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俠受伏衡華所託,趕來六陰淵助戰。

正巧,東方芸琪帶著一具冰雕回來。

看到冰雕,西俠心中一突。

冰魔?

他被冰封了?

東方芸琪喜歡閱讀俠義傳奇,對五俠頗為神往。見猿麵灰衣,立刻明白來人身份。

「西俠前輩?」

她上前詢問緣由。

西俠在外人跟前,擺出慣用姿態:「聽聞冰魔在此作惡,過來看一看。沒想到……丫頭,是你乾的?」

東方芸琪點頭,隨後解釋道:「我沒有殺過人,不知如何處置,只能將他封入冰雕,以贖罪過。若前輩有心,可以帶回去處置。」

西俠看著一臉純善的少女,心中苦笑:你還不如殺了他,這刑罰比伏衡華在五行山設立的那五道,也不差什麼了。他天天喊著自己是個慈悲人,下手比殺人誅心更毒。你也不遜色——

或許,這就是現在的年輕人?我已經跟不上時代,跟不上這些年輕人的想法了?

死,已經不是他們復仇的手段。

生不如死,才是他們所要的。

一個個的,還能不讓手沾血,落下一個個好名聲。

西俠看著冰雕,隨手打出兩擊掌心雷,擊碎冰雕的一臂一腿。

這種摧毀道體的方式,哪怕冰雕變回本相肉身,也無法修復道體上的殘缺。

「伏衡華那小子托我代他了卻因果。這兩記雷霆,便算因果了斷吧。」

之後,他拿起東方芸琪已經備好的紙筆。

得知是伏衡華請託,東方芸琪已經把毛筆和一本《五俠行義傳》捧在手裡。

西俠隨意在其中一頁簽下一個潦草的「西」字。

東方芸琪有些失望。

果然,這種小動作無法引出西俠的本名啊。

西俠無名,幾百年來無人知曉其來歷,自然不會隨意告知東方芸琪這個小後輩。

「你跟那小子倒是合脾氣——罷了,既然事情了結,我便回去了。」

「前輩請慢。」

東方芸琪挽留西俠道:「您是去見伏道兄?請回去後,轉告我此刻的狀態。」

說著,她放開自己身上的月華咒術,讓西俠以神識觀看。

一開始西俠有些不解,但神識窺探後,他神色一怔,仔細打量眼前的女孩。

銀光璀璨,宛如一輪明月浮在水上。

不見魂魄,不見肉身,唯有一輪冉冉升起的月胎。

「你沒研究道鼎術?」

沒有道鼎術的加持,戰力如何比肩衰弱期的冰魔。

「等等——你的金丹——明月?」

「金丹是太玄之法,太陰一脈何須煉丹?勞煩前輩回去告訴他,我在六陰淵開爐煉月,大道已生。他的道,又何在?」

說完,東方芸琪告辭離去,飄然歸入六陰淵。

……

心猿歸體,三道記憶碎片隨之被伏衡華吸收。

看著眾人在七政山莊忙碌,伏衡華不動聲色地借了一間房,藉口調息打坐,躲開其他人的目光。

關上門,臉上笑容散去。

面如霜雪,恐怖暴虐的法力轟的一聲從體內爆發。

雲軸驀然騰空,星光籠罩屋室,成百上千尊星神、星君圍住房屋,確保異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外泄。

可房屋內的桌椅、古玩在這股暴虐的法力波動下,徹底化為灰燼。

伏衡華閉上眼,默默推敲這三段記憶。

……

第一段,是弘文閣主追逐龍女來到黃幡村、龍王丘。

在龍女視野中,看到一位書生打扮的男子手持玄火雀翎扇,拱手道:「夫人,我知道你的來歷。你若想和傅兄雙宿雙棲,了結這段事,不妨我們坐下來慢慢談?」

「我不管你是為了度人,還是救人。總之,我說過,我不會留下這一胎。你速速離去——」

「夫人不肯要這一胎,擔心他為龍王奪舍的孽胎。那不如直接舍給我,我那兄弟轉世輪迴,正應此身。你不要,我便與你交易,助你恢復人相,讓你們夫婦安樂逍遙,了卻這段血肉之因。」

……

第二段,是夫人生產的那一刻,天空驀然有流星划過,直入腹內。

劇烈的痛感差點通過記憶影響伏衡華的靈神。

菩提靈神陡然出現,化作一棵寶樹將本尊、心猿、黃婆三道靈神遮在樹下。

衡華繼續觀看記憶。

在流星入腹的那一霎,夫人聽到弘文閣主的怒喝。隨後南明離火驀然在夫人身邊燒起,整座山洞化為火海。

就在夫人絕望之際,弘文閣主闖進來將她救出去。

看到生下的血胎,書生臉色難看對婦人道。

「我們被算計了。我的占卜推演從一開始就錯了,這一胎根本不是我那兄弟的轉世身。」

他抬頭望著天空,仿佛在觀察某個地方。

「等等,這胎開始化龍了?啊——我的腿——」

在婦人的驚呼中,她的視野看到一條玉鱗龍尾的出現。

書生見狀,把劍鞘插在地上,一座陣法瞬間成型。

看到陣法成型的效率,衡華哪怕在關注之時,也不免暗暗琢磨比照。

他如今的布陣速度,遠不及父親當年啊。

陣法與周圍的七十二塊龍血碑共鳴,又變化另一重陣法鎮住婦人的龍化,同時也將血胎化龍的趨勢鎮壓。

「本尊,你看到了嗎?」心猿道,「轉世身,咱們和歐陽這樣的修為,都不可能推算錯誤。老爹不惜涉水萬里,來到西海度人。可到頭來尋找到的龍胎,根本就不是義父。」

如何誤導一位精通「天宿之陣」的陣法大師?

衡華目光看向父親用來布陣的劍鞘。

很簡單,弘文閣主攜帶的南明離火劍鞘有問題。

打從弘文閣主修行開始,就已經被某些人拿去做棋子。其目的,就是為了讓黃龍王挑選的龍胎能夠順利降生。

這個龍胎,是某些人選定的「屠龍者」。

在黃龍王改造這個靈胎時,某些人暗中動手腳。讓應龍族氣運而生的龍子,化為覆滅龍族的屠龍之器。

記憶繼續在播放。

書生對婦人道:「這個孩子不是我那兄弟的轉世身,也不會成為黃龍王的載體。夫人放心,你家的使命並沒有因為你我而毀滅。相反,這個孩子具備滅龍命格。隨著一步步成長,在某些存在的推動下,會將青龍王、赤龍王等龍王骸骨一一收集,最終完成『九龍歸一』。

「他既是斷絕龍王復生的行刑者,也是容納九龍真魂的容器。他的最後一站,便是黃龍山脈,徹底毀滅黃龍王以及黃龍山脈。屆時,龍人一系的宿命就徹底終結。某種意義上,他是你們一族未來的希望,或者稱之為英雄吧?」

「因為那道流星?那道流星到底是什麼?」

「我境界不到,眼力看不透那些人的布局。只能說,為這個孩子加持了一個天命?夫人,如今這個孩子關乎你們一族大興,你要親自撫養嗎?」

「怎麼,你想毀約?」

「你若不要,縱然不是我那兄弟,我也會帶回去當兒子。可那樣一來,對夫人你未免有些不公平。」

「沒什麼不公平的。我不養,也不適合養,我又懷孕了。」

書生低頭打量她的處境,皺起眉頭。

「所以你打算……」

「既然化龍無法逆轉,那就自殺了結一切。我——絕對不會當龍。」

千年了,祖祖輩輩以來,她們一族的宿命便是逃離龍王奪舍的命運。

伏衡華能感覺到,這份記憶沒有任何母愛、親情的痕跡,卻唯獨留著濃烈至極,對龍王的恨意。

因為龍王,她的家族徹底毀滅,所有親人不是在最後關頭自殺,就是被龍血排斥染病,最終爆體而亡。

「如果夫人想要自裁,以絕龍種奪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或許這件事,我可以進行一次布局。」

……

第三段記憶。

玉龍看著疲憊的書生再度來到山洞。

龍爪小心翼翼勾起絲帶,將襁褓中的嬰兒遞過去。

書生連忙將嬰兒捧起。

「我去了一趟黃幡村,將後面的一些事安排妥當。在未來,這孩子會帶著這把劍鞘來這裡尋你。屆時,我希望你能幫他斬殺白龍王,斷絕某些人的布局。」

「你打算把你的劍鞘給他?」

玉龍俯視插在地上的劍鞘。

這把劍鞘如今正運轉陣法,壓制自己的龍力。

「不得不給。某些存在謀算我,不就因為這個?而且,我希望這個孩子能有自我選擇的機會。」

書生看著嬰兒說:「出生前,我們各方人士就開始謀劃他的命運。我認為他是故人的轉世身,打算直接將故人喚回。夫人為了和丈夫繼續恩愛,也沒將這個孩子放在心上。至於那幾位和龍王……終究是君臨萬世的存在,視眾生若螻蟻。

「仔細想想,我們對這孩子都有所虧欠。不如就趁這個機會,給他一個破局的機會。未來的道路,就讓他自己選擇吧。也算是我對那幾位存在的報復吧。

「我會用劍鞘施加封印,將他身上的屠龍之力壓制。」

哪怕他抱著嬰兒站在山洞口,玉龍心中也湧起一股恐懼。

伏衡華都能感覺到玉龍對「嬰兒」的畏懼。

並非心裡的情感,而是玉龍之體對屠龍之力的畏懼。

「這股力量先天而生。隨著他的成長,智力逐步成熟後,反而會衰減。所以我家夫人說『人自出生,便是逐步走向衰老與死亡的過程。人在誕生那一刻才是最強大的。赤子嬰兒、赤子之心,便是為了讓人回返先天。』」

……

那幾位存在。

雖然弘文閣主與玉龍沒有挑明,但伏衡華如何不明白?

「你們且等著。這件事,咱們回頭慢慢清算。」

縱使真仙、龍王,亦難免七情六慾。

東方芸琪記恨冰魔這個起因,間接導致父親為救自己消耗法力,最終渡劫失敗。

伏衡華同樣惱怒那群仙人暗中設局,害得老爹倉促丟棄仙劍劍鞘,從而對妖潮準備不足,被魔修暗中坑殺。

「如今想來,他們能干擾父親的一次占卜。未必不能在妖潮時進行另一次干涉。」

父親和母親,兩個驚才絕艷的天才都死在妖潮中。

這背後,真的只是偶然嗎?

不管真相如何。

目前,伏衡華已經對「天涯海角」中的幾位真仙記上一筆。

此時,第三段記憶也到了尾聲。

「伏先生,你還有其他要求嗎?」

龍首緩緩低下。

「你雖然說,我們都有錯,對這孩子有所虧欠。但在諸方之中,你是最不虧欠,且對他有活命之恩的人。沒有你,他早已被黃龍王奪舍,然後被我活活咬死。

「到底,這個孩子是我所出。我不喜歡他,但因為這份母子因緣,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只要此刻的我可以辦到,必然幫你實現——現在的我,具備東萊最頂尖的力量。」

「若平時看到一位劫仙肯讓我研究,我肯定拿著屠龍刀一點點把你切片研究。但——」

書生輕拍呼呼大睡的嬰兒。

「我尚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養大這個孩子,自己的計劃能不能成功,哪好意思邀功?不過……」

書生想了想,看著孩子又道。

「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但說無妨。」

「夫人不喜歡這個孩子。在你我計劃中,他來尋母之時,也是你真正歸天,散去龍體之日。那時候,應該是你和這孩子的最後一面。我希望在最後時刻,你……至少能扮演一個母親的角色。不要讓這個孩子對幻想多年的『母親』感到失望。」

「……」

玉龍沉默。

伏衡華感覺到這段記憶的動搖。

隨後,玉龍說出最後一段話。

「我沒做過母親,如我的母親對我那樣的付出,我辦不到。此刻看到他,我便想到龍王在我們一族施加的詛咒與壓迫。我無法做出保證,但我會儘可能在最後那一日到來時,儘可能掩飾我對這個孩子的複雜情感,努力……努力扮演他所期盼的那個身份。」

……

三段記憶至此而終。

伏衡華吐出一口濁氣,仿佛把內心的複雜思緒一併吐出。

回想不久之前,龍女對傅玄星的作態。

他不得不感慨,這位龍女的演技是真不錯。

論起來,她對傅玄星的感觀,應該是最複雜的吧?

雖然是自己生下來的孩子,但從始至終被黃龍王謀劃,又成為諸位仙人脫困的媒介。

打從一開始,她和老爹一樣,都被那些人給坑了。

「父仇子報。這筆帳,我來還。」

順帶,也幫傅玄星把這份債給還了。

想到傅玄星背負的屠龍使命,伏衡華又開始頭疼了。

他捂著額頭。

「蒼龍王和白龍王,一個是機緣巧合藉助天罡島地利優勢,一個有老爹的百年布局。換成其他幾位龍王,哪有那麼輕鬆?」

對於屠龍之路,伏衡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過傅玄星如果背負屠龍宿命,那麼對延聖龍王也應該有所克制吧?

突然,疲憊湧上大腦。

伏衡華勞心勞力多日,雖然是藉口歇息閉關,但的確也有些心神損耗,需要花時間調養。

「要安撫失去母親的傅玄星,收養黃幡村遺孤……對了,還有裘玉那邊答應的勘古……」

衡華腦子裡想著接下來的一樁樁事。

「鬥劍不足一月,也要給鬥劍做準備。對了,幫玄劍真人重歸仙道,引他入道劍派……」

各種念頭在腦中轉動,最終他疲憊的睡去。

……

數日後,伏衡華才神清氣爽地從屋子裡面出來。

看到七政山莊掛滿燈籠,他嚇了一跳。

走到前堂,見恆壽、嘯魚正跟伏瑤軫說話,幾人手中都拿著紙燈籠。

「你們這是做什麼呢?」

嘯魚:「今天花燈節。四小姐說,要在豹尾島辦一場燈會。既是為黃幡村一眾送別,悼念哀思。也是為了讓無名小弟開懷,想讓他和傅玄星開心開心。」

「我睡了好幾日,他倆心情還沒調整完呢?」

伏衡華看向伏瑤軫。

伏瑤軫嘆了口氣:「不是誰都跟你一樣,這種事能那麼快看開的。」

突然,她神色一頓,自知失言了。

恆壽、嘯魚趕緊去看伏衡華,衡華神情如常,從嘯魚手中接過蓮花燈。

「既然要過花燈節,那就弄漂亮些。不然西海的修士還以為,咱們延龍的品味不過如此。」輕輕一搖,燦燦燈火飄出蓮燈,逐漸飛到門口,在兩側點亮一顆顆火樹。

「嘯魚,你回頭去跟歐陽他們提一提。大家都休息一天,好好樂一樂。剛剛度過驚險一劫,都該休息休息。過兩天,我跟他們一起去七政山莊地下的遺蹟去看看。」

「少爺打算幫他們探索遺蹟?」

嘯魚驚了:「那鬥劍之事。」

「我有分寸。我需要去遺蹟裡面,拿回一件東西。」

休息幾天,伏衡華真正清醒後,猛然想起一件事。

天邪劍氣呢?

抹殺黎夜後,天邪劍氣一併消失。

當時沒有多想,可如今仔細感應,那劍氣分明還在!

而且正在豹尾島地下的一座遺蹟。

「這門口乾嘛呢?」

殷彥青正好走過來,衡華拎著花燈過去。

「準備過節啊,還記得嗎,咱們小時候都玩耍過。提花燈,猜字謎……我打算在島上也來一出。」

他面帶笑容過去,伏瑤軫看向嘯魚、恆壽二人。

二人默默搖頭,苦笑不已。

少爺,斷然不是在旁人跟前露怯的人。

在外人面前,他從來只會擺出那副模樣。

雖然少了點,但今天不打算防盜,所以就不添加字數了。

下面的,明天再說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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