幽,不時有鳥獸聲音從高林里傳出。

在這大荒山上,建築連綿,高堂廣廈,更是鱗次櫛比。

「終於到了。」

無晦大笑一聲,直直降下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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