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孫倆於玉霞山忙活時,傅玄星、張曦月、伏瑤軫與伏蓬明趕往紫皇閣,尋沙金閶商討合作計劃。
伏瑤軫的縝密籌划下,沙金閶欣然答應轉播事宜,和伏蓬明忙碌起來。
傅玄星則與伏瑤軫清閒下來,在中天不動洲觀賞遊玩。
「你說,妖族在遺洲鬧騰,我們要不要去幫忙?」
這幾日在不動洲走動,他們看到各路金丹修士前往雲井。
伏瑤軫搖頭:「遺洲妖族的事,拖不了多久。」
「這也是『玄觀』看到的?」
伏瑤軫點頭。
「你我會去遺洲,但妖族的事,我們可能趕不上。」
想了想,她又道:「我看到你我入玉霞山,有一隻蜂仙遭難,然後拜入我門下。」
但再多,視野變模湖了。
嘩啦——嘩啦——
小舟徐徐在川流漂泊。
二人坐在舟上,觀覽兩岸綠蔭。
驀地,伏瑤軫閉上眼。
再睜開時,雙眸朦朧浮現紫意,仿佛在觀看著什麼。
「玄星,開船去水上。我要去見一個人。」
傅玄星對身下木船輕輕一拍,船尾冒出風輪,飛快推著木船離開不動洲。
在伏瑤軫指引下,二人向西南方向航駛,直到撞上一艘竹筏。
竹筏上,一童子模樣的女孩正扶著白髮蒼蒼的老者。
看到老者滿臉膿瘡,且皓髮垂於筏上,伏瑤軫神情肅然,蓮步登臨竹筏。
女童看著伏瑤軫,滿臉警惕。
老者輕拍孫女的手,緩緩道:「同道在此。也是為了玉霞山嗎?」
「伏瑤軫拜見前輩。」
審視老翁,尤其看到飛蟲在老翁的膿瘡上攀爬,伏瑤軫心神震動。
凡事都是有代價的。預見之力使用越頻繁,其代價也越大。病、殘、衰、寡,是最常見的代價。
老者緩緩搖頭:「當不起。論修為,您比我高。」
傅玄星跳上竹筏,他感應中,老者僅僅是一個鍊氣八層的修士。
但不知為何,他在老者身上感受到一股莫測的玄能。
突然,少年靈機一動,想起伏衡華教導過的某種檢查方式。他觀察老者的指甲、皮膚、牙齒以及髮根。
甲齒如玉,這是築基修士的表征。
他不是普通的鍊氣修士,而是修行至築基,然後一步步跌落——還不是因為壽命,而是早些年間修為就沒了。
但縱然修為沒了,一度邁入築基九層的身體,終究和普通鍊氣修士不同。
這就是「預見」之力的代價?
傅玄星不自覺看向伏瑤軫。
預見未來,在仙道中並不罕見。
各門派都有自己推演未來、逆算過去的卜算推演術。
但法力推動的術法,和天授而來的天賦神通,存在本質區別。預見天賦的代價遠超一般人想像。
伏瑤軫雙眸變幻,在她視野中,老者便如同一隻巨大的眼睛,正在窺探著天機。
但是,他快死了。
今天,一刻之後便是他的死期。
「您看到了自己的『天命』?」
「前幾日才突然明悟,老夫應該去做的事。」
老者顫顫巍巍將一條絲巾拿出。
「丫頭,你用金霞氣催動,飄在水面。」
女童乖巧地捧起絲巾,以自己淺薄的鍊氣修為注入金霞真氣,然後送到水上。
絲巾冒著金光,一縷縷金霞在水中蕩漾,逐漸形成波瀾漣漪。
傅玄星不明所以,看向伏瑤軫。
少女默默望天。
「一定要在這個時辰?」
老者點頭:「必須在這個時辰。這就是老夫的使命。」
「當年老婆子重病,老夫偶然得到『預見』之力,並設法尋得靈藥給她治病。雖然明白這個能力會附帶相應的使命。但蹉跎歲月,一直不明白自己該做什麼。直到前些日子,才總算明白。」
他的使命只有一個。
在今天辰時二刻,將金霞天女曾經使用過的絲巾送到這片水域。因為這片水域上方的雲空,隱藏著萬霞宮。
伏瑤軫心情沉重。
天道無有靈智,怎麼可能做出如此精巧的安排。讓一個修士在某個特定時刻,僅為把一條絲巾送過來?
他們這些人的「預見」天賦,到底有什麼來歷?
絲巾在水上飄蕩,金霞一縷縷蔓延,直至將整片水區照亮。
傅玄星蹲在竹筏邊,低頭看著水中飄蕩的「金霞仙文」。
這些仙文秘籙以玄奧的排列方式構成陣法。
轟——
天空雲霧大開,絢爛奪目的宮殿徐徐顯現。
萬霞宮,仙人所居,如今重新顯現於人前。
「姑娘,能否請託您一件事?」
「照顧這個孩子嗎?」
老者緩緩點頭。
「我有一好友,早年拜入紫皇閣。勞煩您將我這孫女送去紫皇閣,託付給劉玄一。」
劉玄一?
二人同時震動。
這不是方東源的老師,七個魔帝候選之一?
伏瑤軫沉吟後,略有些為難:「老人家,您的預見之力沒有看到劉前輩的未來?」
「老頭子相信,他能度過。為此,老夫用盡最後一份壽命。」
說完,空中霞光萬道的宮殿徐徐降落。老人家的生命力越發流失。
女童雖然事前就知道,但此刻還是忍不住趴在老翁身上哇哇大哭。
伏瑤軫神情不忍,低聲讓傅玄星將女童抱起來,送到他們的木船上。
待他們離開,她悄悄上前。
「老人家,您對我們這些人的看法……您認為這個能力到底來自於哪裡?」
「『天目』來自於天,而修行之人的目的,亦是與天合道。」
老者說完,緩緩閉上眼。
一陣風吹過,他的身體如同塵埃般散落而去。
伏瑤軫沉默不語。
看似什麼都沒說,但其實已經點出自己和師尊的那個猜測。
如果有修士修行至高深處,可以人為捏造「預言之力」並賦予他人。模擬上天賜予他人「靈視」,以完成使命。
……
「可以確認,她的靈視是被他人賦予的。」
玉霞山,一處山洞內。
工蜂侍女躺在石床上,伏衡華正與殷玉瓏一起進行解剖。
殷玉瓏打小就不喜歡母親的那套東西,看到衡華也鼓搗類似的人體解剖,本來不打算幫忙。
可怎奈伏衡華在她身上下毒,不得不屈從。
在殷玉瓏幫助下,伏衡華挖下工蜂的眼球進行觀察。
最終發現,玉蜂的童孔內有一組奇妙、玄奧的仙文。
和傳統意義上的天授神通不同,這更像是一個施加在她們身上的道術。
恰好,三十六天罡法中便有這門道法。
逆知未來。
「我可以確信,當今有一部分人的『靈視』天賦,就是天罡神通中的逆知未來。」
衡華想到金霞天雨果。
這種靈果的本質,也是天女創造的一個道術。
既然道術可以變成植物,自然也能變成一個代代傳承的「天賦」。
天女有心引導,到底是為什麼?
殷玉瓏雖然一開始不情願幫忙,但看到眼前的結果,也不禁開始沉思。
她自小飽讀詩書,清楚「天授預見之力」的緣由。
天地有感,降大任於人,才會賜下預見天賦。弱一點的,給予靈視。強一些的,給予天目。
這些能力都伴隨著「天命」,都是極為重要,關乎劫運興衰的任務。
而僅僅把玉霞令送回玉霞山這種幾乎微不足道的小事。天道怎麼可能專門賜下一門天賦神通?
天道沒有靈智,只有天地運行之間的機制,會自動將一部分本源之力附著於人,希望此人完成一些順應天地運行的偉業。
顯然,玉頭蜂一系的靈視預見天賦,來自某位仙人的饋贈。
而人選……
殷玉瓏疑道:「當年覆洲後,天女到底去哪裡了?」
衡華:「若被害,豈能再將預見之力賜下。可若安然無恙,她何不親自歸來?」
說明天女處於一個十分尷尬的局面。自身無法歸來,才不得不將鑰匙送還,以期他人代為開啟萬霞宮?
「她應該被封印或者被囚禁。不得不用這樣的方式進行干涉。因為——」
伏衡華嘆了口氣:「我家下面,就有一個這樣的鄰居啊。」
延聖龍王控制妖潮,不也是這個思路嗎?
「開啟玉霞山,可能對她脫困有幫助?算了,眼下當務之急,是把這個天賦抱住。」
之所以今天伏衡華跑來解剖工蜂。是工蜂一大早來找他,說自己的靈視天賦正在逐步消失。
如果有需要,她希望用最後一個機會幫伏衡華窺探未來。
得知不妙,伏衡華才火速拉上殷玉瓏一起研究。
其結果就是在工蜂的童孔內,發現天罡道法「逆知未來」的仙文編程。
伏衡華對此十分興奮。
逆知未來,在各大門派的傳承中,已經變成數不勝數的推演之術。不僅僅具備推算未來,還能計算過去、觀望現在,甚至還能推算整個世界的法度。
伏衡華兼修「九玄天乙算術」和「河洛之術」。但這兩門觀星演天,早就超過單純的「預見未來」。
如今找到一個專門研究未來的古老道法,反而激發伏衡華的興致。
「現在要做的,是先把仙文翻譯……不不不,這是金霞仙文體系,不好直接翻譯為先天赤文。應該先保留,對,先保留!」
伏衡華讓殷玉瓏看護,自己火速趕去找伏丹維。
伏丹維又在柳下釣魚。
他輕腳過去,跪坐在伏丹維身邊給他捶背。
剛一上手,伏丹維果斷道:「沒錢!」
伏衡華手一僵,隨後笑道:「您老說什麼呢!」
「不借,不給,不許。」
伏丹維冷漠說道。
這小子如此諂媚,必有所求。
「是為了阿姐。我研究『靈視』天賦,有了一點成果。」
伏丹維十分敏感,眼睛驀然瞪大:「你對那隻小蜜蜂下手了?你挖眼睛,還是全身解剖?」
「……」
伏衡華滿肚子理由被伏丹維憋回來。
只好小聲辯解:「她今早來尋我,說自己的靈視正在消退。我感覺不對勁,請殷道友一起研究。殷道友提出——」
「哼!」
「好吧,是我的意思。我打算幫忙檢查一下。但這一查,查出不對勁。我現在需要一些材料將『靈視』之力封印,避免其繼續流失。」
伏丹維十分敏感道:「抽取血脈天賦的邪術?」
「不不不,是薛老傳授的一門秘術,能封印血脈天賦。」
「他?」
薛開當年趁著延龍靈人亂戰,解剖諸多靈人屍體,有這方面秘術並不稀奇。
但伏丹維明顯不信。
他清楚,伏衡華從那個邪門的紅木箱裡,得到一門抽取他人天賦,祭煉「神通符」的古怪邪術。
只要祭品足夠,時間足夠,就可以拆掉魂魄,剝離神通。
但這種方式過於邪門,對修真家族而言而是驚天大雷。
因此,伏丹維得知後,果斷將這門邪術銷毀。
萬一傳播出去,別人拿來針對伏家,那可就麻煩了。
「確定不是邪術。」
「肯定不是!」伏衡華滿臉純良道,「您放心,我絕對不害那隻小蜜蜂。相反,我還能幫她保留這個天賦。」
伏丹維面色稍緩:「需要什麼材料?」
「天玄金晶體,至少兩塊。九洛瓊華草,不下於五百年火候。還有……」
他一口氣報了十種材料。然後還十分貼心的,報了一些替代用的材料。
伏丹維記下,以風音和關神君等人傳訊。
他清楚孫子的目的,也知道孫子明白自己的家底。這些玩意,他身上可湊不齊。他打得主意,是眼前這群劍道宗師。
但伏衡華臨時要求的天材地寶太多,十種主要材料沒辦法湊齊。
索性,伏衡華的那些替代材料,倒是勉強湊出。
伏衡華帶材料回到山洞,立刻著手打磨金晶體。
殷玉瓏看他動作,又看到玉盤上的眼球,立刻醒悟。
「我先幫你剝離眼睛上的那一層晶體?」
「嗯。能辦到嗎?」
「可以。」
小時候,這種討厭的差事做多了。
但這次,顯然比兒時經歷要鬆快。
至少,自己手誤失敗時,不會立刻迎來一鞭子或者一頓罵。
她將眼球上的晶體分離,那些仙文以及一縷玄妙之力依附在其上,送到伏衡華手邊。
伏衡華挪移到打磨好的兩個晶片上,又劃破手指,以秘術將其封印。
看到這門封印術,殷玉瓏眼皮一跳。
雖然手法有些變化,但怎麼瞧著,怎麼像是血魔殿的玩意?
「這是我在古書中看到的一種『血封術』。」伏衡華一本正經道,「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
殷玉瓏猶豫下,默默搖頭。
她能看出來,雖然手法很像,但伏衡華的確是使用仙家真元,而且不摻雜任何殺生祭品。
唯一的媒介,就是他的兩滴精血。
巧合?更大可能是改良吧?
但這樣的改良並不犯忌。甚至可以說,是仙道道咒師常做的事。
屬於修真界的潛規則。
半個時辰後,伏衡華將「靈視道術」封印在手中的兩片晶片上。然後他又用墨玉製作一個黑色眼鏡框,把晶片嵌入。
「成功了。」
伏衡華帶上靈視眼鏡,眼前立刻浮現無數浮離光影,展現一個又一個片段。
先是扭頭看向殷玉瓏。
少女臉色一變,退後一步才重新站穩。
沒事,我身上有秘術遮掩。
「你的玄神幻隱還真就天天遮掩啊?」
伏衡華看了一眼,就不再繼續看她。
而是專注打量石床上的小工蜂。
他看到不久之後的未來。
自己設法幫她將眼球安回去,並將這幅「靈視眼鏡」送給她。
而不久之後……
伏衡華若有所思。
「的確,阿姐身邊缺個得力侍女。」
在蟠龍島,伏瑤軫當然不缺侍奉的人。但她的婢女只負責日常起居,如伏衡華身邊嘯魚、恆壽這樣得力,可以伴隨修行的人,兄弟姐妹幾個身邊都沒有。
就算曾經有,當年那場大戰中也沒了。
「本打算給桐君,但阿姐更有緣。」
帶著黑色眼鏡,編著麻花鞭的少女如小蜜蜂一樣陪伴在姐姐身上,伏衡華心中有了成算。
突然,眼鏡閃過一道白光。
伏衡華托著眼睛,往門口看了一眼。
「萬霞宮歸來了。」
「這個未來,你也能看到?」
殷玉瓏剛說完,突然走到山洞門口。她看到地上冒出千萬道霞氣,如雲柱鳥鳥貫天。
頓時,她震驚了。
「不可能!那塊玉令不可能召喚萬霞宮。」
他們研究這幾天,都沒琢磨明白玉令的用法。
最終所有人一致認定,這塊玉令鑰匙不全,應該還需要別的東西。
「不是咱們這裡,是上頭。」
伏衡華摘下眼鏡,仰望雲界大陣。
「水面吧?有人把萬霞宮從雲層拉下來。所以,我們這邊的遺址地基開始共鳴,正準備上去。」
轟隆——隆隆——
整座山脈晃動,在天空的牽引下,玉霞山脈即將開始「升陸」。
勐地,伏衡華想到一件事。
他麻利地將眼球安回去,並讓殷玉瓏抱起玉蜂。
而衡華迅速跑出去提醒:「祖父,快找地方躲避。待會兒萬霞宮砸下來,千萬別站在宮殿下面!」
……
水面上。
傅玄星護著女童,木船加速往邊上跑。
萬霞宮一開始降落速度很慢,但當脫離雲層時,忽如流星砸向水面。
傅玄星反應迅速,立刻把伏瑤軫拉上木船,兩個人帶女童逃離這片水區。
但他們的速度遠遠比不上萬霞宮墜落。
很快,萬丈巨浪在身後濺起,向木船壓下。
伏瑤軫看到不遠處的一艘寶船。
凌天仇三人正一臉懵逼看著這邊的浪。
「萬霞宮不在水底,而是在天上?」
伏瑤軫當機立斷,抱起女童以風靈之力相托,投向凌天仇的寶船。
「道友,此乃紫皇閣未來弟子,煩勞暫顧——」
說完,巨浪打翻木船,二人連同木船消失在水浪中。
凌天仇反應過來,迅速吩咐:「快,跟師兄聯絡。玉霞山出世了!」
但根本不用他們聯絡,在萬霞宮墜落時,楊岱便有所覺。
看向遠處滾滾而起的金霞天柱。
「到底,金霞殿還是回來了。」
他收起仙山,火速趕往金霞中心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