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一隻喵喵而已

小洞天法器。

湖心亭內。

湖波曉,青雲下鷗鷺成行,排排掠過水麵,留下驚鴻的輕影,在草葉樹林的深處,長長短短的鳥鳴忽高忽低,忽靜忽躁,一派和景明,波瀾不興的靜謐之景。

此刻。

原本在青石上盤膝調息的白朮猛然睜開眼,神光熠熠,在他驚訝的注視中,幾丈遠,美婦人的影竟在一點點淡化,像被陽光曬乾的水漬,一點點不見。

還未等白朮起,空氣微微一閃,美婦人的影便徹底從原地消失,不見了行蹤。

「這是?」

白朮環視四周,元神籠罩了整座小洞天,細細搜尋一番過後,才總算確信她是真正離開了。

「這就走了?不管我了?這麼急著走,是家裡房子坍了嗎?」

抬頭看去,外界鬥法的聲音已然不加掩飾,在修羅眼的注視下,於層層小洞天制外,無數神光輝耀,雷光萬萬重,玉夫人的影在其中左支右絀,面對數人的圍攻,已隱隱露出敗相了。

「真是無趣。」

白朮低垂了眼帘,輕輕笑了笑。

他渾輕輕一震,一股浩如洪流的武道意志便橫貫長空,壓得湖心亭這座小洞天裡的事物,全部都在簌簌發顫,全真炁在剎那爆發,無盡的光明逆流而上,如同一尊天墜落大地,而天中的神明,正在緩緩捏拳,五指合攏。

當白朮五指虛握,正要破開這方小洞天法器,終結這場鬧劇時。

泥丸宮裡,恰時又傳來一聲窸窸窣窣的響動。

「喵嗚……不對,不是這個!」

「等等!」

「沈蓁她們快要過來了!你現在出去,會被捉去廣霞宮的!」

泥丸宮裡傳來短暫一聲貓叫,又很快戛然而止,繼而一個如黃鶯出谷的女聲焦急響起:

「還有我師姐,她好像也來了,這麼多人,我打不過的!」

白朮緩緩鬆開五指,他一臉古怪的將心神沉入泥丸宮,只見一個大白貓昂著腦袋,正焦急地口吐人聲:

「你別出去啊,神足僧好像還沒到呢!」

「你現在出去,我也保不住你!」

「還有我師姐,你要是被我師姐捉住,她會把你削成人彘,一輩子養在千羽閣的!」

……

「你是誰?」

泥丸宮中。

白朮的元神後退幾步,在他側,圍著一眾同樣不知所措的金剛寺僧眾,無晦瞥了瞥白朮的元神,又瞥了瞥滿臉焦急的白貓,他不動聲色點點頭,似乎若有所思。

毛茸茸的小腦袋,四隻小爪子,尾巴一搖一擺,在幾丈遠,靈四溢的白貓有著一雙璀璨似紅玉的眼珠子,它此刻口吐人言的景象,讓人舉得萬分荒誕詭異。

「這是什麼異種,是讙嗎?我還一直以為方丈養的貓是尋常家貓呢。」

一個紫衣僧人雙手合十,他仔細盯了白貓幾眼,疑惑出聲。

在混元傘那三百小洞天中,白朮從岩深處找到了無晦和一眾金剛僧侶,這期間的引路人,便是眼前的白貓。

由於匆匆忙忙,在脫之後,白朮甚至忘記了把無晦他們從泥丸宮裡放出來,他們就與白貓一同,在接連輾轉後,竟是與白朮一同,被統統困在了這座湖心亭小洞天。

「你傻啊,讙是一眼三尾的!」

無晦瞪了眼先前出聲發問的紫衣僧人:

「它剛剛說了千羽閣,又說了師姐,只怕這貓來頭不簡單!」

「可它是方丈養的貓啊!」

紫衣僧人大驚失色:「難不成方丈竟暗降了千羽閣不成?!罪大惡極,真真罪大惡極!」

「……」無晦沉默了下去。

他微微皺眉,在腦子裡使勁捋了捋來路,半響後,心下才恍然大悟了起來。

「方丈在出家前也曾是世族中人,甚至還結過親,我好像隱隱聽說過,方丈的後輩親眷中,好像是有一女子,拜進了千羽閣。」

無晦向持著混元傘,與白貓冷冷對峙的白朮傳音道:

「這隻貓,只怕是那女子幻化而成。」

「……」白朮嘴角抽搐,沒有做聲。

內鬼——

連方丈都是內鬼?!

「你究竟是誰?」白朮持傘在手,並不放鬆:「來意是什麼?」

「嘛,就只是一隻喵喵而已……」

白貓不自覺用爪子摸了摸小腦袋,訕訕開口:「我不是壞女人的,你不用怕我啊。」

「方丈那個拜入千羽閣的後輩,已經是六境人仙的修為了,更是早早接了上任孔雀的位。」

無晦對白朮繼續傳音:「連你五境的修為都看不穿她的幻化,只怕這貓……」

剩下半截話,無晦並沒有說出口,但白朮和他,心中都彼此明白。

第六境的陸地神聖。

聖地宗主。

一隻貓……

「我認識她嗎?」白朮悄悄傳音問無晦:「她幹嘛要悄悄跟著我?」

「認識。」

「什麼交?」

「你騙過她。」

「……」

白朮無奈回過,他思索了剎那,還是選擇收起了混元傘,示之以誠。

真器固然強絕,但若只是靠一個五境來驅使,想震懾一尊六境的人仙,無異於痴人說夢。

更何況,眼前的白貓,似乎並沒有多大敵意……

「宗主?」白朮試探開口:「我……」

「我叫蘇姮啊!」

白朮才剛剛收起混元傘,白貓就撲呲跳到他肩頭,親昵用腦袋蹭了蹭白朮面頰,把他口中未完的話生生堵死了。

貓娘。

喂,這是貓娘吧?

一定是吧!

白朮一臉木然,他與肩頭的白貓怔怔對視一眼,終於還是低誦一聲佛號,把蘇姮從肩頭請了下來。

黛眉如畫,姿窈窕,自是一番天然嫵媚,白貓落地之後,便化作一個絕美的少女,她歪著腦袋,笑嘻嘻看著白朮,也不說話。

「小窗前,疏影下,鸞鏡弄妝初罷。梅似雪,雪如人,都無一點塵。」

陡然一陣朦朧,溫潤帶笑的男聲低低響起,眼前光影朦朧,白朮似看見自己帶著笑,在銅鑒前為人畫眉:

「暮江寒,人響絕,更著朦朧微月。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溫……」

膛沉重跳了跳。

腦海里,那自突破命藏後,永不停息的呢喃囈語,也恰時響起。

白朮沉默打量了蘇姮良久,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沉默了下去,他用力搖搖頭,似要驅逐腦中的聲音和幻象。

越來越多的。

三濁之後,他所見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多……

腦中的幻象與現實,已經一步步重疊,真或者是假,現在的他,已經分不大清了。

幾步遠。

看見白朮眼底的驚愕之色,蘇姮嘿嘿傻笑兩聲,驕傲昂起小腦袋,頭頂的幾縷亂髮隨風一飄一飄。

「那依姑娘來看,現在應當如何?」

驅散了腦中的亂象中,白朮強行定下心神,問道:

「不能出去嗎?」

「神足還沒有來誒,你現在出去,會被那些討厭鬼捉走的。」蘇姮撇了撇嘴,悶聲搖腦袋:

「明面上,只有一個玉夫人在和幾個五境鬥法,但暗地裡,好幾個人仙都在等著呢……」

蘇姮攤了攤手:「神足不來,你就沒辦法脫咯,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不來,但現在你反正就是沒辦法啊……方丈爺爺肯定會來救你,但他很差勁啊,贏我都很勉強,就別說沈蓁那個瘋婆子啦。」

「姑娘肯定有法子吧。」白朮淡淡開口:「就別賣關子了。」

「逃!」

蘇姮大叫一聲,把小腦袋湊上前,嚴肅開口:「我修行的真經很是擅長大虛空挪移,我可以幫你逃哦!」

有鬼吧……

白朮和無晦對視一眼,心底都不約而同浮現出這個想法。

「你要真想幫忙,我被抓出金剛寺的時候,你怎麼不出手?」

白朮心中默默腹誹了幾句,還未等他開口,蘇姮已經蹦蹦跳跳,一把拉住了他。

「走吧!我們先逃走,去等神足的救兵!」

女孩眨眨了眼,白朮還未反應過來,泥丸宮便輕輕一震,將無晦等人盡數拋了出來。

光駘,草木青翠流,萋萋深深,困住白朮的這座湖心亭法器,此刻已然波瀾翻湧,一切都在顫動。

被拋出白朮泥丸宮的無晦等人錯愕抬頭,朝天空望去。

在白朮元神與他們交談的時分,這座小洞天法器不慎被鬥法時波及,不用白朮出手,就已經搖搖墜了。

粗大的裂紋貫穿了天穹,透出這裂紋看去,甚至能看到外面交戰的景象。

「宮照、白露還有裴菏,玉夫人能撐這麼久?」

蘇姮鬼鬼祟祟朝空望了一眼,又飛快縮回腦袋,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沈蓁那個瘋婆子果然在看著,還有洛嬋和師姐!溜了,溜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話語在邊響起,無晦懵懂偏過臉,卻只見蘇姮拉住白朮的手,兩人形瞬息被一圈五色神光包裹,微微一閃,就不見了蹤跡。

「……」

空氣靜了片刻,所有金剛寺的僧人面面相覷,彼此都沒有說話。

「等等!」後知後覺的紫衣僧人驚呼一聲,率先打破了尷尬:「他們是把我們撇了嗎?!怎麼能這樣!」

「你又不是鐵蛋!」

短暫錯愕過後的無晦白了他一眼,悠哉悠哉坐下:「哪個人仙會搶你?」

「哦……」

紫衣僧人懵懂點了點頭,他覺得這話說得對,但似乎又有些不對,可究竟是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我們現在怎麼辦?」紫衣僧人呆了呆,不死心開口:「佛子呢?佛子應該算是被抓走了吧?」

「老老實實呆著,方丈會來救我們的,怕個鳥!」

無晦撓了撓股,又抬到鼻子前聞了聞:「至於佛子嘛,我想方丈也幫不上忙,只能靠神足上師了……」

……

……

……

湖心亭洞天外。

玉夫人發出一聲莽牛吼,震碎了裴菏來的劍光,山川在她的吼聲下簌簌發顫,草木成灰。

「娘!娘!」

再次避過斬來的氣力,已經逐漸不支的玉夫人終於忍不住,呼喚了起來。

早在來南土金剛寺參加法會之前,她便求得自家娘親,留了一具法在泥丸宮。

「娘,娘!」

玉夫人焦躁朝洞天法器內傳音:「爹怎麼不出力了?你別管小白了,快出來幫我啊!娘,娘,娘?」

接連數聲呼喝,都沒有得到回應。

錯愕之下的玉夫人狂暴發力,震退了來襲的數人,總算逮住空隙的她捏住湖心亭,把神意探入其中。

空——

沒有娘親,也沒有白朮。

在玉夫人慌亂的注視下,唯有一群亮晃晃的光頭排著隊,與她大眼對小眼。

「阿彌陀佛,施主好。」

無晦低誦一聲佛號,老老實實開口:「佛子被千羽閣的蘇姮抓走了,我們是金剛寺的和尚,我們能出來嗎?」

「……你!」

怒急攻心的玉夫人還未喊出聲,手上突然一空,她惶恐回過頭,只見一個穿著金色戰胄,量高挑的美艷女人赫然出現,女人淡淡把玩著湖心亭,目光戲謔。

「小孔雀,真是長大了啊,連我都沒察覺到……」在一片靜默中,女子冷笑將湖心亭拋給玉夫人,道:「出來吧,還躲什麼呢,人都沒了!」

虛空如簾幕般輕輕分開,洛嬋與沈蓁兩人冷冷對視一眼,彼此也不答話。

「孔雀?是蘇姮嗎?」抱著赤紅葫蘆的沈蓁微微皺眉:「為什麼神足沒有出面,我不信他會來不及。」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想必是老和尚要全小和尚的姻緣了。」

穿著金色戰胄的美艷女子冷冷一笑:「等到了現在,都沒等到神足,看來他是真的不管了,老禿驢可算開竅了,這可真是最好不過!」

「像以前一樣,各憑本事吧。」

修鍊金翅大鵬法象的美艷女子瞥了眾女一眼,瞬息化虹遠走:

「但贏的,總會是我!」

……

……

……

此刻。

一座繁華的大城中,這裡是西楚長平道最繁盛的城郭,因地底盛產銀鐵,故而四時商吏不絕,繁盛無比。

突然,在熙熙攘攘的鬧街道後,暗的小巷裡突然空氣一晃,便憑空多出了兩個人影。

「耶!神足沒有管我誒!」

剛剛挪移完虛空的蘇姮四顧一眼,見無人追來,驚喜地抱住白朮脖子上躥下跳:

「果然,他已經暗中承認你和我的婚事了嗎?嘿嘿!」

「等等等等……」

白朮努力側過:「我師叔他們呢?」

「反正死不了,才不管呢!」

蘇姮歡呼一聲,像瘋兔子一樣往前躥去,把白朮扯了個踉蹌:

「就只有我們誒,太好了!我帶你去吃糖丸子,對面一品軒的糖丸子最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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