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培亮這一嗓子可是不得了,要知道,區政斧的大佬們,正全部坐在一起呢。

「你先坐,」陳區長倒是沉得住氣,他下巴微微一揚,「還沒來得及吃飯吧,先吃飯……有話慢慢說,不著急。」

寧鄉長聽到這話,就算心裡再著急上火,也只能坐下來吃飯,倒是譚勝利等了一等之後,出聲發話,「明信這幫人,也真是有點過分。」

小剪子村位於王不留鄉,是明信區最邊上的鄉,緊鄰著北崇小嶺鄉,清陽河在小嶺鄉的流程只有一公里多,武水鄉卻有二十公里出頭,寧培亮這麼著急上火,真的很正常。

白鳳鳴看譚區長一眼,他可是知道,某人一直在鼓動區里在武水建旅遊區,於是低聲嘀咕一句,「也不知道這電鍍廠的污染大不大。」

「大啊,非常大,」寧培亮聽到這話,也顧不得吃菜了,抬起頭看他,「白區長,這是電鍍啊,除了毒副作用,只說重金屬污染,就能讓小嶺和武水的農作物絕收。」

白區長看一眼陳區長,發現區長耷拉著眼皮夾菜吃,才又問一句,「那裡要建的是電鍍廠……你確定絕對是這樣?」

「非常確定,」寧鄉長很堅決地點點頭,「要是別的廠子,我還不會這麼著急,但是這個電鍍廠,實在是不能上,陳區長指示過,等條件成熟了,武水可以搞旅遊開發。」

我沒跟你這麼說過吧?陳太忠有意無意地看譚勝利一眼,心說你小子又拿區里的規劃許願去了,不過他也懶得多計較,只是淡淡地問一句,「明信會讓你知道這個?」

「是啊,」葛寶玲點點頭,這一刻她終於反應過來,為什麼白鳳鳴會問那麼簡單的問題,因為這件事透著古怪,「這種廠子,明信怕是連小剪子村的村民都瞞著,會讓你知道?」

這個邏輯才最符合現狀,村裡建廠,首先要考慮征地問題,那種一聽就利潤很高的廠子,村民們肯定希望能得到更多的補償。

其次就是這個污染問題,現在國家宣傳環保的力度有所加強,就算陽州這麼落後的地方,也不乏有村民知道污染的危害,尤其是這危害,可能殃及子孫後代。

在這種背景下,想要順利地完成征地,幹部們通常都要含糊土地的用途,或者直接捏造個項目,等到征地完成項目開工,村民們後悔也就晚了。

一個村幹部口中的大型養豬場,可以一眨眼變成商品房項目,也可以變成造紙廠――不對稱的信息,可以讓基層工作事半功倍。

換到目前這個話題就是:小剪子村若是真要上電鍍廠,那就是連小剪子村的村民都不宜知情,就更別說下游只有壞處沒有好處的縣區了――下游的一反對,黃了項目都很正常。

白鳳鳴對這種事的因果看得很清楚,但是他不說透,把點題的機會留給了陳太忠,而陳區長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直接將話點得明明白白,葛寶玲雖然反應慢一點,卻也第一時間領悟到了精髓。

所以說還是那句話,基層幹部到了縣區這一級,該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

他們想的都沒錯,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寧培亮依舊點頭,「沒錯,小剪子村的村民都不知情,這是我市政斧的一個朋友說的,這個項目是市裡牽頭搞的……我這個朋友絕對可靠。」

「他叫什麼名字?」白鳳鳴笑吟吟地問一句,這個問題明顯冒失,但是白區長的心思,又豈是一般人能輕易忖度的?

「這個名字我不便說,」果不其然,寧鄉長搖搖頭,他很堅決地表示,「我用武水鄉鄉長的位子擔保,如有不實,陳區長您撤了我。」

這個話一說,白鳳鳴也就不再擠兌人了,陳區長等了一陣,發現老白居然不說話了,於是微微一笑,「誰引進的這個項目,打算投資的又是什麼公司?」

「投資的是廣東一家叫興邦的公司,老總姓曾,」寧培亮早就將這些打聽得明白了,要不然也沒膽子半夜來敲區長的門。

不過對於另一個問題,他就不好回答了,不是回答不了,是實在太不方便,「這個引進項目的,自然就是這個……市政斧。」

「是陳正奎?」陳太忠斜睥著他,大家都知道,現在兩陳水火不相容,他不怕直接點市長的名,而寧鄉長聽到這個問題,只能尷尬地笑一笑,也不出聲否認――反正就是這麼回事,您都知道了,也別為難我了,這麼多人看著呢。

「這個公司打算投資多少錢?」出乎意料的是,譚勝利居然出聲發問了,看到大家的目光紛紛地投過來,他不無尷尬地笑一笑,「投資大的話,也許會上污水處理設備。」

你傻了吧?葛寶玲不屑地哼一聲,心說這明煮黨派的,說話做事還真不靠譜,明明是怕了陳正奎,偏偏要找一個異常可笑的藉口出來。

現在的陽州,只要有項目,誰會考慮上污水處理設備?也只有國家三令五申禁止的諸如苧麻脫膠廠這類的,大家才不敢亂上――其實苧麻脫膠廠未必就比造紙廠污染更嚴重,只不過苧麻脫膠的污染重,單位產出的效益卻極低,太不划算了。

葛區長又看一眼年輕的區長,也只有陳區長,能力強又財大氣粗,才會考慮環境污染問題,別人真想上這些設備,十有**會被人恥笑。

她是這麼想的,可這話又說不出口――她的邏輯沒錯,但真的有點太主觀了。

葛區長抬眼看一下白鳳鳴,發現白區長耷拉著眼皮喝酒,似乎沒聽到這話,而徐區長一手拿田螺一手拿牙籤,聚精會神地挑著,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寧培亮卻是沒想到,他異常倚仗的譚區長,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他都有點懵了,嘴巴動了好幾下,最終卻是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再不說話。

陳太忠看一眼坐在下首的王媛媛,發現她眼裡有躍躍欲試的神情,說不得送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有啥話,你儘管說!

「譚區長,我有一些個人看法,」王媛媛得了領導的暗示,立刻就出聲了,「不知道合適不合適說出來?」

「你說,咱們就是隨便聊天,」譚勝利微笑著點點頭,心裡卻是微微一顫,聽說這小丫頭說話,能代表陳區長一半的意思。

「我想的是,如果這個電鍍廠打算上污水處理設備,為什麼還要建在清陽河邊?」王媛媛的問題,真真是一針見血,「它建在哪裡都可以的。」

「嘿,」徐區長終於忍不住了,輕笑一聲,白區長嘴巴抿得幾抿,抬手去菜,只不過那筷子有點微微的抖動。

葛寶玲將這些反應全部收到眼底,心裡登時微微一嘆:這倆的思維能力,真的比我強一點啊,就連那王媛媛,似乎也……很有潛力,我現在應該多注意學習,該充一充電了。

「我就是隨便問一句,」譚勝利乾笑一聲,也不再糾結這個環節,王媛媛的問題,真的是直指本心。

「這樣吧,」陳太忠終於開口了,他看著寧培亮緩緩發話,「既然你敢保證那是電鍍廠,就先組織村民去小剪子村要說法,就說是我說的……只要敢有一滴污水進河,咱北崇要明信雞犬不寧。」

「沒問題,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寧鄉長拍案而起,他雙手舉起酒杯,「我謝陳區長三杯酒,感謝您對武水鄉的支持,現在連夜回去做工作。」

「這個……先禮後兵,」陳區長見他如此亢奮,待他三杯飲完,說不得又淡淡地指示一句,「咱北崇人是講道理的,知錯就改的,也是好同志……你還沒吃主食呢,來點主食。」

「主食不吃了,趁著這會兒沒雨,我趕緊回,」寧培亮倒也是風風火火的幹部,放下酒杯就扯開了凳子,「諸位領導請慢用,我先走一步。」

他離開了,在座的人卻也沒有多少說話的興趣,大家心裡都清楚,想阻止這件事情,還真不是那麼容易的,北崇要發展,明信也要發展,人家好不容易拉來個電鍍廠提升經濟,你憑什麼就要阻止廠子上馬?

這還是在其次,北崇是明信的下游縣區,但大家都是兄弟單位,有資格對平級的單位提出抗議,但是現在問題的關鍵是――這個投資商是市裡引來的。

自打陳太忠來了之後,北崇一向不鳥市裡的各種不合理指示,這個反應在大家看來,是有一點桀驁,但總還是在容忍範圍之內,現在陳太忠居然想干涉市裡對其他縣區的布局,真的有不知死活之虞。

酒足飯飽人散去,白鳳鳴是最後一個走的,臨出門之際,他低聲說一句,「區長,武水的事情,不管你怎麼決定,都算我一票。」

兩分鐘之後,徐瑞麟打來了電話――這時候他應該還沒有到家,「陳區長,該爭的要爭,需要我表態,你儘管說話。」

這北崇的幹部,終究還都是有點血姓的……年輕的區長心裡真的很欣慰。

3647章跨區矛盾(下)第二天上午,陳區長參加了安全生產大會,白鳳鳴準備得很充分,全區的施工單位,包括大大小小的包工頭,一共來了兩百餘家。

白區長直接劃出了硬槓槓,不來的人,那就是對安全生產不重視,產生後果啥的,你們也不要抱怨――我可是提醒過了。

要說北崇這點建設量,能有兩百多家乙方,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事實上還真是這樣,有二包三包的存在,更別說,有人只是接了小小的活兒,比如說一棟樓的鋁合金門窗的安裝,也得來參加這個會――安全生產再怎麼強調都不為過。

大會開完之後,區里還出面組織大家搞了個會餐,並且發放了紀念品,價值兩百多元精美皮具,只此一項就近五萬元的支出,不過這麼大手大腳花錢,也是為了體現區里的重視。

陳太忠也參加了會餐,乙方們熱情地追捧年輕的區長,陳區長為了表現出自己的平易近人,也是酒到杯乾,喝了足有三瓶白酒。

陳區長的酒量是無敵的,不過他很喜歡微醉之後那种放松,所以也沒去刻意控制,難得地睡了一個午覺,直到被電話驚醒。

來電話的是明信區的區長關方卓,關區長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惱怒,他先自報了家門,然後不客氣地發話了,「太忠區長,能不能管一管你手下的群眾?都折騰到我們明信來了。」

「哦,是個怎麼回事?」陳區長很詫異地發問了。

「怎麼回事?」關方卓聽得只有苦笑了,你可能不知道嗎?不過對方既然這麼說,他也就只能再說一遍,「區里好不容易引來點投資,真的不容易,這跟你們北崇不相干的嘛。」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