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章節】

卻說因賈璉派人來請,焦順不得不又抖擻精神,跟著傳話的昭兒到了王熙鳳院裡。

又因昭兒在院門前止了步,改由平兒前面引路。

焦順便刻意往她頭上掃量了一番,奇道:「那釵頭怎麼也沒見姐姐戴過,莫非是不喜歡?」

「你送的釵頭忒也招搖了些。」

平兒側身回頭解釋道:「這不年不節的,哪敢就明晃晃的戴在頭上。」

「那我再給姐姐尋個素凈的……」

「千萬別!」

平兒忙拿話攔著:「你有這心就好,你如今獨門獨戶的,外頭應酬也多,可不敢大手大腳的亂花。」

「姐姐也太小瞧人了。」

焦順嬉笑道:「且不說陛下剛賞了黃金百兩,單我今年分到的炭敬銀子,就有一千四百掛零,便給姐姐買上幾件首飾,難道就能傷筋動骨不成?」

平兒只是不應。

眼見到了花廳,焦順自也不好再多說。

平兒抬手挑起帘子,焦順邁步進了門,就見賈璉早端坐在上首,見焦順打外面進來,也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道了聲:「坐吧。」

這倒比賈政的架子還大。

不過細想也倒正常,賈政那邊兒畢竟隔了一層,可賈璉卻當了來家好幾年的正經主子,又是離家大半年才剛回來沒多久,一時間怎改的掉這高高在上的主子心態?

焦順在下首落座,笑著問:「卻不知二爺尋我來,是有什麼要吩咐的?」

「禮部那邊兒差不多商量好了。」

賈璉也沒有要客套幾句的意思,直接開門見山道:「估摸著月初就該有旨意下來了,我昨兒和珍大哥議了議,旁的倒還好說,只那主殿需用的樑柱卻不好採買。」

「估摸著南北兩處堪用的料子不多,得往東南雲貴踅摸才成,可這山高水遠的卻又怕誤了工期——爺聽說你們雜工所在東南也有工坊?且時常往京里送貨?」

焦順隱約猜到了些什麼,正色道:「工坊倒是沒有,只是設了些收材料的站點,而且多是先運到南邊兒加工好了,才會把其中一部分運到京里。」

「哪那麼囉嗦!」

賈璉不耐煩的拂袖道:「依著爺的意思,這運木料的事兒就著落在你頭上了!你在衙門裡弄一道手續,打著工部督辦的名頭採買木料,然後再用官船運到京城,這一來既少了沿途盤剝,又能省下不少功夫,豈不是便宜的很?」

便宜你妹!

焦順聽了這話,登時暗罵不已。

雖則歷朝歷代都少不了公器私用的事情,可他現下是什麼狀況?

奴籍出身、因匠人手段幸進為官,如今又靠一篇策論驚動朝野,攬下了試行新政的差事,這一樁樁一件件,也不知戳了多少人的肺管子。

現下他在工部的一言一行,也不知有多少紅眼珠子在盯著,這時候為了幾塊爛木頭,弄出公器私用的事情來,豈不等同是自尋死路一般?!

雖則焦順現下並不想、也不能和榮國府反目。

但這事兒他卻是決計不能答應的!

當下便搖頭道:「二爺這主意怕是不成?」

「嗯?!」

賈璉壓根就沒想過他敢拒絕自己,自然更不會想到,焦順竟然拒絕的這般直接!

當下勃然起身,鐵青著臉喝問:「那你倒是說說,爺這主意哪裡不成了?!」

焦順卻是怡然不懼,畢竟他如今也不是那沒背景的,而且賈璉也未必就能代表整個榮國府。

當下他微一拱手,不卑不亢的道:「若只是我在工部,便大著膽子陪二爺趟一趟這渾水也沒什麼,可真要因為府上修園子鬧出事來,二爺覺著朝廷是只會責辦我一人,還是牽連到政老爺頭上?」

頓了頓,見賈璉並未反駁,又道:「府上建園子本就是為了娘娘省親,若真因這事兒犯了王法,豈不成了往娘娘臉上摸黑?」

「你、你!」

聽焦順這侃侃而談,賈璉一時氣的脖子都粗了。

偏他既不敢冒險牽連到賈政,又不敢背上摸黑娘娘的罪名,當下氣的在屋裡連轉了兩圈,然後將袖子狠狠一甩:「退下去吧!」

待焦順告辭離開之後,他兀自怒氣難消,猛的將一桌子茶具掃到地上,又指著剛剛進門的王熙鳳罵道:「瞧瞧、瞧瞧,這就是你調教出的好奴才,他才脫籍幾天啊,竟就教訓起我來了!當真是沒了王法!」

「這順哥兒確實有些沒規矩。」

王熙鳳也順著他數落了一句,隨即卻話鋒一轉道:「不過他那話也不是全沒道理,如今這節骨眼上,若真在工部鬧出什麼,再牽連到二老爺頭上,也確實有些不妥。」

「哼~」

賈璉冷哼一聲,憤然道:「他是你的人,你自然偏著他!」

說著,便怒沖沖的去了。

王熙鳳跟到院裡,見他逕自往大門行去,忙追問道:「眼見天都黑了,二爺這是要去哪兒?」

「我今兒在外書房睡!」

賈璉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便急驚風似的出了院門。

王熙鳳在後面惱的直跺腳,恨聲道:「這又不是我讓順哥兒折他的面子,卻怎麼偏衝著我撒氣?」

等回到堂屋,又向平兒抱怨:「你說這順哥兒也是的,頭回用他就給撅回來了,往後咱們還能指望的上?」

平兒一面幫她解了大衣裳,剝出個豐盈頎長的身子,一面又替焦順開脫道:「外人瞧順哥兒這官爵來的容易,奶奶難道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如今眼瞧著得了聖眷,這大好的前程,又怎肯為些木料生生毀掉?」

王熙鳳方才在賈璉跟前,雖也開口替焦順分說了兩句。

可那不過是因為她一向慣愛護短,實則心下也覺著焦順是忘恩負義。

如今又聽平兒替焦順開脫,忍不住便冷笑起來:「是啊!他如今在外面得了聖眷,家裡又有二老爺撐腰,自是不把我和二爺放在眼裡。」

說著,又在平兒臉上掐了一把,尖酸道:「倒是你這小蹄子時常跟他親近,若真有事求到他頭上,他卻未必會駁你的面子!」

因她掐的著實用力,平兒『哎呀』一聲拿手掩住,抱屈道:「好端端的,奶奶怎說到我頭上來了?若讓二爺聽著,少不得又要生是非!」

「何止要生是非!」

王熙鳳哂笑道:「若讓二爺知道你寶貝似的,藏著順哥兒給你的釵頭,卻怕不知要怎麼收拾你個浪蹄子呢!」

說著,將個骨酥筋軟肉嫩皮滑的身子,斜擺在軟塌上,悶聲道:「反正今兒你若不讓我把這口氣出了,我可再不替你瞞著了!」

平兒羞惱的直跺腳,憤然道:「他不過是念著自小的情分,送了支釵頭罷了,卻怎麼讓奶奶這一說,倒似是我有了外心一般?!」

頓了頓,又忍不住啐道:「偏奶奶整日霸著二爺還不夠,怎麼還想著那糊弄鬼的事兒?!」

「哼~」

王熙鳳嬌哼著翹起修長的腿兒,拿曲線玲瓏足弓在平兒腰後一勾,勾的平兒站立不穩撲倒在榻上。

她自顧自攬了個滿懷,嘴裡幽怨道:「我這不是替他疼疼你麼?何況他這回從南邊兒回來,就……算了,不說也罷!」

主僕兩個當晚如何且不細論。

卻說第二日天色剛亮,平兒便風風火火尋到了焦家,扯了焦順連聲埋怨,責怪他即便要拒絕賈璉,當面也該說的婉轉些。

如今倒好,鬧的二爺下不來台,連二奶奶也有些惱了。

雖則焦順得了聖眷,他夫婦二人一時奈何不得,可來旺夫婦卻還在府里當差呢,若被們拿捏折辱了,焦順這做兒子豈能心安?

「好姐姐,那你說我該如何?」

焦順見左右無人,竟就反攥了平兒的酥軟小手不肯撒開。

平兒掙了幾下,原本有些惱了,可想起昨兒的假鳳虛凰,手上卻莫名少了力氣。

鳳姐兒素來霸道自私,專只圖個暢快,卻那管她上下夠不著?

雖則如此,平兒還是竭力掩了心火,壓著嗓子勸說道:「我聽二奶奶的意思,似是嫌你只送了我釵頭,卻不曾給她什麼好處——你不如先尋一套頭面予她,再托她給璉二爺遞兩句軟話,好歹把這事兒遮過去!」

因見她霞生雙頰,那柔荑竟也少了掙扎,焦順半是感激半是衝動,竟低頭在她手背上啄了一口,連道:「姐姐果是一門心思只為我好,我日後必要厚報才成!」

「呀~」

平兒驚呼一聲,忙掙開了他的爪子,羞惱的跺腳道:「哪個要你報答了!你、你這孩子真是要反了!」

說著,奪路便逃。

她素來當焦順是個半大孩子,直到近來才漸漸改了觀感,卻那曾想到竟會被其當面輕薄?

「姐姐留步!」

焦順忙趕上去攔住,見平兒滿臉怒容,也便訕訕的隔開半丈,正色道:「頭面首飾好說,幫著遞軟話卻不必了——璉二爺那邊兒我自有法子擺平,若一味服軟的話,日後怕就只能受他轄制了!」

平兒聽的一愣,脫口道:「你可千萬別胡來!」

「姐姐說得哪裡話。」

焦順斷然道:「我又不是那只會動粗的,且等過上幾日,姐姐便知分曉。」

瞧他信誓旦旦的,竟似全沒把賈璉放在眼裡,平兒將信將疑之餘,心下卻竟生出些異樣來。

原來自己打小看顧的順哥兒,竟已是頂天立地的赳赳男兒了!

…………

沒兩日,焦順便托平兒送了一套價值五百兩的頭面首飾給王熙鳳,卻果然半句要求和的言語都沒有。

倒弄得王熙鳳疑神疑鬼,拉著平兒猜了兩日啞謎。

而這幾日當中,賈璉也一直都宿在外書房,王熙鳳原本想打發人請他回來,後來聽說二爺特意讓人燉煮了藥膳,一日三餐不曾離口,王熙鳳也就改了主意。

只命人悄悄搜集些以形補形的物件,一股腦都送去了賈璉的外書房。

時日匆匆。

眼見到了十一月初一,果然和賈璉、賈珍推斷的一樣,宮裡明發了旨意,讓各家外戚量力修築別院,以備娘娘們回家省親,闔家盡享天倫之樂。

賈政得了消息,當下忙告假回到家中,又命人召集賈赦、賈珍、賈璉商量修築別院的事。

旁人且不論。

卻說賈璉得了消息,胡亂套了件斗篷,便要往賈政那邊兒趕,誰知剛出門就與焦順撞了個正著。

他不由的把臉一沉,呵斥道:「你來我這外書房作甚?」

焦順笑道:「自是有要緊的事兒要稟給二爺。」

賈璉不耐煩的一甩袖子:「爺忙的很!哪有空……」

「是和蓋省親別院有關的事情。」

焦順不慌不忙的插了口,也不管賈璉應不應允,逕自進到書房裡,從袖子取出圖紙鋪在桌上,點指著道:「我前兩日請人來府上探查過了,那木料別處難尋,府上竟倒有現成的。」

賈璉不輕不遠的跟進來,原本無心聽他說些什麼,可聽說木料竟是現成的,卻忍不住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不知道家裡還存了這等好料子?」

「二爺難道沒去過那大花廳?」

焦順往圖上一點:「那大花廳年頭久了,去年府里就有意要重修,依著那山子野老先生的意思,不妨先拆了樑柱挪用到別院裡,如此那省親的主殿便可先行建造,不用再急著從東南運巨木回京了。」

「至於那大花廳,等到這省親別院修建好了,再徐圖翻蓋也不遲。」

「再有,東府後園既有活水,少不得要挖個池子出來——我特意在工部尋了巧匠,能將淤泥砂石粘成假山形貌,竟是又快又便捷,還一點都瞧不出破綻!」

「再就是一些雜項,大可從東跨院大老爺那邊兒挖取……」

「還有……」

焦順一條條一樁樁,掰開揉碎的講解,饒是賈璉這般門外漢,也看出這番設計獨具匠心之處,竟不但能省下大把花用,還能縮減不少工期。

他一時也忘了嫌隙,連問了幾處關節,等焦順一一耐心解答之後,不由的支吾道:「你拿這法子來……」

「自是來將功補過的。」

焦順笑著拱手道:「二爺若覺著還成,不妨拿去做個參考。」

賈璉躊躇半晌,還是沒忍住誘惑,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卷了那圖紙匆匆去賈政面前獻寶。

當著賈赦、賈政、賈珍的面,他一番鸚鵡學舌下來,果然博了個滿堂彩。

「妙、妙、妙!」

賈珍連道了三聲『妙』,又鼓掌喝彩道:「不想璉二兄弟竟能想出這等萬全之策,先前我還發愁這千里迢迢的運木頭,會誤了主殿的工期呢,誰知璉二兄弟這幾天不聲不響的,竟就把這天大的難題給解了!」

賈赦也對侄子另眼相看:「這山子野老先生的名頭,我在工部也有耳聞,不想你倒先請了他來,看來果是用了心的——若寶玉也能似你這般,我往後便再不用愁了!」

前面倒還罷了,後面這句卻真真戳中了賈璉的心窩。

當晚他得意洋洋的回到家中,就連聲催促平兒去請焦順,說是要與焦順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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