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棠昇樓中【兩章合一】

崔元洲看著面前寬大的白玉桌案,表一陣變幻,心下糾結萬分。

「我就吃一口!」他不顧慧圓和尚的連連示意,竟難得生出一分勇氣。

「一口也不行!」白聲音含糊地瞪了回去。

「走了。」

在崔元洲表猶豫,剛要繼續開口時,一道心音悄然響起。

「我傷還沒好,現在可打不過她,而且……」白朮聲音無奈:「你真要為了一口吃的,和人家打起來?」

「但這裡的翡翠羹和百壽桃著實是一絕。」

崔元洲眼神不舍:「她一個人,也吃不完啊。」

小胖子努了努嘴,不甘長嘆一聲,最後瞥了白一眼,還是被滿臉驚惶的慧圓和尚拖走了。

「你瘋魔了不成?」

慧圓和尚恨鐵不成鋼:「神鴉宮的尹都幾乎被一拳打殺了,你是幾斤幾兩,敢去惹她?」

在一行人準備離去後,滿臉淚痕的女孩子抬起頭,她鼓著腮幫子,盯著三人中的白朮。

戴蓮花冠的少年道人依舊面色蒼白,一副病容初愈的模樣,他的羽衣早早被陳季子發出的純陽仙火焚滅,如今卻換上了一襲白衣。

白衣的少年道士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打了個稽首,神態從容。

女孩子眼珠一轉,瞬間計上心頭。

「等等!」

她騰得起,一拍桌案,杯盤碗盞都齊齊作響。

「拼桌,也不是不可以。」

「哈?」

耷拉著腦袋的崔元洲瞬間大喜過望,他也察覺到白的目光,瞬間會意,回扯住白朮的袖袍,用力搖了搖。

「師兄……」崔元洲嘟著嘴,眼睛眨巴眨巴。

「呃……」

白朮心頭一陣惡寒,偏過腦袋,又把袖子抽了回來。

「來坐!來坐!」

白像小花貓一樣眯起眼,一把將崔元洲攘去白玉桌案前,在她用力的剎那,崔元洲肩膀上,傳出清晰的骨裂聲。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慧圓和尚嚇了一跳,忙不迭雙手合十,跳到面色猙獰的崔元洲邊。

「我也自己來。」

白朮笑了笑,不動聲色避開她的野蠻衝撞。

「貧道傷還未大好,姑娘推一下,貧道可能會吐出血來。」

「哼!」

白嘟囔一聲,面色萬分不善:

「人家是小姑娘,哪有那麼野蠻!」

她轉過眼,瞪了崔元洲和慧圓和尚,又偏過小腦袋。

白玉桌案之上,種種奇珍羅列,數之不絕。

恰似是,紫駝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盤行素鱗。

琉璃鍾,琥珀濃。

小槽酒滴真珠紅。

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幃繡幕圍香風。

見崔元洲已是兩眼放光,白兩眼一翻,強忍著心頭絞痛,故作大度地揮了揮手。

「吃吧,吃吧。」

她神態滿不在乎,眼角卻是微微抽搐。

見崔元洲如脫韁野狗般,再不顧體面,胡吃海塞時,白朮見她的眼角又是跳了一跳。

「這棠樓是頭蜃妖開的,滋味不俗,在陸洲上難得有這般風味。」

崔元洲吃得滿嘴流油,又朝白朮解說道:

「單單這萬壽桃,便是大有來歷。」

在他指尖所點處,是一顆人頭大小,艷紅的大桃子。

「這是以陽符境的大蚌妖為主材,用了層層秘藥包裹。又摻雜了不少咒文和香料,在丹爐烘烤數十,才得來一顆,不僅能滋養,味道鮮美,還能略微提升壽元。」

提升壽元?

白朮心頭一楞,他望了一眼,卻並不動筷,只是轉向一旁悶悶不悶的白。

女孩子臉上淚痕依稀,眼睛也腫得像桃子,像是被人狠狠揍了頓,哭了一場。

「姑娘……」

白朮遲疑開口:「貧道可有甚長處,能為姑娘效勞?」

「你……」

正托腮的白一楞,她轉過小腦袋,滿意地打量白朮幾眼,讚許點點頭。

「我要嫁人了啦。」她突然嘆了口氣。

「嫁人?」白朮一楞。

「陳幽之,那個長得像蛇的死人臉,聽說他爹親自去南華宮提親,我娘已經答應了。」

白絕望攤在椅子上:「果然,我果然是被撿來的吧。」

「陳幽之?陳季子的弟弟?」

白朮心頭思忖,臉上微微皺眉。

那個面色慘白的極致的少年人,給他的感觸,總不似善類。

而這時,聽到兩人的對話,一直埋頭苦吃的崔元洲,也從百忙裡抬起頭來,開口出聲道。

「就臉慘白慘白的那個?」

崔元洲遲疑開口:「以他的份,怎……」

他話沒說完,就閉口不言,而場中諸人,卻都明白了崔元洲的意思。

「他師父是苦蚩真人,我娘小時候,苦蚩真人是她的護道者。」

白攤在椅子上,唉聲嘆氣不絕:

「我娘說嫁給陳幽之,後有樁天大的好處等著我,我問她是什麼好處,她不肯告訴我,只說讓我好生等著。」

女孩子兩眼一翻,擺了擺手:「這可咋整?」

「那姑娘你……」

「鬼才想嫁他啊,森森的,像條蛇一樣。」

白朮還未說完,白就以斬釘截鐵的語氣打斷了他:「不嫁!死都不嫁!」

「那貧道能幫上什麼忙?」白朮無奈開口。

「你」

白騰得跳起來,瞬間貼了上來。

兩人隔著短短的距離對視,彼此目光都是一眨不眨。

白衣的少年道士面色淡然,他看了興沖沖地女孩子一眼,率先移過目光。

「你娶我吧!」

白眨眨眼,認真開口。

一旁的崔元洲面容抽搐,方才吃下去的東西,剛好就卡在了喉嚨里,而慧圓和尚,也是一臉古怪之色。

「你娶我吧!」見白朮沒有回應,女孩兒再度認真開口。

你在想吃?

白朮默默腹誹,面上卻是一派波瀾不驚。

「為何是貧道?」他開口問道。

「你成親了啊,你不是說自己連孩子都快有了嗎?」白興高采烈:「我們就假裝成親,把我娘和陳家那邊騙過去,這樣陳幽之也不會再來煩我啦!」

你果然是在想吃。

「瞞不過的。」

白朮迎著她的目光,淡淡開口:「此事絕無可能。」

不說其他,單是自己顯露龍師明王金的剎那,雖然短暫,但還是露出了端倪。

就連同是陽符的陳季子,都有所覺,心頭有了猜想。

更別提,外面那一眾世家族老,聖地大能,那道金光雖只是短暫一現,但其中種種,自己的真切份,只怕早就被看出來了。

再聯想那道遮蔽了黃金戰台的灰光,一切,恐怕早已瞞不住了。

和尚,如何能娶妻?

「我……」

見氣氛突得沉默下去,後知後覺的崔元洲忐忑抬起頭,他遲疑看了兩人一眼,猶豫開口。

「我……我還能接著吃嗎?」

白眼角跳了跳,她無力揮了揮手,示意崔元洲繼續。

「為何不試試神鴉宮的尹?」白朮笑了笑:「涵虛道長不是屬意他麼?」

「尹、恆安、沈停雲師兄、羊明、謝建武……」

白垂頭喪氣:「就差沒找梅之問那個死娘們了。」

「那姑娘打算如何?」

「逃婚嘍。」

女孩子把自己栽進盤子裡,聲音悶悶傳來:

「怎麼也不可能嫁吧?」

而在棠樓中,另一處樓層里,同樣圍坐在桌案的幾人,卻是面色各異。

陳幽之與白訂婚的消息,在近,才遲遲傳開。

聽聞楚境幾個聖地世家的人,聽聞這個消息後,徹夜狂宴一番,心下萬分歡喜。

而白尋了恆安、尹的事,也不是秘密,她對陳幽之的厭棄,早絲毫不加掩飾。

聽說道德宗的涵虛老道,對這樁婚事,亦是成見頗多。

「逃婚?」

那方桌案前,有人譏嘲一笑,面色帶著諷刺。

陳葉、陳季子、陳幽之和面目高古的中年人圍坐在一處,突然,陳葉嘴角一翹,冷笑出聲開口。

他還有心再刺幾句,只是望見一旁的陳季子,終是低下頭去,閉口不言。

「若實在不行。」

陳季子皺眉開口:「我代父親做主,替幽之你退了這門婚事吧。」

退婚?

此言一出,無論陳葉還是面目高古的中年人,皆是神色古怪。

「不必了。」

陳幽之溫聲一笑,搖了搖頭: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好輕易推辭了?」

也不待陳季子再開口,陳幽之便朝眾人行了一禮,軀散作一團黑煙,便飄出棠樓。

待陳幽之走後,陳葉臉上露出得色,他嘴唇動了動,剛想開口出聲,卻見面目高古的中年人對他搖了搖頭。

「我出去一趟。」

面目高古的中年人笑了笑,對陳季子和陳葉說了句,形驟然虛化,也消失不見。

而在棠樓外的市集,依舊是摩肩接轂、掎裳連袂,一盞盞蓮花燈飄在低空,發出溫柔的暈光,灑落四下各處。

陳幽之穿行在人潮中,不急不緩,嘴角始終掛著笑,可眼神,卻是慢慢冷了下去。

突然,慘白少年面色一變,待他回過神時,四下場景驟然變化。

腳下是無垠的寒玉,鋪就成廣場,入目所見,皆是一片漆黑。

只是頭滴輝光。

一瞬間,他竟被人挪移到寒玉廣場上來。

在這裡,歌舞聲離得極遠,連原本喧鬧的人聲,待傳到此處時,也只是依稀。

陳幽之定了定神,緩緩轉過。

在他後,面目高古的中年人捏著分水尺,隱隱,像是無量海潮奔涌的聲音,在分水尺里傳來。

面目高古的中年人冷冷與陳幽之對視,面無表。

「叔父?」陳幽之俯一禮,面上掛著溫醇的笑意。

只是還未等他拜下,便從虛空中生出一股力道,將他下拜的動作鎖死。

「叔父二字休提,不敢當。」

面目高古的中年人淡淡開口:「況且,你也配叫我叔父嗎?」

「大人。」陳幽之笑意不減:「大人把幽之呼來此處,不知有何吩咐?」

「老實點。」

「老實?」

「你這孽種,著實污了洛江陳氏的血脈,早在大兄閉關時,我們便想殺你了,若非季子心地仁厚,親自將你養大,真以為,你能活到現在?」

中年人上前一步,洶湧的殺意將陳幽之bī)得後退連連,在他額角,一條條青筋暴起。

只是瞬息,卻像千百年般漫長,在殺意倏忽消散後,陳幽之捂住膛,冷汗早已濕透了全。

「大兄不知是中了哪門子邪風,居然把早年佩劍都給了你。」

中年人手中分水尺轉動,整片桐江,都隨著微微變化。

「但別以為,你這孽種,就能同季子相爭了。」

「我也是陳家人。」陳幽之拭去額角冷汗,笑了笑:「我上,也流著陳氏的血。」

「不是你的,永遠也不會是你的。」

中年男人懶得理會他:

「今後,好生待在南華宮吧,或許還能活命,至於洛江,就不必再回了。」

慘白少年罕見沉默了片刻,他抬起頭,望著面目高古的中年人。

「我也姓陳。」他頓了頓:「你們這些人,就如此厭棄我嗎?」

「你哪配姓陳。」

中年人冷冷一笑,徑直轉向後,卻是不再多看他一眼。

「季子宅心仁厚,可我們做這些叔伯的,就未必有他這般好脾了。該說的話我已說盡,若還在洛江遇見你,就自求多福吧!」

中年人軀一震,虛空便裂出一條真空甬道,眼見他就要一步跨入時,後,突得傳來一道聲音。

「大人。」

面色慘白的少年人目光帶笑:

「我會娶白的,而且是一定。」

中年人皺了皺眉,卻是沒有作答,

「南華宮的小公主,何等顯赫的出,生母是南華宮聖主的女兒,父親是道德宗的長老,兩門聖地啊。」

陳幽之微笑攤開手:「我若娶了她,父親必然會更加看重我,說不定,族裡那些大人,也會對我有所改觀呢。」

「我啊……」

他上前一步,迎著中年人的目光,輕聲嘆息道:

「我很想和兄長爭一爭呢,他不想要的,我卻是很想,想到,想到快要發狂了啊……」

「大人。」陳幽之微笑張開雙臂:「大人很想殺我吧,可你不會殺我,為什麼?」

「因為……」他臉上第一次顯露怒色,青筋暴烈跳起,像一條條瘋狂掙扎的小蛇。

「因為我的兄長……」他嘶吼喊出這句話,像頭擇人而噬的猛獸:「是陳季子啊!」

陳幽之雙手顫抖,他抬起頭,冷眼望向中年人,眼神戲謔。

不知過了多久,在陳幽之終於心跳如鼓之際,中年人竟是微笑出聲。

「你啊,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中年人淡淡笑了笑,形便化入虛空,卻是懶得再多看他一眼。

「記住。」

最後,中年人的聲音低低迴響,意味深長。

「我會一直盯著你的!」

在中年人遠去不知多久,陳幽之狠狠喘息一聲,癱坐在地上,全都在顫動。

面對一尊五境修士,他就像微不足道的小螞蟻,隨時都會被一腳踩死,生不出絲毫反抗之力。

他眼神閃了閃,遲疑了剎那,終於下定決心,泥丸宮裡,一枚傳信玉圭登時微微發光。

這一步踏出,便再也不能回頭了。

「妙嚴大禪師,是我。」

陳幽之心音微動,便送入傳信玉圭內。

「禪師?」

「禪師?」

他等了許久,卻始終不見回應,心下不由得有些茫然。

終於,過了一炷香後,傳信玉圭里,才微微有了動靜。

「妙嚴大禪師?」陳幽之試探開口。

「妙嚴?喔,喔,是老孫頭吧!」

玉圭里,傳出一道歡天喜地的孩提聲音:「老孫頭,老孫頭不見啦!」

「你是誰?」陳幽之面色登時沉了下去。

「我?我黃虎兒呀!」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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