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井仁單獨一人行走在山區林地之中,昨晚逃離之時也非一帆風順。

范卓遠派精銳斥候沿途追殺,鏡井仁經過一番浴血苦戰,才勉強從茂密的山林中擺脫追兵。

可已經身中多箭,刀傷處處,血流不止,整個人看著蒼白而憔悴。

然而身體上的痛楚,卻及不上內心的痛苦十分之一。

直到現在,他眼前還閃現著昨晚發生的一幕幕場景。

在元寇大軍圍剿下,一個個絕望倒下的死士,幫助自己用命拖住范卓遠親兵的那些忍者和劍客。

還有被范卓遠一腳踢飛,生死不明的好友葉修平,以及為了能讓自己逃走,不惜自爆阻敵的猿飛日月。

多麼好的同伴,多麼勇敢的戰士,都這麼一個個無力的倒在那張飄揚的範字旗下!

戰旗之下,就站著那個高大強壯猙獰恐怖的身影,仿佛在以蔑視的目光看著自己。

難道範卓遠這個惡鬼,真的就是不可戰勝的嗎!

神風明明依舊眷顧我們,難道天照大神卻已經放棄我們了嗎?

痛苦的思考中,他栽倒在一處小溪中,順著溪流向下,被衝到了一處山野中的村子。

山野之內信息閉塞,尚且還不知外界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看到一名重傷的武士被沖了下來,山村內的村民都受到驚嚇,一個個躲回屋內,不敢插手。

在日本,平民與武士之間存在著一道天塹,武士不僅擁有參政的權力,還擁有著可以決定平民生死的特權,叫做斬舍御免。

一旦武士覺得哪位平民冒犯了自己,他可以隨意斬殺而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而農民承擔的稅賦十分沉重,通常情況下按照七比三的糧食產量進行交稅。

也就是說一畝地的糧食七成要上交公家,三成才能自己食用。

而且還不包括領主在主稅之外的附加稅,這些附加稅往往都是要收錢。

所以一般的農家需要出賣糧食換錢交稅,以至於連吃頓大米都是奢侈的事情。

這也是眾多平民看到受傷的武士,卻不敢上前選擇迅速逃離的原因。

只有一個原本在河邊洗衣服的女子,回頭看了眼鏡井仁,臉現詫異之色,連忙又奔轉回來,費了很大力氣才將鏡井仁撈上岸,然後背回家中。

鄰居們看著這位少女的舉動,都是異常不解。

隔壁的一個老奶奶說道:「初姬,那個人是武士,他受這麼重的傷,說不定有其他的武士正在追殺他。

你現在救了他,如果有其他的武士找了上來,可能會連你也一起斬殺的。」

初姬轉過頭,堅定的說道:「阿婆,這個人以前在山上救過我!」

老奶奶愣了一下,嘆了口氣,「好吧,初姬,那你千萬要小心,把人藏好了,不要被發現。」

初姬用力點了點頭,在房間中為鏡井仁拔除箭矢,縫合傷口,用山間採集來的藥草止血。

這種生活在山上,有時要靠山生活的山民,往往都會些樸素的醫療常識,不過通常情況下治死人的機會比治活人的機會要大。

好在鏡井仁身強體壯,內功深厚,高燒三天三夜後,終於從鬼門關爬了回來。

躺在陌生的榻榻米上的他,感覺依舊昏沉,隱隱約約能夠聽見房間外面有人在說話。

「初姬,都說他們是元寇,可匪寇只會搶劫我們的財富。

但是那些渡海而來的中原人卻是買賣公道,從來不恃強凌弱。

爹爹我雖然被他們強征過去擴建城下町,但一天還能有兩頓飽飯,頓頓都是白米飯!

甚至經常能夠吃到美味的鹹魚、海帶,嘖嘖,上次吃魚是什麼時候啊,早都忘記了。」

少女也傳來羨慕的吞口水聲,「他們對強征過去幹活的民夫這麼好嗎?」

男人搖頭道:「也許是因為他們自己吃得更好,用得更好,覺得吃白米飯和吃魚不是什麼太高級的享受吧。

我因為工期能夠提前達成,他們獎勵了我兩條腌制好的鹹魚和一包粗鹽。

還贈送了我一塊戶牌,說只要我願意,隨時都能搬去城下町居住!」

「啊?元寇有這麼好嗎?上個月在三池郡的城下町里,聽町里的人說他們非常殘暴,動不動就屠城搶劫,城主們為此憂心忡忡。」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南邊的那些不是,不過他們好像對武士老爺和城主的親戚親信很殘暴,不臣服他們的都被殺光了,人頭被壘成京觀擺在城外。

但是沒見他們對平民和商人動手,看起來他們的殘暴應該也是有選擇對象的。」

少女沒有說話,她注意到了什麼,「爹,你哪來的錢買的布?」

「哦,城牆早就修完了,我本來應該提前回來的。

可是一些從中土來的商人見爹爹我能賣力氣,便花錢留下了我,幫他們搬運一些貨物。

實打實的給銅錢和銀子,我乾了幾天活,賺了不少。想著你也要到出嫁的年紀了,就買了卷布回來,你有多少年沒新衣服穿了。」

少女甜蜜的笑道:「謝謝爹爹,現在筑後國那邊正在打仗,近期就不要出去了吧。」

少女的父親喝了幾口水,笑道:「那可不行,雖然這些從中土來的人很厲害,但是筑後那邊也聚集了大量的武士。

我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打得過,總之這段時間趁著他們還在,我要多下山去幫他們幹活。

他們在各處都在修建市集、擴建城鎮,需要大量人手幫忙,不趁現在去賣力氣賺他一筆。

萬一等他們戰敗了,以後武士城主回來,恐怕會對我們加大力度進行盤剝,難免要過一段苦日子。」

「爹,我知道,那我把你賺的錢好好藏起來。你要是再下山,可要小心一點。」

「怕什麼,這一次回來休息兩天,後天村裡的男人會一起結伴出去幹活。

不過你們也要小心,村裡沒有男人,就怕野盜過來搶劫。」

男人說著,目光下意識注意到了屋內,疑惑一聲,「誰在屋子裡?」

「啊,爹,這個……」

「別攔著我!你是不是不守婦道,帶了男人回來!誰教你這樣的!」

啪!清脆的耳光聲傳來。

一個身材瘦小,卻顯得很精壯的中年男人,拖著一把柴刀走進了屋內,看到剛剛坐起來的鏡井仁。

他目光一凝,全身繃緊,像遇到天敵的老貓一般弓起後背。

「你?!你是武士!」

鏡井仁虛弱的咳嗽一聲,微微躬身道:「在下鏡井仁,感謝相救!」

男人轉頭喝道:「初姬!怎麼回事?你怎麼救了個武士回家,不怕給家裡招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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