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如何且不敢多提。

卻說史湘雲一路風風火火尋到家母院中,因嫌裡面悶熱,便只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尋找翠縷的蹤跡。

因見探春正和侍書說些什麼,忙招呼道:「探春姐姐,你可曾瞧見翠縷了?」

探春回頭見她鬢角閃著些汗漬,便上前拿了帕子幫著擦拭,嘴裡卻打趣道:「雲妹妹方才去哪兒了?翠縷左找你不見、右尋你不著,生怕是被綠林好漢搶去做了壓寨娘子,一著急就到哥哥那兒討救兵去了!」

「呸~」

史湘雲一面啐道:「書里說那些好漢都是要劫富濟貧的,便搶也是搶你們府上這些金疙瘩!」

一面就又風風火火出了門,頭也不回的丟下句:「我到愛哥哥那兒尋她去!」

她年幼時口齒不清,總把二哥哥叫做愛哥哥,如今雖盡力改了口,可若著了急,仍舊是愛哥哥的稱呼。

一路無話。

等到了寶玉那邊兒一掃聽,不想翠縷在這找不見她,又折回賈母院裡了。

「怎麼竟又走岔了?」

湘雲頓時泄了氣:「不找了、不找了,我且先歇一歇再說!」

這般說著,她便自顧自尋到了寶玉屋裡,卻見寶玉站在書案旁,一副苦大仇深的架勢,即便看到自己,也不曾露出半分笑模樣。

湘雲便佯怒道:「莫非二哥哥不高興我來?那我走就是了!」

寶玉忙上前一把扯住,急道:「這說的是什麼話?!我等著盼著你來還不夠呢,那會不高興你來?!」

說著,又唉聲嘆氣道:「實是老爺布置的下的功課,我因見了你來,一時竟高興的忘了個乾淨,這眼見明兒就要交差,可當真把人給愁死了!」

聽他是因為功課煩惱,湘雲便噗嗤一聲笑了,又問清楚是什麼經濟仕途的文章,便提點道:「不如去尋寶姐姐討教討教,她見多識廣,隨便點撥兩句豈不強過咱們閉門造車!」

「呀!」

寶玉一拍額頭,喜不自禁:「好妹妹,你這可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說著,抓起焦順的文稿就往外奔,大有漫捲詩書喜欲狂的意味。

不過走出幾步之後,他忽又停住了腳,皺著眉愣怔片刻,竟折回了書案前,把那文稿重新鋪開。

「怎麼了?」

史湘雲納悶不已。

就聽寶玉嘆道:「我若拿這些餌名釣祿的東西去煩她,豈不和素日裡最恨的那些厭物一般無二了?」

史湘雲聽的直翻白眼,她雖是爛漫的性子,卻也頗知道些世事艱難。

於是伸手扯了那文稿,連道:「你不去我去!屆時寶姐姐要厭,也只厭我這俗人就是了!」

她略略掃了幾眼那文稿,又噘嘴道:「這上面說的是勸學?雖這字忒也丑了些,到底也是正經之論,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說著,轉身便走。

「好妹妹莫急!」

寶玉忙又攔下,劈手奪過那稿子,賠笑道:「若因這些事壞了你們姐妹的情分,我豈不是罪過大了?」

跟著又說了好些個軟話,兩人這才又好了。

襲人、晴雯早在外面聽了許久,此時忙取來兩件斗篷給二人裹纏上,又各塞了個一個手爐,這才簇擁著出了院門。

照例一路無話。

眼見到了梨香院左近,湘雲便下意識往假山上打量了幾眼。

旁邊寶玉見了,忙也伸長了脖子張望,嘴裡奇道:「妹妹這是瞧什麼呢?我怎麼什麼都沒瞧見?」

「快走吧你!」

湘雲搡了他一把,當先走進了梨香院。

賈寶玉忙緊隨其後。

卻說薛寶釵見她二人聯袂而來,一面吩咐鶯兒看茶,一面又招呼二人褪去了外袍。

湘雲因就嘟囔道:「姐姐這屋裡哪兒都好,只是太悶熱了些!」

「可說是呢。」

寶釵笑道:「我們太太先前因剛來京城,不太習慣這天氣,所以刻意選在這邊兒,如今倒也有些受不得了。」

「那就搬去別的院子唄。」

賈寶玉大咧咧的道:「明兒我跟太太、風姐姐說說,再過來幫姨媽和姐姐搬家!」

寶釵急忙攔著,說是冬日裡搬家多有不便,若再惹得母親染上風寒,倒是自己的罪過了。

如此這般笑鬧了幾句,史湘雲這才催寶玉道明了來意。

薛寶釵接過文稿展開來,先總攬了一遍,便道:「這文章雖粗淺了些,立意竟是極好的,且條條款款俱都清楚明白,你仿著寫一篇時文又有什麼難的?」

說著,便假做著惱的橫了寶玉一眼,反問道:「這莫不是刻意拿來消遣我的?」

「姐姐可冤死我了!」

寶玉便苦著臉道:「我一想到那些仕途經濟的,就覺著渾身不自在,原本那三分的本事,倒連半分都使不出來,卻哪還寫的出什麼時文?」

「你啊。」

寶釵搖頭微嘆,又從頭看了一遍,細斟酌之後,便品出了更多的好處。

忍不住贊道:「這些條條框框非止能在官場上用,若用在我家竟也是極合適的!卻不知是哪位大才的手筆,偏怎麼又用了這般不堪入目的文字?」

寶玉忙道:「是那焦順,他又沒怎麼進過學,字寫的差些倒也不足為奇。」

「竟然是他?」

寶釵吃驚的又掃量了幾眼,搖頭道:「先前瞧他在鋪子裡那些手段,我便知道他非是等閒可比,誰知竟還是小覷了他!」

「這勤工助學相輔相成,既能解決官辦工坊的冗工痼疾,又能為各地蒙學紓困——此文一出,他便足以在工部站穩腳跟了!」

不想話音剛落,寶玉便又唉聲嘆氣起來。

寶釵、湘雲忙問根由。

卻聽他愁道:「老爺夸完他,便讓我寫一篇時文的出來;如今寶姐姐也誇他,卻不知我又要遭什麼苦難了。」

湘雲噗嗤一笑,寶釵卻只是微微搖頭,又命鶯兒備下文房四寶,將那文稿工工整整的抄錄了一遍。

「好字、好字!」

寶玉等她抄完,便一疊聲的贊道:「這換上寶姐姐的筆墨,竟就可堪入目了!」

薛寶釵把筆一放,惱道:「你若再說些怪話,這事兒我可就不管了。」

說著,把抄錄好的交給鶯兒,叮囑鶯兒好生存放。

「這……」

「你急什麼,我再抄一份就是了。」

「我自是不急,可老爺卻是急等著要呢,明兒若是交不上,怕是……」

聽了這話,寶釵不由奇道:「姨夫怎麼要的這麼急?」

「不是催的急。」

史湘雲在一旁插嘴:「是他自己不耐煩這個,早就拋到了腦後,如今實在推脫不過去了,這才又求到姐姐頭上。」

說著又掩嘴直笑:「方才還說什麼,拿這些事情來煩姐姐,自己豈不也成了平素最恨的那些厭物。」

寶玉也在旁邊訕笑不已。

薛寶釵卻是眉心微蹙,有心勸寶玉不要排斥這些治世的學問,可又知道他的脾性,生怕他當著湘雲下不來台。

最終也只是暗暗嘆了口氣,又默默抄起了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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