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0,冇了。】

卻說送走了焦順之後,旁人也還罷了,那金釧卻是既驚又喜。

驚的自然是晴雯如此決絕,竟絲毫不留餘地;喜的卻是自己非但沒被焦順挑去,反還少了一個競爭對手。

她按捺住驚喜的情緒,等服侍著孤零零的王夫人早早睡了,這才悄默聲的出了院門,趕奔賈寶玉的下處。

彼時寶玉正歪在床上鬱鬱寡歡,見是金釧登門,忙強撐著身子坐起來,笑道:「太太下午才差了姐姐來,這怎麼大晚上又來了?咳、咳……」

「太太不差使,我難道就來不得了?」

金釧一向也是與寶玉熟慣了的,作勢與他笑鬧了幾句,這才道明來意:「我因剛聽了件事兒,覺著應該讓你知道,所以才擔了干係連夜過來。」

「不知是什麼事?」

「傍晚時太太召見了焦大爺,原是有意要把晴雯討回來……」

「當真!」

賈寶玉聽到半截,猛然挺直了腰板,一掀被子起身攥住了金釧的手,滿眼希冀的追問:「焦大哥可曾答應?!」

「這……」

金釧略一猶豫,還是決定斷了他的念想:「那晚晴雯從你這裡回去,一賭氣就爬上了焦大爺的床,焦大爺當時吃多了酒,也不曾仔細分辨,就與她……」

賈寶玉聽到這裡,張著嘴瞪圓了眼睛,一身的精氣神似乎都從竅穴里逸散了出來,剛挺起的脊樑也漸漸軟了,踉蹌著坐回床上。

就這麼失魂落魄的,任憑金釧怎麼呼喚也再沒反應。

「怎麼了?」

襲人聽著裡間動靜不對,忙挑帘子走了進來,見賈寶玉這番模樣登時慌了手腳,撲上去又是搓心口又是掐人中的。

好一會兒賈寶玉眼中才又多了絲人氣兒,茫然的看看襲人,再看看金釧,然後張口呼喚道:「晴、晴……噗!」

一個『雯』字尚不曾吐出,就先噴出口熱血來,隨即仰頭往後便倒,自此人事不省!

「寶玉、寶玉!」

「二爺!」

這一下登時亂了營,雞飛狗跳好一會兒,才有人想起去請大夫。

而這時金釧早唬的面無人色,帶著哭腔扯住襲人道:「好姐姐,我可萬沒想到,會、會這般……」

襲人心下雖對金釧百般埋怨,可金釧畢竟是王夫人的貼身大丫鬟,又一貫心向寶玉,也不好就這般與她結怨。

故此只能強打著精神寬慰道:「不關你的事,都是晴雯她——唉!晴雯實在是太偏激了,若能等上幾日何至如此?」

「對對對,都怪晴雯!」

金釧連忙附和,隨即看向床上人事不省的寶玉,訕訕道:「那我、我先回去稟明太太?」

襲人瞧出她是在擔心什麼,便道:「我讓個小丫鬟跟你一起回去,你只說是這邊兒差她報信的就成。」

金釧這才鬆了口氣,匆匆領了個小丫鬟回家,謊稱是寶玉突然發病,特意差人過來稟報。

至於她自己連夜傳訊的事情,卻是悄悄瞞了下來。

王夫人得知寶玉病重,自也是大驚失色,急忙連夜請了名醫上門診治。

等到天明又驚動了老太太,一時鬧的闔府震動,紛紛傳說寶玉這回有性命之憂!

旁人也還罷了,那趙姨娘得了消息,卻是喜的什麼似的,暗地裡求神拜佛期盼寶玉早日歸天,自此將賈環扶了正。

而焦順這日恰逢休沐,聽聞寶玉突然病重,也忙帶著玉釧登門探視,結果卻被襲人攔在了門外。

襲人言語裡雖沒有透露半點風聲,但焦順卻也猜出必是晴雯的事情發了,不由得暗道一聲晦氣。

這若真把賈寶玉給氣死了,說不準王夫人就要恨屋及烏了!

故此,他倒是誠心實意的期盼寶玉早日康復。

偏這當口,平兒竟突然找上門來。

卻原是有些舊日差事,一時吃不准該如何處置,奉王熙鳳的吩咐特來尋徐氏解答。

焦順一面支開了玉釧幾個,一面獨自將平兒迎進了堂屋客廳,這才開口道:「姐姐來的實在不巧,因家裡新買了個院子,家父家母連同我那義父,都去察看該如何改建了。」

平兒聽了這話,眉眼一垂,便要告辭離開。

「姐姐留步!」

焦順那肯就這麼放走了她?

要知道自從那日相約洞中,卻稀里糊塗被李紈拔得頭籌之後,平兒就開始刻意躲著他,這大半年來,還是頭一回得著機會單獨相處。

焦爵爺好容易得了這機會,自要竭力撩騷幾句。

當下微微躬手道:「一向不得機會,我這裡已經存了一肚子的體己,想跟姐姐傾訴傾訴呢。」

「我可受不起這話。」

平兒淡然的語氣中,又透了遮不住的幾分酸意:「焦大人如今官運亨通,自有那青春貌美的往床上爬,似我這般殘花敗柳之身……」

「姐姐!」

焦順一臉激動的打斷了她的言語:「她們算個什麼,能比的過咱們自小的情誼?我只恨自己晚生了幾年,卻萬萬聽不得姐姐自輕自賤!」

頓了頓,又苦著臉解釋道:「何況那晴雯是趁我酒醉,不聲不響的就……」

「我也是一時不察,才著了她的道,為了這事兒,我又惡了寶玉,連二太太也頗有埋怨,正不知該如何自處呢,偏姐姐還亂吃飛醋……」

說到這裡,有心學寶玉頓足捶胸,嚷上幾句『終究錯付了』,可到底還是放不開身段。

不過平兒的態度也已經軟了下來,連道『我不是那意思』,又忍不住埋怨香菱玉釧:「你屋裡那兩個也不曉事,但凡有人能幫著看顧看顧,也不至於鬧成這樣。」

焦順趁機握住她的柔荑,目光灼灼的道:「她們要能有姐姐十分之一的體貼穩妥,我也就知足了——只可惜我晚生了幾年,錯過了……」

當初平兒早已是身心皆許,只因目睹焦順和李紈的意外,心下留了各疙瘩,總也難以解開,這才一直避著焦順。

如今重又聽了他這些言語,本就不曾緊閉的門扉,登時又敞開了個口子,險些就把身子傾入焦順懷中。

不過想到這地界不是終歸不是私密處,她忙竭力掙開焦順的手,佯裝鎮定的岔開了話題:「太太近來時常尋你過去,卻是為了什麼?」

「這……」

焦順略一遲疑,平兒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說,就算了。」

說著,就要繞過焦順趁機脫身。

焦順忙又攔住了她,正色道:「旁人來問,我是打死也不肯說的,但既是姐姐問我,我怎能不說?」

說著,略略壓低了嗓音:「大太太是想找我借銀子,說大老爺欠了個厲害人物的印子錢,偏被關在佛堂里無處籌措,故此就想找我借幾千兩銀子應急。」

「你答應了?」

「自然……」

焦順剛想說是答應了,心下突然靈機一動,急忙改口道:「自然沒答應,否則怎會三番五次的尋了我去?」

平兒聞言不由得鬆了口氣,拍著心口的豐盈道:「沒答應就好,那夫婦兩個一向貪得無厭,只怕是好借難還。」

誰知焦順卻一本正經的道:「可我現在突然改了主意,偏要把銀子借給她。」

「這是為何?!」

平兒詫異睜圓了美目。

「還能是為何?」

焦順挺胸疊肚:「若能藉此請她出面做媒,討了二奶奶家中的活寶貝來,這幾千兩銀子就算打了水漂,對我而言也是賺了!」

「呸~」

平兒哪知道,他這是想要一魚兩吃,還以為是在玩笑,當下啐道:「你這愈發沒個正行了!」

「罷罷罷!」

焦順聞言側身讓開去路,佯怒道:「姐姐只是不信我,這一兩天內,就叫姐姐知道我的赤誠之心!」

平兒只覺得莫名其妙,卻也怕再耽擱下去,王熙鳳那邊兒沒法交代,於是千嬌百媚的橫了他一眼,匆匆回了倒座小廳復命。

因只當是隨口玩笑,平兒也沒把那話當一回事,反為焦順與寶玉起了嫌隙而心憂不已。

誰曾想轉過天,大太太竟差人請了她去,又屏退了左右,和顏悅色的道:「你如今也有些年齒了,總不好一直做個丫鬟,若有心,我就跟璉兒媳婦商量商量,讓你另攀高枝兒做個姨娘可好?」

平兒登時驚的瞠目結舌。

這才知道焦順竟不是空口白話,而是當真用幾千兩真金白銀,托請大太太討自己過門做妾!

她感動之餘卻又不禁擔心起來,生怕邢氏真就這麼找上門去,惹惱了二奶奶和璉二爺。

焦順本就已經得罪了二太太和寶玉,這要是再……

想到這裡,平兒急忙推拒道:「太太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畢竟是二奶奶的陪房,又、又開過臉……怎能另尋什麼、什麼高枝兒。」

說到後半截,倒有些自漸形穢起來。

心道自己這殘花敗柳之軀,那當得起焦順如此心意。

「這怕什麼。」

邢氏卻不以為意:「莫說是開臉的丫鬟,就互贈小妾又是什麼新鮮事?聽說那廣交會……」

說到半截,想起焦順之前的叮囑,忙又改口道:「不過我瞧順哥兒倒是對你一片痴心,萬不肯這般作踐你的!」

這一語點破,平兒更是再無懷疑。

當下堅詞拒絕了邢氏的『好意』,轉過頭便尋到了焦家,謊稱是王熙鳳有話要問,將焦順帶到了內子牆下。

看看左右無人,她回頭目若柔波的盯著焦順,埋怨道:「你怎麼如此莽撞,真就去尋了大太太出面——且不說白花這銀子值不值得,若是因此惹惱了璉二爺,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雖是埋怨,卻透著滿腔的綿綿情意。

焦順心知得計,當下一把將她湧入懷中,胡亂揉搓著激動道:「就惱了他又如何?!若能和姐姐長相廝守,他便殺了我,我也只當是賺了!」

「呸呸呸,渾說什麼!」

平兒半點沒有掙扎,伏在他懷裡輕啐了幾下,仰頭道:「你想死,我卻捨不得——我已經將這事兒推掉了,不過你千萬小心,別被大太太攥了這把柄趁機拿捏。」

邢氏還差這一樁把柄?

焦順心下哂笑,卻抓住平兒的胳膊,將她從自己懷裡推開,瞪圓了眼睛急道:「你怎麼就推掉了?我好容易才想到這法子,若錯過了,只怕後半輩子都……」

平兒抬手掩住他的嘴,柔聲道:「你有這心意,我便是死也知足了,又怎能讓你為我得罪他們夫婦?」

說著,又直視著焦順的眼睛,認真道:「從今兒我只當是自己是你的人,也只是你的人,就算是有緣無份,我也認了。」

面對那滿眼的堅定,焦順心下卻倒莫名有慌了。

「平兒姐!」

於是他忙又一把將平兒摟緊了懷裡,藉以掩飾自己心頭的異樣。

兩人就在這內子牆下相擁了許久,這才戀戀不捨的分開。

平兒整了整衣衫鬢角,突然丟下一句:「中秋夜裡,還是那老地方。」

說著,滿面嬌羞轉頭便跑。

不過奔出七八步遠,她卻又住了腳,折回來叮囑道:「這回你千萬別再喝酒了,不然……哼!」

焦順訕訕一笑,剛要做出保證,忽聽平兒又問:「那夜之後,大奶奶可曾、可曾……」

「這個……」

焦順略一猶豫,想到這府里就差個能和李紈互相掩護的人,遂咬牙冒險道:「她事後還是察覺出了異樣,還……」

「還怎得?!」

「還順藤摸瓜找到了我頭上!」

「怎麼會!」

平兒慌急的一把扯住了焦順,隨即卻又覺得不對勁兒,若大奶奶覺察到了事實真相,又怎會大半年來相安無事?

「你不會是在說笑吧?」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笑過?」

焦順苦著臉道:「我當初倒也嚇的夠嗆,想找姐姐商量商量對策,偏你又一直躲著我。」

這明是他自己造的孽,偏平兒此時情深意切,竟就自責起來,同時緊張的追問:「那她找到你之後呢?怎麼一點風聲都沒傳出來?!」

「這個麼……嘿嘿!」

焦順把頭湊在平兒耳邊,悄悄細語了幾句。

平兒先是震驚隨即是狐疑,不可思議的盯著焦順道:「當真?大奶奶怎麼會、怎麼會……」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焦順兩手一攤:「你要是不信,得空我讓你親眼瞧一瞧……」

「呸,誰要看這長針眼的腌臢事!」

平兒不等他說完,狠啐了一口轉頭便走。

「平兒姐!」

焦順忙追上去,緊張的問道:「你不會又不理我了吧?」

平兒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的道:「中秋月圓,不見不散!」

「中秋月圓,不見不散!」

焦順也忙回了一句。

目送平兒遠去,他臉上先是浮現出得意之色,隨即慢慢浮現出幾分慚愧。

半晌,焦順忽然抬手打了自己一個不輕不重的耳光,羞愧的罵道:「精蟲上腦的東西,真不是個玩意兒!」

不過羞愧歸羞愧,他轉頭往回走了幾步,就又開始期盼起了中秋月圓之約。

【那些說我忘了平兒,只顧瞎推大太太的,卻是小瞧了老嗷這一環套一環的算計——手動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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