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白朮微微一怔,神情有些錯愕,周圍原本有些嘈亂的聲響動靜,此刻也悉數鴉雀無聲。

在落針可聞的景況中,白朮回過頭,見一個五短身材,神情倨傲的男子正背著手,滿面都是遮掩不住的怒氣。

「無道德?」

白朮笑了笑:「兄長何出此言?」

「一來一去,耗了多少功夫!萬一被人察覺,這滿船人的性命,你擔得起責嗎!」

男子語氣嫌惡:「裝什麼活菩薩,假仁假義!」

白朮心底的怒色一凝,這一遭,他是真正愕然了。

這男子和同伴穿著南鄭軍的服色,片刻前還被北衛人圍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如待宰羔羊般,只待等死。

可等自己將他救上船,才不過片刻功夫,男子就變了一番顏色。

眼前這人的趾高氣昂,和方才亂軍叢中的唯唯諾諾,著實判若兩人。

「這人叫許晗,說來論去,和長縉謝家勉強能搭上幾分關係。」

張燈辨了那男子面貌半響,心下恍然,朝白朮傳言道:「他母親本是豪富人家的妾室,有幾分姿色,在一次踏秋,被謝家一個世家子相中,強納了回來。」

「這樣?」白朮嘴角一抽。

「那世家子,也就是他小父親,著實愛煞了許晗老娘,愛屋及烏下,對這許晗亦是關懷備至,無所不允。」

張燈忍著笑,對白朮答道:「將軍,這等不知好歹的混帳東西,只怕把你當成尋常武將了,讓末將一劍殺了罷!」

「尋常武將?」白朮微微皺眉,從中聽出了些其他意味。

「謝家門生黨羽遍布天下,自然不會放過軍中,除了炬龍衛,軍中多多少少,都與謝家有些瓜葛。」

張燈搖了搖頭:「將軍,讓我殺了這混帳東西吧!」

近前幾步遠,正口中嘟囔不休的許晗忽得心底一寒,不自覺打了個寒戰。

「那混帳東西可不止他一個。」

白朮淡淡了瞥船內的眾人,他們神情各異,隱隱也有些騷動。

「看來。」白朮漠然開口:「我果然不是當活菩薩的材料啊。」

轉過身,那個被張燈喚作許晗的,似乎還有動作。

「你這人假仁假義,裝什麼裝!」

被白朮目光震住的許晗先是後退一步,旋即覺得自己有些丟臉,又勃然變色。

「假仁假義?」白朮一面繼續催動遁空船,一面笑眯眯問道:「兄台何出此言?」

「你是鄭軍的將官,救人不是應當的嗎?依我看,你故意拖延那麼久才來,不正是想圖個回報嗎?扭扭捏捏,這事一眼就能看出來!」

見白朮低著腦袋,一副軟弱可欺的姿態,許晗心氣又壯了幾分,不屑開口:

「我父親是長縉謝家的人,知道謝家嗎?!謝家的財貨,把整個徐平關塞滿都還有剩餘!想要錢,直說便是,還跟我裝什麼仁德?」

「你這船不錯。」見白朮似乎被他的言語震住,許晗心中狂喜,上前幾步:「折個數,我高價買下來,多出的錢賞給你,就當——」

嘭!

白朮懶得多扯,順手一拋,就把那許晗給扔出了船外。

他的身子在半空陡然一直,旋即被無形的力道扯成兩半,鮮血狂飆。

而在餘下眾人失色之際,又有一道聲音憤憤響起。

「那兄台是貪婪了些,可哪至於要性命相抵,暴桀!」一個藍衣的少年人站起來,面有怒色:

「你既救了我們,為何不更快一步!你若早來一些,我兄長也不至於死了!沽名釣譽之徒,以為我等會拜謝你嗎?!」

此言一出,被白朮救下的眾人,有半數都譁然了起來。

「成兄,他要早來個半刻,成兄也不至於被砍頭!」

「我阿姐……」

「還有我爹……」一個少女哭得嬌嬌弱弱,她撲上前,卻被張燈猛得攔住,少女捶打著張燈,上氣不接下氣:

「是你……是你們害死了我爹!」

半數人感同身受,而另外半數,則是緘默無語,也不曾上去勸說一句,只是在旁邊看著。

白朮看著這一幕,微微頷首,若有所思。

「看罷!」那指責白朮暴桀的藍衣少年昂起首,頗為傲氣道:「看這群意洶湧,你該明白了罷,自己是如何無道德了!」

「我一個救人的。」

白朮突然輕笑一聲:「縱是再如何暴桀,無道德,只怕都比不過那些要殺你們的人吧?為何在他們面前哭天喊地,卻在我這處,顯得趾高氣昂呢?」

「你是大鄭將官,救我等不是應當的嗎!」藍衣少年冷聲開口:「你殺了許晗,想想如何向謝家要解——」

「明白了。」

白朮突然嘆息一聲,退後幾步,朝眾人長揖一禮。

「你……」藍衣少年有些懵懂:「你這是……」

「受教了。」白朮懇切開口:「我今日才總算明白,為何是好人難做。」

一半人怕事不敢言語,唯恐惹火上身,而另一半……

「你!」藍衣少年終於意識到不對,驚惶大叫:「你怎敢?」

「就你們?」

白朮伸手輕輕一揚,包括藍衣少年在內,先前那被他救下的那些人,又齊齊整整,被白朮重新扔了下去。

「我有什麼不敢的。」白朮拍了拍手,淡淡開口。

「姑娘?」

那拍打張燈的嬌柔少女呆在了原地,等她回過神,見白朮笑眯眯伸出手。

「請罷。」

「我……」

話音未落,白朮揮了揮手,嬌柔的少女也被拋了出去。

「這裡已經極遠了,遠遠離出了徐平關外。」張燈撓了撓頭,道:「除了那個許晗,其他人只怕死不了吧,將軍何不讓末將殺了他們?」

「算了。」白朮搖頭:「血會污了你的船。」

又行了半炷香,此時,已經離徐平關不知多少里了。

縱是一直凝神以待的金叔平,也狠狠鬆了口氣,面上泛起笑意。

「活下來不容易啊。」

白朮嘆了口氣:「離了陣列還能活下來,太史贊也是命大。」

這個威嚴如獅子的男子被白朮救起後,就徹底昏死了過去,連呼吸都僅是若有若無,顯然受創非輕。

「也是,這小子命大啊。」

張燈也嘆息聲,掏出一顆寶黃丹,硬塞進太史贊嘴裡:撓頭道:「這小子有福相啊,是個人物,看來我得找個由頭,給他尋一樁親事了。」

「你女兒?」金叔平冷不丁開口。

「你媽!」張燈勃然大怒。

白朮笑了笑,剛欲開口說話,神情卻猛得凝住。

轟轟轟!

轟然巨響,虛空被巨力滾滾壓迫,穿行幽虛間的遁空船被這股力道搖撼,竟生生給逼出了虛空來。

白朮眼前一花,身前幾丈外,赫然多出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噗!

劍光閃過,白朮才剛抬起手,就被一劍斬落,長劍並不作罷,在斬斷白朮雙手後,又直直向下,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嗡——嗡——

輕輕的蜂鳴聲在船艙低低迴蕩,像一群蜂子在四處游戈。

毫無還手之力,僅在電光火石間,白朮護身的凈光,就被破了個一乾二淨。

「你!你……」

被一劍釘死在地的白朮忍著刻骨的痛楚,愕然開口:「你是——」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戴著面紗的女人嫣然一笑,她微微俯下身,捏住白朮的下巴,抬起來。

「無明。」女人的眼睛透過面紗,帶著莫名的笑意:「你忘記我了麼?」l0ns3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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