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種種取捨,皆是輪迴

西北天。

一個金色的身影出現,高聳巍峨,茫茫矗立於萬里雲海上,俯瞰腳下繁茂的錦繡河山。

那是一個戴著金冠的偉岸男子,他通體被籠罩在瑞炁霞光中,面容模糊,可眼眸卻如同兩盞燭照天宇的大燈,在開闔之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無上威勢閃滅天地,難以揣度。

金冠的偉岸男子靜靜負手而立,踩在西北天的雲頭,似在等候著什麼人,而在他身側不遠,仙光噴涌蒸騰,八尊各具氣度,神秘強大的身影,也同樣在靜靜等待著。

幽微或精妙的道音鏗鏘起伏,時高時低,每一刻,都在闡述不同的武道見解,這是他們武道念頭運轉時,下意識便勾動了大道天音,發出種種妙樂。

「小時候,在我父親還未死時,我曾在下面遊獵過。」

時間在靜默中一點點流逝,良久後,九人之中,那個頭戴金冠的偉岸男子突然輕聲開口:

「當年我殺了一頭犀龍,拉弓把它射成了刺蝟,父親很高心,把他的甲冑賜給了我,他說我以後要勉力修行,成為大修士,不忘先祖的功績……」

「如今時隔數百年了,再次故地重遊,可誰能想到,現在的我已被開革出了巨室,連生死都是未卜?」

偉岸男子聲音帶著無奈和自嘲,他搖頭笑了兩聲,忽得默然無語。

極天下的高山巍峨雄偉,高聳如雲,古木密林成片成片,不可計數,在這蠻荒的大地上,猛獸凶禽的嘶叫聲此起彼伏,震人心魄。

這裡——

是北衛的古老地帶,也是一片罕有人跡的無人區。

常常有山中的精靈變化成公子美人,乘著夜色,來吮吸被迷惑的旅人骨髓,而在這片山林深處,更有幾尊強大的古獸,運轉風雨,宰執一方。

但此刻,在九人氣息的壓迫下,這片素以險惡著稱的古老密林里,卻無一點聲息。

除了一些野獸驚恐的亂叫之外,整片無人區,都陷入了死去一般的安靜。

「徐兄何必如此頹唐?」

一位腦後懸掛二十圈神環,穿著黑金戰甲的男子搖搖頭:「金剛寺的人仙自有長輩對付,我等九人聯合,莫非還格殺不了一個同境修士?」

「只要取到血,我就能發蠱咒死他!」綠色雲彩中,一道同樣不以為然的聲音接口:「擔心什麼?只要沒有變數,我等幾家贏定了!」

餘下幾人也紛紛發聲,臉上神情或是不屑一顧,或是志得意滿,全然不放在心中,唯有寥寥一二人,面上掛著憂色,

大羅島、玉辰宗、腐丘山、青神觀……

金冠男子目光從這些「餘孽」的臉上移過,旋即又稍稍停留了剎那。

「洛水陳氏、枯祀、柴桑羊氏……」

最終,他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臉上露出苦澀的笑意:

「還有我,高陵徐氏……」

三年。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足以讓很多事物在悄無聲息中,偷偷變了模樣。

例如衛鄭的議和,文德公與衛姒被禮送回洛邑;例如陳季子的病重,被蔑稱為「蛇奴」的陳幽之堂而皇之,重新回到洛水;也例如南鄭小天子的離奇駕崩,謝宣在滿朝公卿的默許中劍屢上殿,當即另立新帝,更改國號……

而在這三年中,卻還有一件更為離奇,撼動各方神經的大事!

那便是神足僧廣慧的失蹤。

三年前的金剛洞天之戰,羅遠真和葉宮相繼身死,慈載被割下腦袋,玉辰宗的次尊屍骸成泥……在這場以碾壓告終的慘烈戰役里,第一次,廣慧向世人展露了神足通的威德。

他的莫名隱匿,牽扯了各方敏感的神經。

在接連試探後,確定廣慧是真正不見行蹤了,有人心也逐漸,被推動聯合到了一起。

洞天一戰的殘黨和各懷心思的巨室聯合,這一次,他們既是要試探廣慧,也是要徹底掘了金剛寺的根基!

「該死的!老祖你何必要摻一腳?!」

「該死!該死!該死!」

「我父親若還活著……我……」

金冠男子眼神中有恨意,也有大恐懼。

在這九尊命藏中,他和另外二人都是南鄭的巨室出身,與金剛寺素來交好。

可在廣慧的震懾消失後,原本的情面在倏忽間,就蕩然無存了。

他們這些棄子被以各種理由開革出巨室,逐出祖地,而在暗地中,卻又得到了族裡的囑託,要來參與這場截殺。

金冠男子絕望抬起頭,上望一眼。

不僅是他們這九尊命藏,在不可知的地界,還有三尊人仙隱匿,用來絆住金剛寺的方丈。

「要是神足僧只是故布疑陣,他還在看著……」

難以抑制的,金冠男子嗓子裡發出一聲呢喃,對著同伴開口:「那又該怎麼辦?」

「奉命行事,我們能如何?」

穿著松紋道袍,體表燦燦不可直視的道人苦笑一聲:

「收斂心神罷!界京山的鶴公算過時辰,他們快要來了!」

……

……

……

「諸仁者!是身無常,無強無力無堅,速朽之法,不可信也。為苦為惱,眾病所集。諸仁者!如此身,明智者所不怙。」

八匹龍馬拉動的寶車裡,檀香幽幽,蒼老的方丈笑了一聲,用手覆上微微泛黃的卷宗,把它闔上:

「我自少年開始學禪,所讀佛卷典籍不可計數,但每每思來,總覺得這句尤為多姿,是心頭一大好,在禪定時默誦,往往感觸良多。」

「雖年百歲,猶若剎那……」

此刻,另一道聲音響起。

在方丈對面不遠處,白朮強撐著雕花的小欄杆,緩慢搖了搖頭,說道:

「如東逝之長波,似西垂之殘照,擊石之星火,驟隙之迅駒,風裡之微燈,草頭之懸露,臨崖之朽樹,爍目之電光。」

「你還尚是少年歲數,就思慮這些。」方丈和藹笑道:「莫非是想學那長生子煉長生丹的故事,來避生死壽劫?」

「倒也並非壽數。」

白朮回過身,眼底閃過一絲迷惘:

「只覺得世事如夢幻泡影,念念相續,循環往復……種種取捨,皆是輪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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