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來旺找了個藉口,讓那婆子先行一步,來順還以為他是有什麼要緊的,想要再囑託自己幾句呢。

誰成想沿途凈聽他瞻前顧後、疑神疑鬼了。

還是那話,自己這老子能謀也能斷,偏偏每逢事到臨頭就亂了方寸。

萬幸他演技還成,在外人面前也還能遮掩的住,才不至因此壞了大事。

一路盡力給老爹減壓。

等到了老太太院裡,父子二人忙都收斂了情緒,在那院子正中垂手侍立,靜等著廊下的丫鬟們進去通稟。

不多時,卻見吳新登從裡面出來,對他父子拱手道:「老弟,勞煩把帳冊所在告訴我,哥哥我也好在老太太面前,幫你銷對銷對。」

這到並不出來家父子的所料。

因猜到事情鬧大之後,必然要核對過往的帳目,來家早就不惜工本,把過往的窟窿全都填上了。

這也虧得來家是在王熙鳳跟前當差,那大頭都被王熙鳳吞了,他夫婦只能取些零碎好處,並不敢剋扣太過,所以需要填補的虧空不多。

卻說聽了吳新登這話,來旺毫不猶豫撩開袍子,從腰間解下個鑰匙予他,又細說了帳冊的所在。

吳新登也不多話,衝來家父子點點頭,就逕自出了院門。

約莫一刻鐘後,吳新登重又捧著幾本帳簿回來,有些吃力的進了堂屋。

此後就又是漫長的等待了。

直到來順腹中咕咕亂叫,才見有個蜂腰削肩,鴨蛋臉的大丫頭到了近前。

因知這是賈母跟前的紅人兒,來旺父子都不敢怠慢,忙齊齊見禮,一個口呼『鴛鴦姑娘』,一個尊稱『鴛鴦姐姐』。

約莫是因為前幾日,這院中鬧出的那場衝突,鴛鴦刻意打量了來順一番。

見他虎背熊腰粗豪凶戾,雖與家中常見的白面公子迥異,卻也別有一番英雄氣象。

心道此人生就一副廝殺漢的模樣,怪不得他會認了那焦大做乾爹,想來必是惺惺相惜所致。

一面想著,鴛鴦一面招呼道:「來管家、小來管事,隨我進去吧。」

可算是能進去了!

來家父子忙亦步亦趨的跟在鴛鴦身後,進到了賈母的大客廳中。

剛進門,就聽角落裡噼啪亂響,來順用眼角餘光掃量,就見吳新登正領著六七個帳房,在那裡忙碌的演算著。

但那帳冊的數目,卻比吳新登從來旺屋裡抱回來的,多了七八倍不止!

顯然這查的並不止自家的帳目。

來順正暗自揣度,還有那些人被牽扯其中,就聽得正中榻上傳來老太太疲憊的嗓音:「你們二奶奶果然沒錯看人,父子兩個都當得起那腰牌上的『忠義』二字。」

這時就聽王熙鳳插嘴道:「老太太過獎了,周瑞那邊兒的帳目,也是極清楚的。」

說著,她斜了眼吳新登那邊兒,冷笑道:「倒是那鄧好時留下的幾筆爛帳,著實讓人大開眼界!」

這其中有周瑞的帳目,來順倒是已經猜到了,可卻萬萬沒有想到,王熙鳳竟還挖出了鄧好時的舊帳,用來進行對比、襯托。

不過這確實是一著妙棋。

既不用直面幾個當權的管家,又能穩准狠的抽打在,那些自我標榜的『榮府老戶』臉上。

「行了。」

賈母搖頭嘆息著,微微擺了擺手:「都停了吧,這清清白白的帳目,還有什麼好查的。」

吳新登那邊兒登時為之一靜。

但隨即王熙鳳就利落的跪倒在地,脆聲道:「還是查清楚的好,省得誰接了去,再找釁我的後帳!」

「你這話……」

「老祖宗!」

王熙鳳一個頭打斷了賈母的話,連珠炮似的道:「我來咱們家之前,那裡照管得這些事?見識又淺,口角又笨,心腸又直率,人家給個棒槌,我就認作針。臉又軟,擱不住人給兩句好話,心裡就慈悲了。」

「況且又沒經歷過大事,膽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嚇得我連覺也睡不著了。」

「我苦辭了幾回,太太又不容辭,倒反說我圖受用,不肯習學了。殊不知我是捻著一把汗兒呢。一句也不敢多說,一步也不敢多走。」

「您是知道的,咱們家所有的這些管家奶奶們,有哪一位是好纏的?錯一點兒她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她們就指桑說槐的報怨。」

「『坐山觀虎鬥』,『借刀殺人』,『引風吹火』,『站乾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況且我年紀輕,頭等不壓眾,怨不得不放我在眼裡。」

「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兒媳婦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著討情,只要請我幫他幾日;我是再四推辭,太太斷不依,只得從命。」

「這些日子,我是東也顧、西也管,披星戴月的苦忙,三更半夜還不得閒,便病了傷了也不敢聲張,掙命也似的才強撐了下來!」

「原也不指著這當牛做馬能換來什麼好兒,可我萬沒想到會是、會是這般……」

她說著說著,漸就哭的泣不成聲,於是乾脆停了嘴,對著賈母連連叩首。

「這怎麼話說的、這怎麼話說的?!」

賈母見狀也坐不住了,一面拄著拐杖起身,一面忙吩咐道:「快、快給她扶起來!你這丫頭既是受了委屈,說破天去我也依你,何苦作踐自己個的身子?!」

徐氏、平兒、鴛鴦幾個搶上前,好容易才將王熙鳳攙扶起來。

不想摁倒葫蘆起了瓢,旁邊王夫人也撲通跪倒,連道:「老太太,我和鳳丫頭受些委屈倒也還罷了,偏那些下作娼婦、無毛畜生,竟是句句都要編排我娘家!」

「這祖祖輩輩百十年的老親,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真要因這些混帳言語生了嫌隙,怕是大門前的石頭獅子都要笑掉大牙!」

「屆時我和鳳丫頭莫說是不能活了,怕死了也沒臉見兩家的列祖列宗!」

若說王熙鳳是訴苦,她這隱約就有逼宮的意思了。

若換做往日,聽兒媳這般咄咄相逼,賈母多半就該惱了,可今兒實是榮國府理虧,她也只能連聲道:「快起來、快起來,都依你們就是了,這鬧得倒像是我要包庇哪個似的!」

等王夫人也被攙扶起來。

老太太拄著拐杖來回踱了兩步,斷然下令:「吳管家,你把查好的帳目貼到內儀門前,讓這府里那些糊塗混帳行子們,好生捋一捋誰清誰濁!」

說著,她重重一頓拐杖,又吩咐道:「裡面是賴大家的和周瑞媳婦,外面是林之孝和旺兒,就算翻過天來,也要查出究竟是誰在無事生非!」

賈母這話說的極重,實則卻是只誅首惡、不論脅從的意思——否則這闔府上下幾乎都在傳謠,又怎用得著翻過天來追查?

故此廳中不少人都悄悄鬆了一口氣。

連來順也是如此,他雖然不擔心楊氏會供出自己,卻也不想讓自家骨肉妄受驚擾。

另外……

王熙鳳那些糊塗爛帳,什麼時候竟也能配的上『清清白白』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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