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宣跌落時,只來得及脫掉右腳馬鐙,左腳還卡在馬鐙上,所幸「照夜玉花驄」頗通人性,立即止步,沒拖著周宣跑。

強悍的四痴竟會從馬背上摔落,這讓周宣大吃一驚,心知四痴定是受傷了,顧不得手肘跌得疼痛,急急坐起身,脫馬鐙時看到了「照夜玉花驄」雪白的馬腹一片鮮紅,那是血!

「老四,你受傷了!」

「沒事,沒事——」

四痴口裡說著沒事,掙扎著要坐起來,周宣過去扶他,這才看見一支利箭從四痴背部右肩胛骨穿入,鑿子一般的箭頭竟透出四痴前胸,把四痴射了一個對穿。

周宣大驚:「老四,你別用勁。」蹲下身子,將四痴左手搭在自己肩上,扶著他站起來,但見四痴臉白如紙,嘴唇發青,**的青衫靠右胸被血染成大片黑紅色。

「老四,你中箭了應該早說啊,這一路流血,會死人的!」

周宣心中焦急,這僻靜山道,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雨又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山外吳越軍士隨時可能追上來,房太醫又走散了,也不知是不是落到了吳越人手裡!

四痴勉強笑了笑,說:「沒事,比這更重的傷我都受過,我扛得住。」

周宣道:「我革囊里有房太醫給我的傷藥,只是這箭不能亂拔呀。」四痴道:「有傷藥就好,先不要拔,找個地方避雨,我能自救——主人把傷藥先給我。」

周宣將四痴扶到山道邊,在一塊稍微平整些的麻石上坐定,掏出一個小錫瓶給四痴,說:「老四。這是傷藥,你先在這坐一會,我跑到前面找找,看有沒有人家,很快就回來,最多一刻鐘,堅持住。」將馬牽過來和四痴作伴,他大步向山里奔跑,一邊跑一邊抹臉上的雨水,後肩新結痂的傷口有點撕裂。疼痛難忍。

跑過這段山道,迎面卻是一座更高的大山,林木茂盛,山口修有石階,周宣心裡一喜,那裡應該有人家。當即快步奔去,卻見一排大樟樹後面,是一座紅牆小廟,廟門廊下停著一輛獨輪車,還有一頭黑驢,廟門大開,裡面有人避雨。

周宣跑過去。見是一男一女,漢人裝束,男的蹲在地上,手裡一把篾刀,在削著什麼,那女的背對著廟門,梳著碧螺髻,紅衫翠袖,細腰豐臀,背影頗為誘人。正在看廟殿正中地那尊神像。

聽到腳步聲,那女子轉過身朝周宣看來。周宣在明她在暗,瞟了兩眼,忽然「啊」的一聲,一雙水汪汪的媚眼陡然睜大,翠袖掩口,非常吃驚的樣子。

周宣見是兩個漢人,放下心來。說了句:「叨擾兩位。我有個夥伴也要來避雨。」轉身往回跑,要接四痴來這小廟。

廟裡那個女子對篾刀男子說了句什麼。那男子「啊也」一聲,跳將起來,大步朝周宣追來,喊道:「周侯爺——周侯爺——」

周宣一驚,這是誰,怎麼會稱呼他以前的爵位?止步回頭,見廟裡奔出的這個男子濃眉厚唇、貌似樸實,看上去有點面熟,只是手裡提著的那把篾刀似乎來意不善,趕緊抽出腰間漏影刀,喝道:「你是何人?把刀放下。」

那男子趕緊丟下篾刀,就在泥地里跪下,仰起臉道:「侯爺不認得小人了?小人是信州永豐杉溪驛的徐篾匠啊。」

「徐篾匠?」周宣頓時記起來了,就是妻子梅枝被土匪紅糖霸占的那個徐篾匠,忙道:「原來是徐篾匠,廟裡可是你妻子梅枝?」

徐篾匠連忙點頭:「是是,正是小人的妻子梅枝。」一邊朝廟裡叫喚:「梅枝,快來拜見周侯爺。」

綽號「竹林西施」地梅枝低頭趨出,斂衽萬福:「奴家見過周侯爺。」

周宣也無暇問徐篾匠、梅枝夫婦怎麼會來福州長溪,道:「你們夫妻和好了?那很好,先幫我個忙,我有個夥伴受了傷,在那邊。」

徐篾匠一聽,趕緊推著獨輪車跟在周宣後面,扭頭對廟廊下的妻子說道:「梅枝你稍等一會,我隨周侯爺去去就來。」

梅枝起先看到周宣,又羞又愧,心裡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她的相好紅糖可以說是死在周宣手裡,起先她恨極了周宣,但又知地位懸殊,根本沒能力為紅糖報仇,而她丈夫徐篾匠對周宣是感恩戴德,鄰里鄉親也常常說起周侯爺對信州百姓所作的仁義之事,久而久之,梅枝對周宣的恨意也就淡了,這時猝然相逢,沒想到報仇,卻想起當初周宣摸她**的情景,當時她問周宣敢不敢摸她**,雖然是負氣話,以為周宣會畏懼紅糖地名頭不敢摸,卻沒想到周宣摸了,還打罵她——

想到這裡,梅枝面紅耳赤,叫道:「奴家也去。」從廊柱解下黑驢的韁繩,冒雨跟了上來。

徐篾匠謙卑地道:「侯爺,小人這裡有斗笠、蓑衣,侯爺要不要披戴?」

周宣道:「都濕透了,還披戴什麼!我先跑過去,你們隨後來,就在山路那邊——」

周宣跑回來時,「照夜玉花驄」還在道旁,四痴卻歪倒在麻石邊,不禁大驚,叫道:「老四——」飛奔上前,見麻石畔有一個箭頭和一截箭杆,再看四痴右胸,那支穿胸鑿子箭沒有了。

原來是四痴自己用短刀截斷箭頭,然後反手從背後拔出箭枝,一時血流如注,他將前胸傷口敷上藥後,反手要敷背傷,痛得舉不起手來,失血過多,頭一暈,就栽倒在泥地上,小錫瓶也從手中滾落。

周宣一探四痴鼻息,還好,氣息不算微弱。見四痴背部右肩胛骨還在流血,趕緊拾起小錫瓶,瓶里的傷藥還有一大半,房太醫煉製的這種傷藥是藥膏狀的,止血有奇效。

周宣將藥膏抹在四痴背部傷口上,正要撕衣襟給他包紮,卻看四痴手裡纏著一條長長的白布條,不知是哪裡來的,看來四痴就是想用這白布條裹傷。

這時,徐篾匠、梅枝夫婦推著獨輪車、牽著毛驢趕到了。

周宣聲音急促:「徐篾匠。快來幫我扶住他,我給他包紮傷

徐篾匠將獨輪車歪靠在山路邊,過來扶四痴坐正,突然「啊」地一聲,趕緊側過臉去,黝黑地臉脹成豬肝色。對梅枝道:「梅枝,你來扶。」

梅枝心道:「你扶得好好的,幹嘛叫我去扶,我如何好面對周侯爺!」

聽丈夫徐篾匠叫得急,梅枝便上前接手,眼睛一瞄四痴胸前,一愣。脫口道:「原來是個女的!」再看周宣,也盯著四痴胸前,一副愣神的樣子,心想:「這周侯爺也很好色啊,這**也沒美到哪裡去,白嫩是夠白嫩,可是奶頭內陷,哪裡比得上我茁壯翹然!」

周宣雖然早猜到四痴很可能是女人,但此時真的看到四痴的雪白隆起的胸脯,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有一種荒誕感,晃了晃腦袋。定下神,將四痴圓領青衫的襟扣解開,小心翼翼地從肩頭褪下,不使碰觸到傷口,然後開始用白布條為四痴包紮,繞了幾圈周宣就醒悟了,這白布條就是平時四痴裹胸用的。一對不算小地**被那樣緊緊勒住。嫩紅地處子**已經內陷,何苦啊!

周宣細心將布條纏好。在背部打上活結,然後重新給四痴穿上衣衫,這才長長舒了口氣,心道:「老四這麼急著自己拔箭療傷,應該是怕被我看到吧,哪會想到自己會暈過去!」

徐篾匠道:「侯爺,讓這位小姐坐獨輪車吧,小人一定小心推車。」

周宣道:「莫要稱呼她小姐,待她醒來,只可稱呼她為老四先生,不然她會不高興。」

徐篾匠連連點頭:「明白明白。」

梅枝打量了一下四痴地裝束,心想:「原來是女扮男裝啊,難道周侯爺是今日才知道?」

周宣道:「坐獨輪車怕顛簸,還是我來背吧,你們幫我把馬牽過去。」說罷,伏在身,讓梅枝幫著托一下,將四痴負在背上,又問:「有傘嗎?」

梅枝趕緊從驢背布囊里取出一把傘撐開來遞給周宣,周宣讓傘架在他脖子上,不讓雨淋到四痴背部傷口就行,邁步朝三里外的小廟走去。

徐篾匠見堂堂的信州侯象腳夫一般背人,很是不安,想幫侯爺背,又覺得這老四先生是個女子,不知是侯爺的什麼人,他背肯定不大方便,梅枝背倒是最合適,不過梅枝自幼嬌生慣養,吃不得苦,肯定背不動。

周宣曾經背林涵蘊上過廬山,也算是練過的了,四痴不比林涵蘊重多少,眼前地路又比上廬山輕鬆易行,除了後肩傷口痛之外,其餘都還好。

快到小廟時,四痴甦醒了一下,見周宣背著她,便弱弱地問:「主人,我們去哪裡?」

周宣道:「別說話,好好休息養神,有我呢。」

四痴象被催眠一般,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四個人來到小廟裡,徐篾匠取出一塊油氈鋪在神像下、香案前,梅枝幫忙,讓四痴從周宣背上卸下,躺在油氈上。

徐篾匠道:「侯爺身上濕透了,小人想辦法燃一堆火吧。」

徐篾匠是長年離家在外謀生的人,做這些事很熟絡,不一會找來一扇破門,用篾刀劈成柴條,很快燃起一堆火。

周宣見四痴蜷縮著濕漉漉地身子,臉色依舊青白,便對梅枝道:「梅枝姑娘可有換洗地衣物,借一套讓這位老四先生換上,她受了傷,這濕衣服捂著要雪上加霜。」

梅枝趕緊道:「有。」去包裹里取出一套湖綠色的布裙,雙手呈遞給周宣。

周宣道:「麻煩梅枝姑娘替她換上吧,輕一點,莫動到她傷口——我失禮了。」說罷,自顧解開長袍,光著上身在火堆邊烤火烘乾衣服。

徐篾匠看著周宣背上地傷,想問不敢問。

周宣一笑:「我的事說來話長,等下說,賢伉儷怎麼從信州跑到這裡來了?」

徐篾匠看了梅枝一眼,低著頭說:「蒙侯爺恩典,讓梅枝與小人團聚,還贈送小人銀兩,深恩難報,只是——只是鄰里鄉親對梅枝不甚和氣,梅枝覺得在杉溪過得不痛快,就跟著小人來閩地謀生。」

周宣「嗯」了一聲,心道:「梅枝以前仗著紅糖地勢頭得罪了不少鄉親,紅糖一死,那些鄉親自然對她不再客氣,冷言冷語少不了。」說道:「論起來這還得怪我考慮

不周,當時應該囑咐縣令李燾,讓他關照一下你們夫婦,這樣背井離鄉太辛苦了。」

徐篾匠一聽這話,感動得熱淚盈眶,跪下道:「侯爺大恩,小人受惠實多,豈敢再有他求。」

周宣扶徐篾匠起來,說道:「我與賢伉儷是鄉親,這異地他鄉能相逢,實在是有緣,只是我現在有要事在身,不然就讓賢伉儷隨我一起走,我會給你們安排一個安穩去處。」

梅枝為四痴換好衣裙,過來叩謝周宣,這女子比較膽大,問:「侯爺是不是遇到什麼難處了?」

徐篾匠趕緊道:「侯爺有用得上我夫妻二人的事儘管吩咐。」

周宣微笑道:「是有難處,我作為送婚使送清樂公主赴南漢,乘船走海路,不想遇到風暴,好不容易掙紮上岸,公主又被中天八國的人擄走,我率人來追,不慎被吳越士兵發覺,一行人都衝散了,這邊只有我和老四先生。」說到這裡,轉頭朝油氈上的四痴看去,卻見四痴醒過來了,雙手支撐,慢慢坐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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