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崔醫生死不瞑目的那張臉,虞幸默了默,伸手在仍然端坐的屍體上碰了一下。

……無論剛才跟他說話的是個什麼東西,這確實是崔醫生的身體。

不,屍體。

虞幸沒想到,第一個死的人,會是崔醫生。

他還以為會是不起眼的人,畢竟,崔醫生這種人雖然私底下看不慣大師的做派,但他暫時和大師沒有正面衝突,甚至還要幫大師製藥,死得也太突然了點。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這個場景早就發生過,已經是無法改變的歷史,他還真會為崔醫生可惜一會兒,畢竟在任何時代,心善謙遜的醫生都很讓人心生好感。

就是可惜,好人總是死得早的那個。

虞幸確定了崔醫生的死,迅速站起身退到了角落靠窗的地方。

剛才他進來之前,只能感受到隱隱的死氣,讓他確定屋內有異常,而現在,那股死氣已經隨著崔醫生的頭顱掉落而消失,看起來是離開了。

他目光瞥向屋子裡的燈火,可以確定的是,這光源已經將他和崔醫生的影子在透光的門上映了個徹底。

有什麼東西殺了崔醫生,然後偽造紙條把他叫過來,就為了讓他出現在現場?

這個念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畢竟方府不僅僅有鬼魂,更有紛雜的人心。

果不其然,他剛推開窗扉,就聽到外面傳來急急忙忙的腳步聲,似乎有四五個人都在匆匆向這邊跑來,其中一個嗓門兒很大,扯著嗓子叫道:「快看吶!窗戶上那個影子……怎麼好像沒有頭!」

虞幸毫不猶豫,推開窗戶就越了出去。

「啊!有影子飛出去了!」

來人又叫道。

虞幸翻至屋外,找了條不易被察覺的漆黑小道往自己的下人房奔去,果然剛走十幾步,就聽崔醫生房間那裡傳來幾聲驚恐尖叫。

他眼中露出饒有興趣的神色,也不知道是哪個人才或鬼才,殺了之後想著嫁禍給他。

可惜,如果是小靳,絕對嚇傻在原地,可他不是,不會眼睜睜上這種當。

當然了,嫁禍他的說不定就是三隻厲鬼之一,這次的事情是一個試探,若是這樣,他也有辦法混過去圓謊,甚至還能根據有誰會懷疑他的這個條件,反過來從和他有密切接觸的一些人當中找出厲鬼的蹤跡。

悄聲奔跑著,虞幸看到相近院子裡的人被第五進院子傳來的尖叫驚起,紛紛打開門或者窗戶往外打量。

而後聽到死人了,大家都躁動起來,不知是真是假就穿上衣服沖向事發地。

虞幸趕在消息傳到他們這片下人住處之前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三個「室友」還在睡,他開門關門上床睡覺一氣呵成,將自己捂在了被子裡。

他早就檢查過了,自己只有臉被濺到了滾熱的湯藥,衣服上一滴沒沾到,但是身上藥味有點重,他不動聲色脫下了外衫,換了件無味的衣服,然後抹了抹臉上刺痛的燙傷。

恢復能力被壓制了很多,這個燙傷恐怕要五六分鐘才能消失。

沒幾分鐘,外面徹底亂起來,到處都是人聲,還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嚷嚷了起來。

反正夜深,就算主人家要怪罪誰不懂禮數,也分不出是誰喊的。

這動靜,終於把虞幸房間裡熟睡的三個人吵醒了,他們揉著眼睛,捂著發懵的腦袋,懵逼地點燈下了床。

「怎麼回事啊?」外頭人頭攢動,阿桂還沒見過這種陣仗,擔憂地抱起外衫,看向同樣剛醒、走到門邊窺望的虞幸,只覺得對方站在離燈很遠的地方,臉上神色看不真切。

「出什麼事情了吧,別影響到我們就好。」另一側的兩個青年穿好衣服,打著哈欠推開虞幸,大大方方走了出去。

「哎哎哎,小靳還傷著呢,你有病啊!」阿桂急忙扶住搖搖欲墜的虞幸,沖青年的背影罵了一句。

「出去看看。」虞幸道。

幾乎所有下人都起了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在院子裡待著,等待一個說法。

他們竊竊私語。

「聽說死人了。」

「誰啊,這大晚上的……怪瘮人的。」

「誰殺的人?」

「不知道啊,好像在那邊……」

「那個方向不是……」

終於,不知道是誰悽厲地喊了一句:「崔醫生死了!」

抱著這種心態看熱鬧的人們,在得知死者是崔醫生之後,如同被按了暫停鍵,一時無言。

大多數都瞪著不敢置信的目光,迫切想得到一個否定。

虞幸看著這一幕,在心中感嘆一句,崔醫生平時做好事,果然人心向著他。

只是不知道殺崔醫生的是誰。

沒錯,他不認為崔醫生是大師殺的,就像他之前分析的那樣,大師沒有理由現在解決崔醫生。

大約半小時以後,管家陰沉著一張臉走到下人的院子,在眾人臉上掃了一遍。

緊接著,一個打扮華貴的女人、十八九左右的青年,以及一位戴著半張面具的男子也走了進來。

貼身僕人跟在後面,白天虞幸見過的嬌俏少女也在其中。

虞幸在人群靠後的位置,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三個人,只見管家對他們十分恭敬,而那女人自己雖然都腰肢纖細、步履飄搖,是個風韻猶存的尤物,卻小心翼翼攙扶著身旁的青年。

那青年虞幸見過——遺像上。

眼前的青年顯然更加生動,臉色青白,病氣纏身,虛弱至極。

很顯然,這兩位就是夫人與方少爺了。

半張面具的那位更不用提,大師舉手投足間透著從容不迫,只是這黑夜將他襯托得有一絲詭魅,一看就不是個好惹的。

那下半張臉看起來與伶人有所不同,果然,伶人已經離開,不再摻和他這個隊伍的推演進程。

三位到來之後,虞幸並沒有看到老爺,白天的時候探聽到消息,此時正是老爺外出經商的時候,由於距離不長,貨物價值也不算太高,管家就留在了家裡。

大晚上來下人方,顯然不是這些主人家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夫人美艷的一張臉在晚上顯得有點失色,她掃過眾人,緩緩開口:「想必你們也知道了,崔醫生在方府遇害。」

轟的一聲,如同將不安的氛圍倒入油鍋,剛安靜下來的眾人又吵鬧了起來,不過大師的氣場太過強大,只輕笑了一聲,就將眾人的心思按了下去。

夫人目光淡漠,一看就是強勢慣了,接著道:「我也不廢話了,誰殺的?」

「……」

下人們安靜如雞。

哪有這麼問的!

夫人啊,你這麼問,難道殺人的就會乖乖站出來承認麼?

「誰殺的?現在站出來,我還能聽聽理由,送去官府,如果是被大師揪了出來……」夫人語氣很冷,像個女鬼一般,「你會後悔的。」

說這話的時候,虞幸敏銳察覺到夫人看向了他。

他沒什麼表示,因為他還不知道大師的安排夫人知不知情,更不知道今晚的事和夫人有無關係。

他只是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似乎站立困難般彎下腰揉了揉受傷的腿。

方府里的人大多知道大師的本事,這個年代又沒有完全破除迷信,一提到大師的本事,眾人都瑟瑟發抖。

終究還是沒人承認。

就在快散場的時候,一個女婢突然嗚咽一聲,跪了下來:「夫人!我知道是誰殺了大師!」

夫人立刻看向他:「說。」

虞幸望著哭得很假的女生,一股預感油然而生。

「是他!」

下一瞬,跪著的女婢就把手指向了虞幸,還一臉「我付出了好大的勇氣才敢指認的夫人一定要保護我啊」的神色,見虞幸朝她望來,她驚懼地縮回手指,演的像模像樣。

「我?」沒等周圍人散開一個真空地帶,虞幸主動撥開人群,一瘸一拐地走上前,這個時候沒人拘泥於給主人家問好這樣的小事,都被嚇得亂了分寸,虞幸正好也免了禮,眼中的詫異比憤怒還明顯,「你說我殺了崔醫生?」

夫人嘴角一翹:「有趣,為何說是小靳?」

女婢哭哭啼啼:「我看見他剛才悄悄沿著走廊往住處去了,他要是沒殺人,這麼晚在外面晃什麼?」

「你哪隻眼睛看到的?」虞幸十分理直氣壯,似乎真的就是臨時被拉上來的無辜群眾,演的比女婢還專業,「那你大半夜不睡覺,出來看走廊幹嘛?賞月?」

他很確定,回來的路上沒被人撞見。

這女婢,不是被殺了崔醫生的傢伙指使,就是個攪混水的惡鬼。

「我……」女婢臉紅了一下,「我去茅廁。」

「憑什麼你去茅廁就不准我去茅廁?再說了,我一直沒離開房間,早早就睡了,我房間的三個人也一樣,你有什麼證據說是我?」虞幸扮演的小靳曾經位子很高,一逼問,就透出幾分從前的樣子來。

「咳咳咳……」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方少爺咳嗽了起來,夫人急忙拍了拍他的背,連聲道:「怎麼了?是不是著涼了?」

少爺虛弱地搖搖頭,看著虞幸道:「阿翠是我的侍女,我了解她,她不會說謊。」

虞幸:「……」

敢情是你殺的崔醫生?

萬萬沒想到。

不過想想,他現在是反派,和大師一夥兒,少爺被害,那和他確實是敵人,只是崔醫生不知道哪裡惹了這個少爺?

而且,頭斷的那麼整齊,這位少爺還沒死,就能用這種力量了麼……

那還真是和梁二妮一樣,天賦異稟,難怪會被大師看上當媒介。

「少爺,您的婢女雖然不會撒謊,可是會看錯。」虞幸絲毫不慌,他沉穩地道,「我記得沒錯的話,阿翠視力很差,今天吃飯的時候她自己說的,許多東西離遠一點就看不清了。」

「而且,阿翠不是您的貼身侍女,想必您對她也沒有那麼全面的了解。」

方少爺深深看他一眼,漆黑的瞳孔里閃著詭異的光。

「更何況,」虞幸又接著拋出一個反駁的點,「我白天受了點傷,腿腳不便,還是崔醫生親自為我上的藥,他對我很好,我為什麼要做這種傷天害理恩將仇報的事?」

「你的腿受了傷?」大師看了一會兒戲,終於捨得開口說話了,他老神在在的,明明早就聽說了虞幸受傷的事,此時卻當作根本不知道,「看看?」

虞幸沒怎麼猶豫,拉起褲腿。

上邊兒是一塊塊青黑——新捏的。

大師瞥了一眼,緩緩道:「論嚴重程度,確實無法好好走路,小靳應該不會在行動不便的時候做這種事,他不敢。」

這一句話就仿佛蓋棺定論了,方少爺垂下眼,又咳嗽了幾聲,沒有出聲反駁。

婢女阿翠跪在那裡,有點茫然。

大師輕輕道:「至於少爺的婢女……或許真是天黑迷了眼,冤枉好人了。」

夫人勾唇一笑:「大師說的在理。」

她雖然還扶著方少爺,但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準備聽大師的。

老爺不在,夫人就是話事人,她做出的決定,誰都不能改變。

之後,由於兇手不願意承認,就由大師回去演算,其他人暫時回屋睡覺,有什麼事都明天再說。

至於崔醫生的死,方府並沒有報案,偌大的行商大家,和許多勢力都有交情,為了不讓輿論影響生意,死了一個人,說壓就壓下來了。

虞幸在比他還委屈的阿桂的安慰攙扶下回了屋,這次,兩個青年倒是沒有再找茬,甚至還關心了一句:「喂,你沒事吧,攤上這事兒可就完了,還好大師替你說話。」

在他們心中,偷盜和殺人不可並論,就算小靳手腳不幹凈,真要汙衊他殺人,那也是喪了良心。

虞幸一副生氣和受驚嚇卻仍要面子強撐的姿態,勉強對他們說了聲謝謝關心。

燈滅,人歇。

黑暗中,虞幸枕在枕頭上,並沒有睡意,聽著窗外的風聲,越來越精神。

這個時間點應該要跳過了……不過,這一個晚上,收穫頗豐。

一點也不擔心自己被npc或者惡鬼陷害的虞幸露出了一個堪稱惡劣的微笑。

他一定會讓真相探索度漲得飛快的。

至於惡鬼……有點礙事,殺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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