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興總舵。

樹蔭環繞的小樓沒有了往日的人聲鼎沸。

中元節乃是鬼節,即使社團裡面的惡棍們平日天不怕,地不怕,也會有所收斂。

小樓前的空地上,擺著橫寬九米的巨大水陸道台。

道台前放著一尊大鼎。

一位位平時道上兇惡的坐堂們恭敬上前,插香祝禱。

繚繞的煙霧伴隨著他們頭頂看不見的氣運之力匯聚。

這可是洪興十一位話事人齊聚,雖然只是十一人,但是每個人都手握一方,掌握著成千上萬人的禍福,所以貢獻的香火氣運之力難能可貴。

道台旁邊的蔣天生臉頰消瘦,向旁邊的小弟低聲詢問道,「甘子泰呢,沒有通知他洪興今天晚上大祭嗎?」

小弟面露難色,甘子泰是洪興尖沙咀的話事人,按理來說,這種大日子,是絕對不能夠缺席的。

「通知了,不過手下的人看著他去了深水埗警署。」

深水埗警署?

蔣天生皺起眉頭,甘子泰去那裡幹什麼?

不過連中元節大祭都不來,甘子泰這傢伙已經留不得了!

他眼中凶厲之色一閃而逝。

道台之上,身穿藍色道袍的師爺紙扇張的施法也剛好到了頂點。

他指向面前的水池,水池之上有著一艘小船,小船雖然只有三尺大小,但是卻神形具備,小船前方點著一盞蓮花燈。

燈火微紅,在寂靜的夜色之中燃燒。

「中元普渡,法燈引路,恭迎陰官,得享犧牲。」

「弟子張言,恭請輪轉殿正七品生籙左主薄陰長壽。」

雖然鬼門關大開之時是七月十五,陰魂就算從幽冥而來,也只能夠停留一日。

但是這麼多年,總有幾分漏洞可以鑽。

如果有人間道人施法接引,那麼鬼官們就可以提前一兩日降臨,離開之時也可以滯後一兩日,多享受享受人間香火。

隨著紙扇張的施法,原本平靜的池水下突然出現一個螺旋旋渦,就像是池水漏了一個小洞。

旋渦越來越大,竟然直接將那艘小船捲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而隨著小船消失,一位身穿暗藍色官服的陰官也出現在法壇之上,他左右各跟著隨從。

中間一人,手持書薄,留著短須,年齡在四十歲左右,頭戴插翅烏紗帽,一副古人模樣打扮。

左右兩人,頭上罩著黑色頭套,看不清模樣,不過魁梧地已經非人。

一塊塊雄壯的肌肉如同山巒隆起,身高近三米,肩膀和腰間纏繞著碩大漆黑的鎖鏈。

紙扇張見到來人,立馬笑著走上前去說道,「陰大人,別來無恙?」

陰長壽見到是紙扇張,也拱手說道,「多謝小友相請。」

他對紙扇張也十分客氣。

每年七月半,來人間享受香火可是肥差,即使在陰司之中,也有無數鬼差爭各地的名額。

如果不是人間有人,提前接引一步,即使他是正七品的輪轉殿生籙左主薄,掌握著給凡人增加壽數的實權,也不一定能夠上來。

紙扇張微微一笑,伸手一揮,默念甘霖布施咒,那凝聚於道台之前的香火氣運之力頓時化作滿滿一桌酒肉,看得陰長壽也咽了一下口水。

幽冥枯寂,沒有大日照耀,即使他們這些下品陰官,平日裡也沒有什麼好的吃食,也只有真正位高權重的判官,各地巡查,才能夠日夜享受美酒佳肴。

紙扇張也看出了陰長壽的急不可耐,對著陰長壽介紹道,「這位是洪興新的坐館蔣先生,今日特來陪大人飲幾杯酒。」

陰長壽看向蔣天生,暗暗點頭,這人確實有幾分氣數,於是拱手說道,「良辰美景,有佳友相邀,實在是美不勝數啊。」

蔣天生長袖善舞,連忙請陰長生坐下來飲酒。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

蔣天生笑眯眯地說道,「我洪興的事多有叨擾幽冥正神,最近我想要在港都修建一座輪轉殿,祭祀鬼神,陰大人以為如何?」

陰長壽舉著酒杯,蒼白的臉上泛起酡紅。

不過酒雖醉人,他卻不自醉,立馬聞弦知雅意。

以他的位格,蔣天生就算單獨給他修殿,他也不敢接,這可是妥妥的僭越。

但是如果修一座轉輪殿,他陪侍的位置就有說道和手腳可以做了。

陰長壽撫著鬍鬚說道,「此乃大善,禮敬鬼神,必有庇佑。」

不過他也知道這座轉輪殿不是那麼好收入手中的,於是自顧自地飲了一杯酒,「不過鬼神庇佑,僅僅只能是幽冥之地,這凡間的事情,我們可管不了。」

紙扇張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說道,「絕對不會讓大人麻煩。」

陰長壽是官場老油條了,順勢說道,「不麻煩才是大麻煩。」

就在蔣天生要繼續說話之時,只見高高的天際,突然有一朵黯淡的陰雲遮擋了雪白的月色。

那陰雲飛得極低,以陰長壽和紙扇張的目力瞬間就看清楚陰雲的實質。

一位雄壯英武的青年,騎著黑彪,摟著美人,斜掛關刀,月夜巡遊,身後數百陰兵影從。

似乎感受到了這裡的目光,青年對著此處掃了一眼。

居高臨下地俯視瞬間讓陰長壽火冒三丈。

咚。

他手中的酒杯重重落在桌子上,聲音也不再如之前一般醉醺醺,帶著幾分冷意,「那人是誰,為何敢領陰兵夜巡?」

紙扇張內心狂喜。

林默生啊林默生。

真是冤家路窄。

他嘆息一聲說道,「若是我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陰陽城隍座下林默生。」

「陰陽城隍?」

陰長壽默默地舉起空酒杯,一時間拿捏不定。

紙扇張趁機說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城隍,搶占了三十六路鬼王之一陰陽老鬼的地盤,最近在招兵買馬,大有擴張之意。」

隨後他恭敬地看向陰長壽,「難道這是陰司的意思,想要在港都這裡扶持一位府城隍?」

在港都這裡扶持一位府城隍,這怎麼可能!

如果港都這裡不是妖魔亂竄,他們每年怎麼會有這麼多供奉,僅僅一城供奉,就相當於其他地方一省之力。

陰長壽冷哼一聲,「我怎麼沒有聽說過這件事?」

紙扇張點了點頭,「也是,我聽說那位陰陽城隍和茅山道攪在一起,似乎所圖甚大。」

茅山道,陰長壽捏了捏酒杯,原來如此。

······

深水埗警署。

明智和尚緊趕慢趕,總算是在結束戰鬥之後趕來了。

之前他聽了金麥基的話,所以一直守在灣仔警署。

但哪想到林默生根本就沒有去灣仔警署,接到阿忠的電話之後,直接去了停屍房,然後解決美智子等人。

等半夜之時,明智和尚發現這裡起了大戰,但來到這裡的時候,林默生早已經打掃完戰場,帶著數百陰兵,趁夜而游。

他只看到一臉晦氣,收拾攤位的史蒂芬周。

經過和里昂這個神經病友好的交流之後,他最終決定改過自新,唯林sir馬首是從。

不然,他怕林默生真的會將他和里昂關到一個病房裡面。

明智和尚見到史蒂芬周,趕忙走上前去詢問道,「施主,你看到剛剛這裡發生的大戰沒有?有沒有見到一個長相很英武的年輕人,對了,他是灣仔槍神林默生。」

史蒂芬周收拾碗筷的手一頓,一臉不情願地說道,「你說的是林默生林sir吧?」

明智和尚立馬點頭,「對,他人呢?」

「打完收工了。」

「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打完收工。」

明智和尚胖臉一滯,神色立馬悲苦。

遭了,原來師叔祖讓自己來深水埗警署是這個意思。

他當然知道深水埗警署封印的日寇惡鬼。

如果今天晚上再次封印深水埗警署日寇惡鬼的時候,自己能夠在旁邊幫助林默生。

自然就結下善因,再讓他見識佛門妙法之後,順勢就有機會渡入門下。

但,自己好像玩脫了。

這可怎麼和師叔祖交代啊?

突然,明智和尚看向正在收攤的史蒂芬周。

這位凡人,不,施主能夠經歷百鬼哭嚎而無憂懼之色。

正合佛門大無畏之心。

又和林默生有關係,也算是緣法。

明智和尚下意識運用自己的宿命通看向了史蒂芬周。

只見一片煌煌大光明之相。

不過光明之中究竟是什麼,他就無法看清楚了。

明智和尚看得雙眼放光。

眼前之人,也是一個做和尚的好材料!

自己渡不得林默生,如果能夠渡這位施主回山門,也算是有個交代。

他趕忙攔住史蒂芬周,雙手合十,「施主,你信佛祖嗎?」

本來就受了一晚上氣的史蒂芬周聽到這句話,渾身顫抖起來。

明智和尚智珠在握,矜持地笑了笑,就算我要渡伱,你也不用這麼激動啊。

他低聲頌了一句佛號,「施主,須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紅塵如獄,佛渡三寶。」

下一刻,一個拳頭,直接印在明智和尚眼眶之上,「我信三清老爺!」

明智和尚哎呦一聲,捂著眼睛後退,「施主就算不信佛祖,也不能夠拳打僧寶,這死後可是要下阿鼻地獄的。」

「阿鼻地獄?」史蒂芬周鼓起手中拳頭,一個腦瓜崩就對著明智和尚錚亮的光頭敲下。

今天我就要讓你這禿驢知道,什麼叫做天官下凡,百無禁忌。

收拾不了林默生那個殺神,收拾不了里昂那個神經病,我還收拾不了你這個禿驢嗎!

見史蒂芬周是來真的,明智和尚拉起僧袍趕緊跑,一邊跑還一邊高喊。

「非是我不渡世人。」

他還沒有喊完,又被史蒂芬周追上,敲了一個腦瓜崩,發出如同木魚般的聲音。

······

第二天,林默生美美地睡到大中午才起床。

起床之後,去警署掛個號,然後來到陰陽路城隍廟。

昨天晚上陪著葉孤紅遊了一晚上,素攀這裡當然不能落下。

哎,男人有時候就是這麼累。

當然最主要還是整理收穫和得失。

首先是陰兵的傷亡情況,因為陰魂體質特殊,所以輕傷和重傷都不會落下殘疾,只需要靜養。

好在最後史蒂芬周這位灶王爺不僅幫自己治療了手下們的傷勢,還幫助陰魂們凝練了陰身,算是將獎勵也一起發了下去。

可惜的是,昨晚上的日寇凶魂畢竟不是紙糊的。

再加上以少打多,就算自己和甘子泰抗住了絕大部分壓力,陰兵也損傷慘重,一下子就沒了上百陰兵。

好不容易籌齊的三百陰兵,只剩下兩百之數,離林默生初步計劃,籌齊一營五百陰兵還差半數以上。

五進開的城隍廟在高進的鈔能力下已經初具規模。

高木林立,描金繪彩,每一平方米都可以說是用錢堆出來的。

還是那句話,不是佛愛金裝,是世人愛金裝。

一個廟子的香火好不好,最主要還是看它修得夠不夠氣派。

足夠氣派,自然說明廟子後面的大神實力足夠,有富商巨賈在後面托底。

再加上流傳在市井之中,幾條不知道真假的顯聖傳聞,廟子的香火自然絡繹不絕。

林默生穿過城隍廟,直接進入陰陽狹間之中。

看到甘子泰這傢伙正在練兵。

昨天一場惡戰,雖然傷亡慘重,但卻也算是一次洗禮。

平時訓練之時,自然看不出優劣,惡戰之中,就能夠選拔精銳,作為骨幹。

這些軍中骨幹被選拔出來。

一來可以加強軍隊的凝聚力。

二來手下的人也服氣,可以便於戰場指揮。

林默生看了一眼,指了指昨夜被提拔的一位百夫長,「阿武,你過來。」

「是,將軍。」

被稱作阿武的陰兵興奮地跑了過來,他身材魁梧,長相憨厚,剃著寸頭,模樣年齡在二三十歲上下。

他原本是船家子弟,以前跟著陰陽鬼王這個船老大在碼頭廝混,迷迷糊糊地又跟著陰陽鬼王丟了性命。

最終在陰陽路渾渾噩噩地做了幾十年惡鬼,直到昨天,才算是重新找回本來面目。

這就是陰魂的可悲之處,萬劫陰靈難入聖,不僅是修行困難,同時陰魂沒有肉體的約束,喜怒哀樂更加難以控制。

很多惡鬼或許只是因為不甘心自己死了,別人還活著,就害人傷人,從而獲得快感。

而又在這個過程中逐漸迷失自我,循環往復,直到徹底迷失本來面目。

所以絕大多數的陰魂,惡鬼都是一副扭曲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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