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不會認為,我是兇手吧?」
當衡華說完的那一剎,伏瑤軫腦海確實閃現這個念頭。
人會不會真是衡華殺的?
誠然,衡華對自己的殺戒限定極高,認為區區螻蟻之輩沒資格死在自己手中。
可偏偏死的是一個元嬰宗師。
恰好,元嬰宗師夠格死在衡華手裡。
但這個念頭一閃而逝,伏瑤軫自我否決:衡華跟傅老爺子無冤無仇,第一次見面,幹嘛突然下殺手?
想到這,她心中稍安,連忙跨過天微閣主,和伏桐君一起來到衡華身邊。
方東源和傅玄星也暗自戒備,提防傅家修士動手。
然而——
數十道金丹氣機在衡華亮出「靈劫洞密匙」的瞬間,盡數消散。
靈劫洞的信物?
傅家眾人驚疑不定看著伏衡華。
有一些閣主剛剛趕來,尚不知伏衡華身份,只看到這枚信物,心情越發忐忑。
牽扯到劫仙的代言人,這事情可麻煩了。
天漸閣主看著兄弟姐妹們的神情,開口解釋說:「孟前輩往白瑲暫居,代掌商盟。未免靈劫洞封閉,我輩無法參悟仙緣,特意尋一人看守靈劫洞。」
衡華含笑點頭:「沒錯,正是在下。我是演法師,最適合在靈劫洞看護前人傳承。」
為劫仙看家的親信之人!
而且……
天慧閣主和天微閣主看向伏瑤軫。
還有一個劫仙門徒在此。
天慧閣主暗忖:此子是最後一個和父親見過面的人。但他身份矜貴,有些事不好強迫逼問,只能緩著來。
此時,天閒閣主十分客氣道:「我們並非懷疑賢侄——我與你父同輩論交。你的乾弟弟又是父親的嫡親孫兒。我便厚顏稱呼你一聲『賢侄』。」
衡華這位代理洞主微微點頭,天閒閣主鬆了口氣,繼續道:「賢侄能否說一說,你進入天魁閣後的經過。你進來時,父親就已經是這副模樣?還是……」
「我進來時,傅前輩安然無恙,還與我討論『斡旋造化』。」
衡華環視眾人。
隨著時間過去,諸閣主和嫡系族人紛紛趕來,還有不少如伏桐君這樣的賓客。甚至,伏向風也來了。
「前輩對我說『傅家傳承天罡大道,三十六閣自研三十六神通』。他執掌天魁、天罡、天機三脈,持有傅家前人對『斡旋造化』『顛倒陰陽』『移星換斗』三個大神通的心得傳承。」
諸閣主沉默。
衡華說的不錯。
傅家三十六閣,恰好對應三十六神通傳承。每一閣存放一門神通秘法的修行法訣。
「前輩知我擅長地煞神通,將七十二小神通合成一道造化秘法。便拿斡旋造化之理與我探討。」
「跟你?區區一個築基修士?」
人群中傳出尖刻的聲音。
衡華抬頭望去,說話之人是天退閣之主,行序八十五,金丹一層。
微微一笑,衡華抬手托起三界輪。
念動間,須彌萬象。
天退閣主眼前恍忽,看到生老病死、愛恨情仇……大千紅塵在不知不覺間摧毀他的道心,金丹竟有崩潰之勢。
「咄——」
旁邊天慧閣主和天殺閣主同時出手,兩股丹元灌入體內,強行衝散三界輪的力量。
噗嗤——
紅塵萬象破滅,天退閣主臉色蒼白望向伏衡華。
「您看,您這樣的金丹前輩都被我輕輕一隻手壓下。我為何不能與一位元嬰宗師論道呢?」
衡華再度撥弄手邊的信物密匙。
天退閣主道心蒙塵,縱然得兩個兄弟相助,心中出現的這一次破綻,也需幾日時間才能調整。
他黑著臉,卻不敢繼續多言。
「賢侄勿怪,請繼續說。」
天閒閣主依舊客客氣氣,全然不把天退閣主吃虧放在心上。
伏桐君看向其他閣主,似乎也沒有同仇敵愾之情,就連剛才出手幫忙的兩位閣主也一樣。一群人根本不在意自家兄弟受辱。
「他家內部的情況頗為詭異啊。」伏桐君暗暗思忖,越發覺得傅家是處龍潭虎穴。如今伏衡華牽扯到傅家主之死,這禍事可麻煩了。
伏向風在人群中觀望,默默以風音之術傳喚恆壽、嘯魚。
「你倆速速跟家裡傳消息。」
……
「我二人討論興起,我一時有所得,在屋內打坐運功。待我醒來,傅前輩已經出事。大致有半個時辰。」
衡華對傅前輩身體比劃。
「脖頸上有一記『血魔流光斬』,流血不止。但這並不是最關鍵的殺招。他胸口那一擊尤為嚴重。仿佛是有人就近貼身,僅用一擊就擊碎他身上的重重法器秘寶,讓其斃命。這一擊樸實無華,只是天地元氣凝聚的道力,看不出任何來歷與痕跡。」
諸閣主沉默。
他們檢查屍首,的確也沒看出胸口斃命殺招的路數。
可脖子上的那道……
「血魔流光斬?這是血魔一脈的秘術?你的意思,是魔宮乾的?」天雄閣主疑道。
衡華搖頭:「未必是玄明魔宮。這道魔訣術法在外面流傳極廣。」
天英閣主忽然道:「賢侄如此清楚,莫非……」
「沒錯,這一招我就會用。」
衡華比照傅家主身上的傷口,手掌泛起澹澹紅光。
「你們看,就是這樣輕輕一划——」
「衡華!」
伏瑤軫突然開口,神情十分不滿。
哪有主動揭短的?
衡華見狀,默默收起手,看向諸位閣主。
天閒閣主笑道:「伏姑娘放心,我們不會因此而疑惑伏賢侄。
「且不論賢侄能不能偷襲成功,就算有把握殺人,也沒有動機。伏家和傅家無冤無仇,又有傅玄星這層關係在,大家也算是親戚,無論如何也到不了這一步。」
眾人沉默不言。
的確,完全找不到動機。
但如果真是他下手,必然牽扯到劫仙布局。或許是靈劫洞主的意思,特意給他一些秘寶,從而針對父親?
如果真是這種可能,那可就麻煩了。
傅家在修真家族中屬於頂尖,但無論如何也無法直面一位劫仙啊!
但反過來想。孟晨劫仙要殺父親,需要一個後輩幫忙嗎?
因此,伏衡華身上嫌疑並不大,眾人也不認為他會下殺手。
天英閣主走到父親屍體面前,望著露出來的心臟沉思。
胸口那一擊,如果在父親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伏衡華的確有可能得手。甚至脖子上那一擊,他也有可能辦到。
但如此明顯的事,他何必非要告訴眾人自己會魔訣?
「等一下,賢侄的意思,你在研究魔功。」
衡華隨意一瞥,又是天退閣主。
天退閣主目光閃爍惡意。
天央可不是延龍。在那邊玩魔功無所謂,但在天央……嘿嘿,這可是仙道最強的一角。
衡華把右手攥起,天退閣主連忙退後一步。
忍住再砸一座五行山的衝動,衡華慢悠悠道:「我近日在研究『殘相化生』,免不了研究這玩意。前輩若不信,可以去紫皇閣問一問。三張名單上,有沒有這道魔訣秘法。」
手指一勾,遠處盆栽內的松針飛到指尖。
運氣作法,松針竟長出樹枝,枝頭有一簇嫩綠針芽。
殘相化生!
造化秘術!
諸位閣主看到這一幕,眼神徹底變了。
這小子不是跟傅玄星差不多大嗎?
傅霓裳雖感懷祖父之死。但看到衡華這一手,雙目放光。
這手法如果放在花藝一脈……我要學,我想學這個!
天微閣主見衡華隨意把松針扔一邊,好奇問:「血魔流光斬對『殘相化生』很重要的?」
「確切說,是滴血重生,」衡華,「凡修士研究『滴血重生』,都免不了涉獵這一種魔訣,琢磨此中的氣血運行。畢竟滴血重生也是仙道推崇的保命法。所以這道魔訣只要替換運行的法力,並不會被仙道視作禁忌。」
血魔流光斬最大的妙處,在於流血不止,鎖住生機。對修士研究「殘相化生」,是一種十分便利的輔助工具。據衡華所知,當初滄瀾雲海的修士們,上到滄瀾子,下到宇文春秋。有一個算一個,大家都會用。
只不過大家研究時,會把「血魔真元」替換為自身血氣和法力,只是借用其中的運行道理充作「手術刀」。
衡華解釋後,看向傅家眾人。
修真家族對魔訣,遠沒有宗門排斥。連宗門都研究改良過的魔訣,傅家人能不會?他家研究三十六天罡神通,這種能啟發、助益的法訣,他們肯定有過涉獵。
但眼下他們不開口,自然是不想招惹麻煩,避免嫌疑上身。
因此,想要從這方面入手調查,可能性太低了。
天英閣主目光從父親屍骸上挪開,忽然問道:「你在屋裡靜坐,沒有反應。那麼屋外的人呢?當時誰在外面。」
衡華看向方東源和傅玄星。
天魁閣管事道:「當時我在不遠處的偏殿算帳,遙遙瞥見鴻初少爺和方公子在外面等候伏家公子。」
「就你們三個?還有其他人看到嗎?」
「這……」管事遲疑起來,「近日老爺喜歡清靜,不許尋常人在天魁閣門口打擾。加上我專心算帳,可能沒有注意旁邊的情況。」
「你沒注意?那你如何確定,他二人一直守在門口?」
「這……」
管事默默搖頭。
「我可以確定!」
人群中突然傳出嬌聲。
衡華抬頭望去,祝玉梅和一位少年郎並肩而立,她手中舉著一件法器。
「當時我和蕭瓊一起在不遠處的流雲台拍照風景。我們倆可以確信,這兩個道友一直在門口。」
怎麼是蕭瓊?而不是另一個人?
衡華神情古怪,望著蕭家、祝家的客人。
他當時留下的布置,牽線祝玉梅和另一人啊?
「難道撿到照片的人是蕭瓊?」
衡華滿心困惑。
天微閣主走過去,祝玉梅將法器遞給她。
「這裡有我們二人今天記錄的上千張影像。裡面的記錄可以證明。」
祝玉梅隨兄長去白瑲,祝家本是打算撮合她和伏衡華。
但伏衡華顯然沒興趣,那幾天一直在研究道書。
祝禮行對此也不看好,就沒有再多強求。
至於祝玉梅本人,也沒什麼想法,而是每天拿著那張照片翻看。望著風海景象,再回想祝家早已看膩的風光,她不覺動了一個念頭。
偶然一次機會。她手中照片遺落,被蕭家一位青年撿到。因為那人當時有事,就把照片交給同族另一人,讓蕭瓊送還給祝玉梅。
蕭瓊對留影之術頗有研究,送還照片時和祝玉梅討論起來。
一來二去,感情便結下了。
後來祝禮行忙著應付商盟,祝玉梅便對兄長提出辭行,和蕭瓊一起在白瑲遊歷,各種記錄風景。
蕭家和祝家一南一北,但俱是元嬰修士坐鎮的修真家族,門當戶對。
祝禮行對此樂見其成,就沒有反對。
前幾日,二人在綠萼樓賞梅拍照時,偶然聽聞傅家有一品「瓊花」盛開,邀請各路修士參加「瓊天大禮」,欣賞仙品瓊花之妙。
所以,他二人昨日便登島了。
從昨天到現在,他倆一直在觀賞天罡島風光,各種拍照留念。
天微閣主翻閱「留影玄盤」的記錄,一張張影像翻看。
「這張是我家紅楓林,這張是秋月潭,這張是天罡閣頂……」
看到一會兒,她找到一串記錄。
那是傅玄星和方東源站在養心堂門口的影像。
「我們在流雲台照景聊天,可以確信他倆在門口待了半個時辰。」
多了一重作證,不少傅家人釋然。
說到底,三個年輕人能幹什麼?
管事這時想起一事:「對了,鴻初少爺在伏公子之前,入內拜見老爺。興許知道些什麼?」
衡華無語:「我最後一個進去,你們不問我,去問他有什麼用?」
但幾位閣主看向傅玄星。
「父親見你,可說了些什麼?那時,屋內可有什麼異常?」
天英閣主問完,就後悔了:父親都未能察覺,這小子如何能知道?
「祖父他——」
突然,傅玄星神情變得很奇怪。
「祖父他……六哥,我的確進來過嗎?」
眾人看他迷惑的神情,紛紛愣住。
天雄閣主沉聲道:「鴻初小子,你別胡鬧。這時候,輪不到你瞎開玩笑!」
天微閣主也道:「你不記得了?」
衡華也頗為意外:「你忘了?還是你從天魁閣出來,說傅前輩請我過去,我才進門。然後,你跟方東源就站在門口。對吧——」
衡華看向方東源。
方東源神情也古怪起來,欲言又止。
伏瑤軫覺得不對,沉聲道:「到底什麼情況,你大可直說。」
「我只記得跟玄星以及衡華你一起來天魁閣。我們三人站在天魁閣門口……然後就是你進去。半個時辰後,你在裡面喊人。不對,我也有些記不清了。」
眾人倍感荒謬。
天雄閣主氣樂了:「兩位,你們這是拿傅家開玩笑嗎?」
天閒閣主轉頭問天魁閣管事:「把記錄拿來。」
管事見主子暴斃,亦是一副神情不寧的模樣。
直到天閒閣主再三催促,才慌忙拿來今天的待客記錄。
「鴻初少爺請安後,就是伏公子。也如伏公子所言,是鴻初少爺出來後,把他叫進去的。」
天閒閣主眯著眼。
如果是他們合夥的話……可動機呢?理由呢?
天慧閣主在一旁問:「在他們之前呢,今日可還有其他人來?」
「只見了五行道的客人。」
天閒閣主一怔:「在天魁閣?」
「對。在天魁閣。」
「見外客,不應該在天罡閣嗎?」
「老爺這幾日一心在天魁閣潛修,無暇往天罡閣去,差我推掉好些賓客的求見。這些事,都是六爺負責的。」
天閒閣主等人看向天英閣主。
天英閣主傅龍業行序第六。
他們這些早出生的孩子得父親關注較多,自小傾注資源也多。前七的兄弟姐妹都已順利結丹,分別執掌天閒閣,天勇閣、天雄閣、天勐閣、天威閣、天英閣以及天貴閣。
「確實如此。父親讓我接待一部分賓客。但五行道比較特殊,父親和洪前輩有密約,我不敢做主。便請他們來天魁閣拜訪。」
天雄閣主一聽,立刻對下人道:「請五行道幾位前來。」
很快,五行道的人趕來天魁閣。
「咦?衡華,你們怎麼在這?」
洪昌乙看到伏家一群熟人,頓時樂了。
「咳咳……」安景成輕咳兩聲,提醒洪昌乙注意分寸。
洪昌乙退後兩步,他上前詢問緣由。
得知伏衡華捲入傅家家主的兇殺桉,五行道的修士紛紛愣住。
洪昌乙不禁叫道:「諸位,你們是不是搞錯。這種事跟衡華何干?他這秉性純良,從不殺人的主,你們懷疑他?可笑!」
「我們沒有懷疑他,只是尋常問話罷了。我家死了人,我們問一問經過都不行嗎!」
看到那位閣主神情悲痛,洪昌乙這才想起對方可是剛死了親爹,不好繼續過分說話。
「安兄,你們拜見父親時,可發覺屋內有什麼異常?」
「沒有。我以往來過幾次天魁閣養心堂。和這次,沒有區別。」
天閒閣主再轉向傅玄星、方東源以及天魁閣的僕從。
「伏賢侄入內後,你們在外面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方東源搖頭,他揉著腦門:「我記憶還有些混亂。但我可以確信,在衡華入養心堂後,直到他喊人這段時間內,沒有人從裡面出來。就算侍女送茶,也是站在門口,沒有進入。」
「門口?」
「茶是誰送進去的!叫她過來!」
很快,一位瑟瑟發抖的侍女被領班帶進來。
「啟稟諸位老爺。我當時往養心殿送茶,家主不許我進去。把茶點送到,我就離開了。我發誓,絕對沒有踏入大堂。」
天英閣主伸手一指,一道靈光罩住侍女。
隨後侍女身上浮現一個人影,緩緩脫離她的身體,來到養心堂門口。
衡華眉頭一動:「飛魄之術?」
天英閣主沒有說話。他將侍女一魄拉出,那道靈魄飄在門口好一會兒,然後緩緩往外面走。
「的確,在此之前她沒有入養心堂。」
天英閣主撤去法術,靈魄歸回體內。
但這一舉動讓侍女臉色蒼白,精神萎靡不振。
衡華屈指一彈,造化金光在侍女體內轉了一圈,問其鞏固魂魄。
「回頭好好睡一覺,這幾日少幹活,多養養。」
侍女躬身拜謝。
天微閣主卻不肯她離開,繼續追問:「你站在門口,能確定父親在裡面嗎?是通過聲音,還是……」
「我雖然沒有入內,但開門送茶壺、點心時。親眼看到家主和伏公子說笑論道。就連茶壺都是家主出手召過去。
「之所以家主不許我入內,就是怕我驚擾他們論道。把東西隔空拿去後,便打發我離開。」
天微閣主凝眉苦思。
的確,一切都看不出問題。
仿佛父親的確是在伏衡華打坐冥想時,突然出事的。
但她總覺得整件事透著詭異。
天閒閣主仍不死心,繼續問侍女:「你看屋裡和當時,有什麼變化?」
「變化……」
侍女冥思苦想,看著屋內一寸寸裝潢。
只是目光瞥見盤坐的屍體時,神情不免帶著一些畏懼。
天雄閣主:「你慌什麼!老爺子現在還能起來吃了你不成啊?趕緊瞧這邊——」
侍女瑟瑟發抖,默默走過去,苦苦回憶當時的情景。
天微閣主走到父親的屍首邊上,望著老者平靜的臉龐,內心湧起一絲絲悲涼。
雖然兄弟姐妹眾多,父親分在自己身上的關注並不多。但每次碰面,父親的教導總能讓自己受益良多。
甚至連自己的婚事,他都容許自己做主,否決族裡好幾次聯姻的提議。
傅雲瑤萬萬想不到,前幾日還樂呵呵與自己說笑的父親,今天突然就沒了。
雖然在人前,但她仍免不了掉淚。
就在這時,她瞥見傅家主右手的「還陽印。」
她勐然回頭:
「伏賢侄,父親的還陽印是他自己捏的?」
「是我擺的。倉促間,得傅前輩託付,我只來得及擺下這個手印。」
「等等——」
幾位閣主聽出不對勁。
「你醒來那會兒,父親還沒死?」
「當然,」衡華道,「他胸前的殺招足以斃命。但脖子上的那一道魔訣手刀是緩慢流失生命,反而保下他一點生機。魂魄強駐肉身,跟我囑咐了幾句。」
「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早說?」
「父親沒有交代兇手?」
幾位閣主叫喊起來。
傅雲瑤初來乍到,根本不清楚前因後果,她掃視前面幾個趕來的兄長,眼神古怪。
你們剛才怎麼詢問的?
天閒閣主無奈解釋:「我們比你們也沒早多久。事情還沒開始問呢。只知道還陽印是這小子幫忙布置。」
還陽印,是修士為有朝一日「死而復活」,所準備的咒術。
效果極弱,多數「還陽印」只有安慰作用。但伏衡華締結的「還陽印」乃扶風仙宮所傳,的的確確是「起死回生法」的起手式。
可古往今來,東來神洲沒見幾個修士能自棺槨裡面活過來。
傅雲瑤:「父親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在這裡說?」衡華環視眾人,「這裡人多口雜,恐怕……」
「無妨,三十六閣俱在。還有諸位同道作為見證。父親死前到底說了什麼?」
「周天星璇,氣動天罡……」
衡華立刻開始背誦口訣。
可剛念了一個開頭,傅家眾人色變。
「等等,別說了!」
天閒閣主趕緊攔住他。
「這是天罡星移術?你怎麼……」
他看向周圍眾人,強作鎮定道:「父親授給你的?」
「前輩奄奄一息,顧不得提及兇手。只希望我趕緊把這道口訣傳給下任家主。對了,這道口訣也是錦盒鑰匙。錦盒裡,放著下任家主的名諱。此乃防備不時之需、突發情況。」
「錦盒在哪?」
天雄閣主忍不住衝過來,死死捏著衡華肩膀。
衡華臉色一沉,在他出手之前傅玄星和方東源同時出手,把天雄閣主逼退。
方東源大喝:「先生,請自重。」
「放在閣西的……」
「閣西的什麼?」
「就是這個。」
衡華攤開手,很是無奈:「前輩沒說完,就咽氣了。」
「啊——我想起來了!當時,屋子裡面沒有這些果盤。」
侍女在另一邊喊出聲,幾位閣主望過去。
在另一旁的桌子上,擺放兩碟鮮果。
伏衡華道:「我醒來時,這些東西就在桌上。我為安置前輩,不得已將果盤挪開。」
天閒閣主看向管事,很快管事又帶進來一個僕人。
僕人:「我曾進來送了一次果盤。」
「你當時看到什麼?」
「伏公子在打坐。家主不許我入內,果盤隔空召走,便打發我離開。」
好吧,事情跟伏衡華無關。
傅家眾人此刻終於確信,同時他們注意力放在另一件事情上。
下任家主是誰?
伏桐君聽到這,怒瞪方東源二人:你們站在門口,就沒發現兩個僕人過來送東西?
方東源苦笑,不自覺摸了摸手中扳指。
傅玄星撓頭:「我現在記憶有些亂,沒想起來。對啊,當初我和方大哥站在門口聊天等六哥出來,的確見到兩個僕人過去送茶點、水果。」
然而更多的事,這倆人誰也不知道了。
方東源只是記憶模湖地記得:傅玄星進去,然後衡華進去——只少了兩人替換的一小段記憶。他隱約記得自己和伏衡華、傅玄星各自聊天的內容。
但傅玄星就慘了。
自打來天魁閣後,記憶幾乎全沒了。自己如何見祖父,如何出來,再如何找伏衡華進去,通通忘記。
只記得最後半個時辰和方東源說話的一些模湖內容。可記憶混亂,連這部分內容也很混亂。
伏桐君望著二人,眼神十分失望。
兩個廢物,連誰出手把你們記憶抹除,你們都沒有一點感知,警惕心太差了吧?
她走到屍體面前。
如今傅家人研究遺囑,屍體邊上的人紛紛散開,倒給了她時機。
伏桐君仔細觀察,除還陽印和兩個傷口外,屍體上根本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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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伏衡華無察覺之際殺死一個元嬰宗師。這個宗師還沒有反抗的機會……甚至隨後能輕易離開,讓門口二人失憶。只可能是宗師或者劫仙吧?」
這樣的人物出手,為何不把伏衡華一併殺了?
因為他身上的秘寶?還是另有緣由?
這時,伏瑤軫輕輕推了一下,她扭頭看過去。
幾位傅家閣主邀請伏衡華前往他們的星閣做客,諸人正僵持著。
自伏衡華提及「下任家主」這個消息時,屋內氣氛頓時變了。閣主們彼此眼中戒備,似乎在提防著什麼。
「除錦盒外,父親交給衡華賢侄的,應該就是開啟錦盒的天罡星咒。賢侄如今得知這道口訣,難免會被宵小之輩窺視。不如來我天雄閣暫避,我來保護你。」
「算了吧,你那一脈才有幾個人?還是來我們天勇閣吧。」
「諸位別爭了,還是讓他來天閒閣比較安全。到底,我的修為比你們高,能保護賢侄不被『兇手』二次偷襲。」
雖然那個兇手沒有下殺手,肯定就沒打算針對伏衡華。但這不耽擱眾人拿此為藉口,來「保護」伏衡華安危。
畢竟,他得知的口訣關乎自己成為下一任家主。
「等一下——」洪昌乙終於忍不住了。
「你們就沒人關心傅前輩?不如,大家招魂一次看看?」
看到眾人仿佛看傻子一樣的眼神,洪昌乙退後兩步。
「我們早就試過,父親魂魄失蹤,沒有回歸星天,但也無法召喚。所以,我們才以詢問的方式尋找兇手。」
最初進來的那幾位閣主之所以來不及詢問情況,就是因為他們忙著招魂。
可結果是魂魄了無音訊。
因此,伏衡華掌握的「臨終遺囑」,可能直接關乎下一任家主的傳承。
旁邊的賓客們瞧出氣氛不對:
「前輩這一走。傅家的瓊天大禮是不是就要終止?我們不如離開……」
「不,大禮繼續。我家有人要證道,但此人並不是父親,」天閒閣主道,「諸位依舊可以觀禮。」
不是傅家主?
傅家還有另一位宗師?
眾人露出驚容,唯獨衡華波瀾不驚,往天閒閣主身上看了看。
「前輩,你家要突破的那位,真的是『人』嗎?」
天閒閣主嘴角一抽,看向這個人精一樣的年輕人。
「那位現在是準備最後一搏,正在閉關嗎?家主出事,她有沒有反應?」
傅家是圖騰靈即將渡天雷劫?
圖騰靈還能渡劫成仙嗎?
賓客聽出衡華話語中的隱意,一個個神情震驚。
「已經聯繫過了,但眼下『木靈閣下』沒有回應,應該在閉關。」
「貴府上的圖騰靈,但願沒有出事。」
衡華沒頭沒尾說了一句,幾位閣主紛紛色變,低聲派人去某地查看。
只是衡華提及「圖騰靈」,幾位閣主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再糾纏兇手之事。
一面籌備父親的喪禮後事,一面繼續安排「瓊天大禮」。
至於伏衡華,他拒絕所有人的邀請,執意留在傅玄星故居等「瓊天大禮」。到底有靈劫洞的身份在,眾人不好逼迫,只能任由他隨傅玄星離開。
在天魁閣門口與五行道眾人、祝玉梅、蕭瓊道別。
伏家一行人急匆匆護著伏衡華趕回故居。
「我又不是琉璃捏的小人,何必如此謹慎?他們還能吃了我不成?」
嘯魚二人在故居等消息,見眾人回來,趕緊迎上來。頓時,就聽到衡華對哥哥姐姐妹妹的抱怨。
「你捲入他家的繼承人之爭,太危險了。」
伏瑤軫神情肅然。
「他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伏向風憂心忡忡道:「傅家每次家主換代,必有一場內戰。上次死了十幾個金丹修士,再上一次連元嬰宗師都死了一位。如今你插手這件事,還有什麼遺囑。這擺明——哎——你倆跟祖父聯絡了嗎?」
「聯絡了。老太爺已託人趕來。」
「他老人家不親自來一趟?」
「老太爺去天素宮了。」
伏衡華、伏桐君異口同聲:「祖母要化嬰了?」
看到彼此眼神中的喜悅,伏衡華笑道:「行了,行了,一點小事,何必勞煩祖父親臨?傅家的事,我們自己解決吧。對了,嘯魚,先去給玄星準備衣服。他今夜開始,要去跟傅家人一起守孝。」
「哎?」
傅玄星記憶模湖,至今整個人還是暈乎乎的。
自己出門一趟,怎麼祖父就沒了?
怎麼沒的,最後跟自己說了些什麼,自己根本記不得了。
「守孝?對啊,我該去守孝的。」
傅玄星喃喃自語。
方東源狠狠一拍他後背,對衡華道:「你眼下不方便外出,留在這裡比較安全,我陪他去。」
衡華:「有勞了。」
他也不樂意往別人家的靈堂上轉悠。
「我也去吧。」伏桐君忽然開口,「對於傅家主的死,我打算查一查。」
「查?查什麼,查兇手嗎?」衡華拿起茶杯,遞到嘯魚跟前。
看著本就在他手邊的茶壺,嘯魚嘆了口氣。走過去把茶壺提起,為他仔細倒茶。
「反正牽扯不到我,有什麼可查的?傅家內鬥,我們只管看著吧?」
「還是查一查吧,至少讓傅玄星安心。畢竟……」
畢竟是他祖父死了。
伏桐君不清楚傅玄星跟祖父的感情有多少。
但將心比心,若是自家那個倔老頭出事,自己真敢去殺人的。
傅玄星舒了口氣,重重點頭:「我雖然沒見過祖父幾面。但父親對他並無怨恨,言語間頗為敬重。就算……就算是為了父親……」
可想到那個根本不喜歡自己的父親,傅玄星重重一嘆。
「總之,如果他老人家死於非命。那我就有義務幫他報仇。」
「行吧,你們要去查,那就去查吧。」衡華滿臉無所謂的姿態。
「你這傢伙……你第一個接觸屍體,有沒有發現什麼線索?或者說,你認為兇手是誰?傅家人?那個圖騰靈?」
「兇手?唔……姑且這麼稱呼吧。我的確認為那個人是傅家人。我認為這是傅家內鬥,我們沒必要摻和。」
剛才試探一句,衡華立刻明白圖騰靈的處境。
眼下他考慮的,並不是如何找出兇手。而是滿腦子思考「圖騰靈」的本質。
如果自己能解剖或者解析一個圖騰靈,或許能更明白其核心本質吧?
自家河洛不能動,但眼下有一個機會……
伏桐君見他無所謂的模樣,氣急:「縱然傅家不追究,但你可知道,眼下嫌疑最大的人是誰?傳揚出去,你名聲還要嗎?」
「是我啊?還用問嗎?」衡華舉起手,再度亮出「血魔流光斬」。
「目前看,最後一個接觸的人是我。傅前輩身上的流血傷口,有可能是我乾的。屋子裡面的第一現場又是我破壞的。很明顯,這是掩人耳目嘛。
「再說殺人的可能性。我可以確信,那的的確確是傅前輩,是一位元嬰宗師。但能在我無知無覺間得手,幾乎不可能。加上身體被我觸碰,擺出還陽印。會讓人往另一個方向聯想。是我趁他不備,下手偷襲。所以他身上必然存在我的痕跡,為了避免被懷疑,我特意去擺弄還陽印。」
伏向風無語:「你既然知道,幹嘛還去碰屍體?」
「時間來不及啊。如果我不幫傅前輩締結『還陽印』,後續可麻煩了。」
伏向風等人啞然。
的確,復活之事虛無縹緲,對修真者也只是一個傳聞。
但做與不做,那是兩回事。
衡華輕嘆道:「修真家族乃至宗門師徒,但凡有條件的,在長輩壽終後,都會以種種秘術安置長輩遺體——
「若不這樣做,那傅前輩未免太悽慘了。
「懷疑對象之類的,我目前沒什麼可說的。思路嘛——或許可以再研究研究現場。」
衡華道:「傅家施展招魂術時,我也在施法進行現場還原,但無所得。有人提前在天魁閣布置。那裡面無法對過去發生的事進行回朔。我
認為,布置這個『禁場』的人,跟這件事的關係很大。」
伏桐君聽罷,心中有譜。
搖身一變,她換上素白男裝轉身出門。
可就在離開故居那一霎,她的面容逐漸開始變化。
這時,耳畔傳來細碎的風音。
「你敢拿我容貌出去招搖,回頭我就把你鎖銅棺里沉海。」
「——」
伏桐君頓足,氣急回應:「你當我傻嗎?這時候,你方便外出嗎?」
說完,她逕自離去。
衡華往伏向風處看了一眼。
伏向風正對伏瑤軫念叨。
「我回頭去打探消息,你在這裡看著這小子。這小子慣會作弄賣乖。你看好他,別被他湖弄了。」
】
伏向風清楚,伏衡華說出來的話,肯定遮掩了許多。
但眼下他攪和到傅家傳承上,傅家未必肯讓他安心在這裡躲清靜。
「必要時,把他鬧事畫面拍下來。回頭送去給老爺子看。」
好毒啊!
伏衡華看伏向風眼神變了,立刻歇了提醒他的念頭。
就讓伏桐君鬧去吧,最好再牽扯幾樁姻緣出來,讓他頭疼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