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薛蟠陪同,焦順也就沒有避諱,跟著母親一起,將前呼後擁的薛姨媽迎進了客廳。

兩個婦人分賓主落座後,徐氏就歉聲道:「太太怎麼還親自跑一趟——瞧我這屋裡亂糟糟的,忒也失了禮數。」

「原也不想這麼冒失的。」

薛姨媽抬手一指薛蟠,苦笑道:「可這孽障實在是……文龍,還不趕緊向順哥兒賠罪!」

薛蟠應了個肥『喏』,上前對焦順深施了一禮,大咧咧道:「先前我只當你是小人得志,昨兒才知道是個有血性的,先前那都是誤會,今兒我給你賠個不是,咱們往後也多親近親近。」

說著,從袖筒里摸出張紙條來,遞給來順道:「這是賴慕榮寫的欠條,甭管你能從那老貨嘴裡掏出多少銀子,都算是我補給你的!」

「還有。」

說到這個『還有』,他臉上略略露出不舍來,嘟囔道:「我娘說你既然當了官兒,身邊總不好沒人伺候,所以特地選了香菱……」

他酸不留丟兒的砸吧著嘴,又依依不捨的奉上一份身契。

這銀子也還罷了,卻怎麼香菱竟也成了添頭?!

焦順先前還曾妄想過,香菱是做通房的好人選,誰知這稀里糊塗的,竟然就一語成讖了!

他下意識的去接那身契,卻不想薛大頭攥的極緊,足用了好大力氣才『奪』過來。

見那身契被『奪』過去,薛大頭哭喪著臉恍似又死了親爹一般,嘴裡絮叨道:「我當初可是一眼就相中了她,為了買她回來,我還打死一人呢!」

說到『打死一人』時,這廝竟又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這有什麼好驕傲的?

「文龍!」

焦順正有些無語,旁邊薛姨媽連忙呵斥了兒子一聲,又沖徐氏訕笑道:「你別見怪,這孩子就愛胡說八道。」

「太太說的哪裡話。」

徐氏也忙道:「香菱我是知道的,最是乖巧懂事的一個孩子,難得太太竟捨得賞給我家順哥兒。」

薛蟠這會兒也總算是緩了過來,又拍著胸脯道:「往後處久了你就知道了,我薛蟠旁的也還罷了,這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義氣,卻是半點不缺!」

不!

你主要是不缺錢!

五千兩銀子說打水漂就打水漂,連響兒都不帶聽的。

而且和你薛大腦袋做朋友,除了兩肋插刀之外,怕還有背後受捅的風險。

焦順心下吐著槽,順勢把身契、欠條全都卷進袖子裡,拱手道:「表……文龍兄客氣了,這事兒說到底是那賴慕榮喪心病狂,便看在當初姑太太救我一命的情分上,我也不會多做計較。」

「這就好、這就好!」

薛姨媽聽到這裡,心下才鬆了口氣,又對徐氏道:「先前我還曾和鳳丫頭商量過,你們若是脫了籍,不妨便去我家鋪子裡拿個乾股,做個大掌柜呢。」

這事兒平兒先前也和徐氏提過,知道薛姨媽是實打實的想要幫襯,否則現下也不會如此熱絡了。

要說薛姨媽一貫是個熱心腸的,只可惜攤上個惹是生非的兒子,今兒賠了香菱,明兒在鬧出什麼來,還指不定要賠什麼呢。

卻說辦完了正事兒,薛姨媽又忍不住打聽道:「順哥兒往後真要改姓焦了?那你們家這香火……」

當著薛姨媽的面,徐氏自不會明著說,這『來』姓是你娘家瞎給起的,來旺壓根也不在乎。

於是半真半假的道:「有什麼法子呢,焦老哥只這一個要求,為了能襲爵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薛姨媽聽了這話,倒又惹起了心事,無奈嘆道:「這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好在順哥兒自己爭氣,不似我家文龍,這麼大的人了,還……」

因擔心兒子再說出什麼胡話來,薛姨媽又同徐氏寒暄了幾句,便帶著薛蟠告辭離去。

焦順和徐氏自然要將她禮送出門。

於是這方才還十分熱鬧的客廳里,就獨留下香菱呆頭呆腦的站在哪裡,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雖然昨兒薛姨媽就已經告訴她,她會被轉贈給焦順做丫鬟。

可直到現在,香菱也還沒想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應該是司棋姐姐過來才對吧,怎麼就……

總之,就很莫名其妙!

「香菱姐。」

這時玉釧兒走過來搡了她一把,悄聲提醒道:「姐姐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見過太太、大爺。」

卻原來就在香菱發獃的當口,焦順母子已經折回了廳中。

香菱依舊懵懂的應了,上前先規規矩矩的對徐氏見禮,口尊『太太』。

但輪到焦順時,這丫頭卻是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旁人都以為她是一時改不了口,焦順卻隱約猜出她心中所想,於是猶疑著看向了西屋。

這時在西屋迴避的平兒,正巧從裡面出來,見這格局立刻笑道:「你忙你的去,我跟嬸子還要接著商量家計呢。」

焦順這才領著兩個丫鬟到了東廂,然後又將香菱獨自領到了裡間臥室。

「瞧這小臉皺的。」

因見她那巴掌大的臉上滿是迷茫,來順忍不住在她那胭脂記上戳了一指頭,詰問道:「莫非你不樂意到我這兒來,只想留在薛公子身邊?」

「不不不!」

香菱忙將蔥白小手亂搖,分辯道:「既是姑娘太太的意思,去少爺哪兒還是來……來這邊兒,都是一樣的」

好嘛~

虧焦順還自覺比薛大腦袋強出不少呢,感情在這丫頭眼中都是一路貨色。

焦順有些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問:「那你這哭喪著臉給誰看?」

「我……」

香菱抬頭怯怯的看了看焦順,支吾道:「怎得偏是我過來,司棋姐姐那邊兒……」

「我哪知道為什麼是你?」

來順兩手一攤,隨即又正色道:「今兒你先安頓下,等明兒找個時間去幫我探問探問司棋,她若是願意的話,趁這機會裡外一起使力,討她過來應該不難。」

討?

香菱聞言又是一愣,這才記起以焦順如今的身份,又怎會再聘司棋為妻?

當下悵然若失,直似追了大半年言情小說,才發現痴情男主真正喜歡的竟然是女主的哥哥。

而前面那上百萬字的虐戀甜寵,都只是為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

與此同時。

門外玉釧兒也同樣是悵然若失。

先前她見香菱也來了,還暗暗高興自己有伴了。

可見焦順與香菱談話,反要背著自己這個先來的,心下就有些不是滋味。

且仔細想來,香菱論品貌身段皆在自己之上……

但玉釧兒也並未就此沮喪,反激起了滿滿的鬥志——寶二爺那邊兒,誰不夸晴雯好顏色?可寶二爺最親近的卻還是襲人!

正拿襲人對標自己,忽見來旺行色匆匆的自外面回來。

玉釧兒忙打起精神迎出門,脆生道:「老爺回來了,方才薛家太太帶著文龍公子過來,還把香菱姐姐贈給了大爺呢。」

先前她一時情急,仍按照原本習慣,將薛蟠稱為表少爺。

可來旺夫婦與薛家又算什麼表親?

再加上如今對香菱起了醋意,怨屋及烏之下,自然就改成了『文龍公子』。

「呃……嗯。」

做慣了下人,突然被叫做老爺,來旺頗有些不適應,愣怔了片刻,這才用下巴一點東廂,問道:「順兒是在東廂吧,讓他來客廳見我。」

說著,便撇下玉釧兒逕自進了堂屋。

玉釧兒領了『聖旨』,急忙了東廂稟報。

焦順聽說是父親找自己,也顧不得再逗弄香菱,忙撇下二女出了東廂。

等他走後,玉釧兒先仔細端詳了香菱一番,見她衣裳十分齊整,這才鬆了口氣,心道既是我先來的,斷不能讓別人搶了頭湯。

可她素日裡,雖時常聽說誰誰家的浪蹄子,又爬上了主人的床,可到底是怎麼爬上去的,爬上去又要做些什麼,卻連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於是皺著眉和香菱大眼瞪小眼,竟似是一對兒呆頭大白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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