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縈繞,朵朵璀璨晶瑩,絢爛無比,凈光氤氳,噴薄涌動之間,將每一寸虛空都照得通透澄明。

白朮矗立在大道花瓣中,眼神淡淡,神色無悲無喜。

屬性欄里,在福至心靈的剎那,有一列數值正緩緩變動。

未入門——

隨著氣息不斷攀升,他體表放出的凈光,也愈發空明澄凈,似要照耀十方天地,兩界無間。

一尊尊獅頭神並不怠慢,紛紛拋出手中的法器,打出道道神通,欲要阻斷白朮的結印。

嘭!!!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沉重響起,出乎所有人意料,白朮身軀被打得顫抖、晃蕩,七竅間,甚至也隱隱沁出血來。

但他體表的凈光,卻是愈發璀璨、明凈!

無數的斗戰記憶紛亂而來,這個時候,白朮才猛然驚覺,獅頭神的每一擊軌跡,每一擊所蘊藏的法道,似乎都在闡釋一個妙理。

一個關於天的妙理。

他微微閉上眼,在泥丸宮中彌羅燈的輔助下,一點焰火幽幽,無數的念頭在火中熊熊燃燒。

白朮聽到了,關於天的聲音!

未入門——

離火珠裹挾大焰,轟隆隆轉瞬洞穿虛空,帶著萬鈞沉重的力道,砸向白朮的胸口。

凈光氤氳,其中似包含地水風火四大的運轉,正從無至有,從有至無,不斷生滅一個個世界雛形。

離火珠的威勢被凈光一阻,竟然被生生托住,動彈不得!

「好!」

高空上,看著這一幕,老僧然慶神色先是一怔,旋即拊掌大笑,極其歡喜。

「大善!大善!」

天人體——

這門金剛寺無上的肉身成聖神通,能與之比擬的,恐怕唯有南華宮的長生金身,北衛龜城的閻魔道體。

身化天人相,足具七十二般品相,四十八般好!

老僧然慶同樣修行,作為金剛寺里的五境命藏大修,他也是修行中成就最高一人。

只差臨門一腳,老僧然慶便能打破桎梏,突破天人的界限,將修行到圓滿!

那個時候,金剛寺將多出一尊證就天人體的五境無敵者!

受方丈的請求,不情不願的然慶扭捏猶豫了數日,終還是在最後一刻,同然法和無晦趕來了邊關。

他不僅是要將白朮接回金剛寺,更重要的,是要教授白朮入門遍凈天人體。

獅頭神的每一次攻擊,都蘊含著然慶對於的見解,闡釋法道。

雖說完全有更好的辦法,如講道,闡法……

但哪怕時隔多年,看見那張臉,老僧然慶還是忍不住業火爆裂。

知道然慶下手有輕重,然須和然法也樂得看戲,索性任由然慶狠狠發泄一番。

「阿彌陀佛。」

極天上,看著白朮體表凈光愈發澄澈空明,化德玄妙,饒是滿腔牢騷的然慶,也不由得轉怒為喜,讚嘆出聲。

未入門——

白朮睜開眼,他看向面帶微笑的然慶,心上明悟。

「多謝上師襄助!」

他肅然俯身一拜,真心誠意。

「米粒之珠,敢放光華!」

正哈哈大笑的老僧然慶連忙收斂笑意,冷哼一聲,把腦袋轉過去。

「區區天人體都入門不了,如此愚笨,丟人!」

白朮嘴角抽了抽,一臉無可奈何。

而在另一側,看熱鬧的無晦,已是驚訝無加,他喉嚨動了半響,卻是說不出話來。

無晦呆呆上前一步,心頭無言。

天!

此刻白朮給他的感觸,就像——

就像是天!

不可揣度,無可捉摸,其大無外,其小無內!

生有絢爛金瞳的俊美少年微微探手,五指箕張,他動作雖然緩慢,卻給人一種五指囊括整片天地的感觸,莊嚴光明。

天人!

其發柔軟潤澤,其齒白凈方密。其去來行步,無邊無礙,緩急自如。兩目清澈,久視不瞬。

泯然澄靜,身如雲影,虛豁清凈,能修根本禪,離欲界之粗散。

未入門——

最後剎那,在白朮五指終於緩慢捏成印決時,屬性面板上,不斷跳動的數值終於緩緩停止。

入門——!

「入門天人體,莫非還能改變容色嗎?」無晦喃喃自語,神思不屬。

天人儀表,往往只是讚譽的名詞,可現今,看著那個籠罩在明凈光雨里的人影,無晦只覺得自己真的看見了天人。

「……」

然法聞言瞥了眼莫名激動的無晦一眼,並不答話。

「入門天人體後,每人都會從經文里悟出一門本我神通。」

獅頭神簇擁下的老僧然慶吐氣出聲:

「這是什麼神通?」

「天人印。」白朮坦誠開口答道:「但我只悟出了第一印。」

「且看一看!」

然慶放聲大笑,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獅頭神紛紛電射而出,朝白朮狂飆而去,打出暴烈的氣浪、

「無分別無無分別。如是一切智智離一切分別。無分別無無分別。譬如大地一切眾生依。如是一切智智。」

經文的奧義在心中如水流淌,白朮雙目緊閉,面帶平靜笑意,五指捏印,以緩慢的姿態微微向下一按。

天人印第一式,無相印!

就理彰名,理絕眾相,是絕色相、聲相、香相、味相、觸相、生住壞相、男相、女相此十般形狀!

況~~~

在白朮一印轟出的剎那,一切的聲音,一切的光焰,都消於無形,無晦只覺得眼前一黑,再看不見絲毫事物,聽不見絲毫聲響。

待無晦能視物時,只見……

神通被強行改變形狀,抽元離質!

原本可轟破山嶽,碾碎天雲的大神通,變化成縷縷清風,絲絲細雨……

它們悠悠拂過,一派波瀾不驚。

無晦還來不及訝異,卻見被一印正面轟中的獅頭神們,也都開始變動。

三丈高的偉岸身軀飛速縮短,甲冑褪去,金光黯淡……無晦睜眼看了半響,幾乎驚得跳起來!

羊!

一群羊!

四十九尊獅頭神,變成了四十九頭羊!

那些毛茸茸、肥嘟嘟的小生靈咩咩亂叫,似被破碎的大地嚇了跳,四蹄一揚,慌張亂竄。

聽著咩咩的羊叫聲,無晦只覺得甚是荒謬。

「怎麼可能……」

他喃喃自語,又搖搖腦袋,只懷疑身處夢中。

獅頭神呢,剛剛還在這,那麼大一個獅頭神呢???

四十九個金剛,四十九個不死的金剛,怎麼會變成一群羊?

無晦再度晃晃腦袋,心中莫名騰起一陣慌張感。

這樣的神通,自他修行以來,卻是從未見過……

「記載,在離此處天地無量遠的距離,有一方世界,在此世界中,有個名為善莆的大國,善莆國風雪隆冬,終年大寒不散,國人皆居住於地底,靠地脈的火種取溫。」

在無晦啞口無言之際,一直面色淡淡,波瀾不驚的大都督然須突兀開口,說道:

「當時,有善莆國主喜食冬雀舌,冬雀在地表的嚴風中鑄巢,飲食風露,難得見行蹤,無數善莆國人被君王驅趕到地面,捕捉冬雀,從而凍死在霜風裡……幸得有大聖人出世,偶然經過善莆國,目睹這人間慘狀,便進入皇宮,三次勸誡善莆國的君主。」

「皇帝被那大聖人勸好了?」

這個故事甚是少見,不單無晦,連然法也有些好奇。

「大聖人三次勸誡,善莆皇帝執意不聽,然後……」

然須頓了頓,接著開口:「大聖人打斷了他兩條腿!」

無晦:「……」

「打斷善莆皇帝的腿後,大聖人施展神通,將善莆皇帝變化成一隻冬雀。」

然須接著開口:

「冬雀兩條腿被大聖人親手打斷,無法再生,也不能飛騰……就這樣,善莆皇帝被國人捉住,吃了七百年,每一次拔取皇帝舌頭,第二天,他的軀體就會恢復如常,如此往復,循環不休。」

說到此處,大都督然須望向那群咩咩亂叫的羔羊,輕輕擊掌微笑。

獅頭神是以阿彌則密文為基石,點化出的獨特造物,神秘詭異。

可在無相印轟中時,組成獅頭神的粒子和元炁,都被無相印強行改變,無論血肉還是神魂,都變得與真正羊羔無異。

「好一個天人印,好一個無相!」

上空,老僧然慶沉凝了許久,忽得嘆息一聲:

「雖是雛形初創,但你若真切吃透無相這一印,陸地神仙,便只在不遠!」

然慶收手一招,咩咩亂叫的羊羔體表金光一燦,霎時便回復成四十九顆獅子珠,落回他的手腕。

老僧撫摸著腕上的獅子珠,默然無言。

這一戰,是白朮勝了。

無相印一出,獅頭神的生命形態都被強行轉化。

這一印,生生將其從金剛一重的大傀儡,削弱成只會咩咩叫的羔羊。

「多年不見,你居然會給我留臉面了。」

良久後,然慶輕嘆一聲,話語中感慨萬千。

適才在獅頭神變化羔羊之際,白朮分明抬手一道雷法,就可輕易打滅這四九之數,贏得此戰。

但他卻絲毫不動彈,坐視然慶把獅子珠收走。

這種事態,是老僧然慶從未料想過的。

「仔細想來,你我哪有什麼恩怨,不過是一老一小的意氣之舉罷!」

然慶一臉複雜,歉疚道:

「年輕人爭強好勝,我一個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東西,竟也要和你爭個高下,回想起來,的確是不該!從今往後,老衲應……」

「師祖!」

無晦陡然一聲暴喝,打斷瞭然慶的自言自語。

「他快昏死了……」

無晦木著臉,朝一動不動的白朮指了指:

「打出那一印後,他已無力了!你看,連真炁都不動了!」

話音剛落,虛空中一動不動的白朮就脖子一歪,以一個狗吃屎的姿勢,朝地面猛得墜去。

幾人對視一眼,彼此都從然慶眼中看到了尷尬。

「……摔死他!」

惱羞成怒的然慶麵皮漲紅,猛得揮袖,打散了無晦試圖接住白朮的真炁。

刷!

煙雲散淡,在極速的下墜中,白朮極力想凝出一絲真炁,卻總是不能如願。

打出無相印的自己,像是全部精力都被女妖精吸空,身軟腳輕,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這麼高……

視野里,是飛快接近的地面。

我現在應該摔不死吧……

模模糊糊,白朮悲哀地想著。

在昏死過去的最後剎那,朦朧里,似有三十三重清光沉浮不定,輝耀天地。

在清光里,一個女人溫柔伸出手,接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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