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凌晨丑時,夷州海北端,明月西垂,星光黯淡,細細的海浪連綿起伏直至天邊。

老僧景全命帆師降帆,三十六名水手則拚命搖櫓,三帆全降,而船速不減,同時大船稍稍轉舵向北,儘量朝長溪縣海岸靠近。

看看一切就緒,僧景全揮手示意,一道口令迅速傳達到底艙,三十六名水手一齊罷櫓,十五丈海船猶自向前衝出小半里地,這才緩緩停下,一艘三丈木舟迅速下到海面上,僧景全與四名武弁率先下到木舟上,隨後是三名粗蠻有力的僕婦挾持著清樂公主三人坐吊籃下到小船里,清樂公主怕這些中天八國的惡人傷害芳茶、小茴香,是以不敢抗拒。

木舟有六名水手,一齊奮力划槳,迅速離開大船向北邊海岸駛去,此處海域離岸大約有十來里遠。

這時正是夜最黑的時候,木舟駛出二十丈,就難辨大船的影子,但能聽到大船上帆師急速升帆的聲響。

清樂公主連手臂帶身子還被一名僕婦緊緊箍著,怒道:「快放開我,這會還箍著我幹什麼?難道我會跳海?」

那僕婦目視國師,老僧景全一點頭,那僕婦便鬆開雙臂,其餘兩名僕婦也放開芳茶和小茴香,兩個少女立即偎到清樂公主身邊,三名僕婦戒備盯著她們,眼睛一瞬不瞬。

清樂公主對未卜的前路深感恐懼,自離了金陵她就一直心中惶惶,但先前有宣表兄陪著,畫畫像、跳跳舞,倒也忘憂,現在,宣表兄不在身邊。這些人強行挾持著她去中天八國,要給什麼張聖做王妃,她該怎麼辦?

仲秋的海風頗有些涼意,芳茶往公主身側縮了縮,悄聲問:「殿下,我們怎麼辦?」

「閉嘴,不許說話!」一名僕婦立即兇惡地罵道。

清樂公主攬住芳茶的腰,憤然道:「話都不能說了?告訴

我。你叫什麼名字?我會記住的。」

那僕婦一聽,惴惴不安,這是未來的王妃啊,現在問她名字肯定不是為了以後封賞她,定是要打擊報復。囁嚅道:「公主,不,王妃殿下要說話自然可以,她們兩個,不行。」

清樂公主見這僕婦露怯,氣勢頓漲,氣咻咻道:「不讓她們開口。那我和誰說話?難道和你們這幾個蠢人說話?」

幾個僕婦啞口無言。一齊轉頭看著國師。

僧景全嘿然一笑:「王妃殿下可任意與人交談,但不要指望大喊大叫會有人來救!還有。上岸後是吳越國地界,吳越國與唐國是死敵,公主如果落到他們手裡,恐怕沒有老衲這麼以禮相待吧。」

清樂公主沒理睬那老禿驢,左手攬著芳茶、右手摟著小茴香,安慰道:「別怕,想說什麼儘管說。」

小茴香在清樂公主耳邊道:「公主。我們的船就跟在後面。現在我們上岸,我家姑爺肯定不知道。還追那大船,這就糟了!」

清樂公主問:「小茴香,你說祁將軍他們已經找到周宣了嗎?」

小茴香點頭道:「肯定找到了,我家姑爺絕不會死在海里地,姑爺老早就說過,他要活到八十歲,生很多孩子——」

老僧景全年過六旬,卻耳聰目明,小茴香說話聲音雖輕,老僧景全還是聽到了,呵呵笑道:「王妃殿下說的是新近唐國第一紅人周宣周七叉嗎?」

清樂公主道:「對,就是我表兄周宣,他手下能人甚多,定會來救我的。」

老僧景全說道:「指望周宣來救?嘿嘿,那送婚使周七叉早已與南漢太子一道喂了海魚了,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若不是這場海神風,老衲想要迎到王妃恐怕要大費周折。」

「你胡說!」清樂公主氣得粉臉通紅:「宣表兄一定會來救我的。」

小茴香朝右邊大海張望,夜色濃重,看不到「靈飛寶船」的蹤影,而載著她們的小船正快速地向長溪縣海岸划去。

「怎麼辦?怎麼才能讓姑爺發現

這條小船?大喊大叫肯定不行,且不說隔得遠聽不到,還會立即被殺死,這些人好兇的!那麼還有什麼辦法?」

小茴香這樣想著,她堅信姑爺就在船上,她在腰間小帛袋裡摸索著,忽然摸到一物,心裡狂喜,趕緊取出捏在掌心,想了想,悄悄撕下一條裙幅,把手裡那物塞在清樂公主手裡。

清樂公主低聲問:「什麼?」

小茴香就在清樂公主手心裡劃了兩個字,清樂公主眼睛一亮,點點頭,又接過小茴香撕下的布條,鼓起勇氣,突然將手中一物在船舷上一划,「嚓」地一聲,一道火苗應聲而起,隨即點著布條,高高的拎在手裡。

三個僕婦見狀一齊發愣,不知如何應對?

僧景全怒叱道:「滅火!」

清樂公主在三個僕婦撲上來之前,將手裡燃燒著布條向海中拋去,那布條劃出一道火焰弧線,飄飄落海,迅即湮滅。

僧景全怒沖沖走過來,兇狠地盯著清樂公主,大紅僧袍在海風中鼓盪,好似密教凶神。

清樂公主一顆心嚇得怦怦直跳,不知道

老禿驢會怎麼懲罰她?

老僧景全喝道:「搜,把她三人身上東西全部取掉!」

三名僕婦只聽國師的,不管什麼王妃不王妃了,上前將清樂公主三人身上除了衣物之外所有東西都搜走,項鍊、手鐲也不放過。

老僧景全道:「裙子裡也搜搜,不要藏著什麼小刀之類的東西。」

一個僕婦便伸手到清樂公主裙里亂摸,清樂公主使勁打那僕婦腦袋,僕婦任她打,照搜不誤,摸了幾下沒摸到什麼,忽然摸到清樂公主的小內褲。這是周宣畫地款式,前天剛縫製好的,清樂公主就穿上了。

僕婦覺得奇怪,用手扯了扯,嘀咕道:「這是什麼?」

老僧景全以為摸到了什麼兵器,忙問:「什麼,繳出來看看。」

清樂公主又羞又怒,大哭起來。

僕婦趕忙退手出來。對老僧景全道:「國師,沒什麼,只是一件式樣怪異的褻衣。」

老僧景全見清樂公主大哭的樣子,冷哼一聲道:「王妃殿下請自重,莫要自取其辱。敝國大王固然願意與唐國聯姻,但若是有人橫加阻攔,讓老僧無法從容帶著王妃殿下前往中天八國,那老僧只好將殿下殺死,阿彌陀佛,老僧絕不打誑語。」對那六名水手道:「加緊划船,剛才那火光只怕已被後面大船看到了!」

相隔六里地「靈飛號」大船果然發現

了這短暫的火光。一直在望的哨工大叫道:「大人。大人,右前方出現火光!右前方出現火光!」

周宣在艏樓上擺一張短榻。蓋一張薄毯,蜷縮著身子側臥,四痴就在他身邊盤腿打坐,這時聽到哨工地喊叫,驚醒過來,趕緊起身朝右前方望去,卻一無所見。問那哨工。哨工道:「稟郡公,火光眨眼就滅了。但地確是火光,小人絕不會看錯,火光大約在右前方六里外。」

周宣用手抹了幾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些,沉吟道:「僧景全為何弄出火光來?右前方,難道他們想靠岸?這可是吳越地界!」

祁將軍道:「郡公,賊禿景全詭計多端,只怕有詐,妄圖引我們靠岸,延誤我們追趕的時間。」

周宣道:「這可難辦,老和尚虛虛實實,讓我們不知是上岸還是繼xù

在海里!」

藺戟道:「吳越國與中天八國隔著清源,素無往來,僧景全不可能在這地方帶著公主上岸,從這裡長途跋涉到潮州,比海路可艱難得多,郡公,不要理會他們地疑兵之計,我們一力朝前追趕,天明後即可追上他們的船,奪回公主。」

周宣道:「最危險地地方最安全,最不可能做的事偏去做,若他們真的挾持公主上了岸,那我們豈不撲空?這不得不防,要兩邊都顧到才行。」

祁將軍急道:「郡公,我們耽擱不起呀,靠岸至少要一、兩個時辰,那時賊禿的船早就去遠了,海路到潮州可比陸路便利百倍!」

周宣道:「讓我想想,看有何好方法?——先讓大船靠右航行,離海岸近些。」

周宣下了艏樓,在甲板右側踱步,四痴、藺戟默默跟在身後,不敢打擾周宣思考。

這時,汪士璋送給周宣的那個名叫力虎地健仆牽著金毛犬魯魯從艉樓走來,來到周宣面前躬身叫了一聲:「主人。」

周宣看著金毛犬魯魯那綠瑩瑩地眼珠子,心中一動,問:「力虎,我抹過汪翁給我的那種香料,且看魯魯能不能找到我?」

周宣藏身二層艙室公主書房,片刻功夫,魯魯便帶著力虎追蹤到門外,狂吠兩聲。

周宣大笑著出來,說道:「有了,即刻備船,我要上岸追查。」

四痴問:「公主也抹了這種香料?」

周宣道:「對,可惜那瓶香料、還有我喂蟲地秘藥都掉到海里了。」

四痴道:「喂蟲的秘藥可以再配嘛。」

周宣問:「老四,湯小三知道

我這秘藥的配方,他有沒有告訴

你?」

四痴「哼」了一聲道:「湯小三嘴巴緊得很,不肯說。」

周宣哈哈大笑:「當初湯小三就是怕你捉他去逼問藥方,對我發誓寧死也不肯說的,老四,那時你很霸道啊。」

說話間,二人上到甲板,「靈飛號」已經轉舵向西北方向航行,兩艘小船也已掛在右舷,隨時准備

下水。周宣道:「有一艘船即可,我和老四,還有力虎帶著魯魯上岸追查,大船照常行駛,若查出清樂公主並未上岸,那我們幾個就趕到前面重新登上大船,這應該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藺戟道:「郡公,卑職隨郡公去。」

半個時辰後,「靈飛號」離海岸已經很近,都能看到黑沉沉地大片陸地了。

周宣、四痴、藺戟、力虎,還有金毛犬魯魯下到小船,藺戟與四痴划船,在天蒙蒙亮時棄船登岸,也真是巧,沿岸才搜尋了三、四時地,就發現

了僧景全他們棄下地那艘三丈木舟。

金毛犬魯魯在離木舟數十丈遠便吠叫起來,力虎能知魯魯之意,對周宣道:「主人,魯魯嗅到了那種香味。」

金毛犬魯魯躁動起來,向著北方狂吠,表示香味朝那個方向去了。

「靈飛號」在離岸不到五里的海面上航行,看到岸上周宣打地手勢,急忙收帆轉舵,朝岸邊駛來,先派一艘小船拖著小鐵錨試探水路,確定沒有暗礁,這才慢慢靠近岸邊,長長的踏板架了下來。

祁將軍由兩個府兵抬著下來,雪豬太子在陳延壽和費清的護侍下也上了岸。

周宣道:「公主果然被僧景全挾持上岸了,必須立即去追,去船艙馬廄里把我的雲中鶴牽來,還有公主的楓露紫,乾脆把那匹照夜玉花驄也牽下來,那是皇后娘娘送給公主的生日禮物,原打算在八月十五公主生日那天牽出來讓公主驚喜的,如今我們坐騎緊缺,暫時牽來騎用。」

祁將軍問:「郡公多帶些人去吧。」

周宣道:「人手不必多,這裡是吳越國地界,人多反而不妙,還有一事不得不防,就是怕僧景全再施疑兵之計,挾持公主在這裡上岸,跑到前面又重新上船,這就需要

祁將軍繼xù

追那艘船,不管公主在不在船上,都給我截住——」停頓了一下,附耳道:「你們不必去興王府了,只需截住那艘船,發現

船上沒有公主便即刻返航回唐國,這靈飛號得歸我們所有。」

祁將軍鄭重點頭:「卑職明白,卑職傷到了腿,暫不能追隨郡公,郡公千萬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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