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

這天上午,林黛玉難得沒有窩在書房裡,而是在院內焦躁又期盼的來回踱步。

約莫辰時剛過【上午九點】,就聽院門外傳來了馬車聲,緊接著是雪雁歡快的呼喊:「姑娘、來了、來了!」

林黛玉迫不及待的迎出門外,正撞見喬裝打扮的焦順緩緩勒停了馬車。

她也不和焦順打招呼,逕自繞到了車後,仰著頭往車內看去。

與此同時,邢岫煙也正好推開了車門,車上車下四目相對,林妹妹便忍不住激動的喚了聲『邢姐姐』,然後又連聲催著雪雁去取木梯。

這時候焦順已經搬著木梯走了過來,原是伸手扶邢岫煙下車,卻被林黛玉搶先了一步,然後挽著邢岫煙的手就往院裡走。

嘖~

焦順咂咂嘴,訕訕的跟在了後面。

那天連哄帶騙原本進行的十分順利,壞就壞在了他最後沒忍住,褻瀆了林妹妹那絕美的容顏——不過箭在弦上,又有誰能忍得住呢?

說到底,他不過是犯了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罷了。

等進了院子,林黛玉先拉著邢岫煙在客廳里問東問西,然後又帶著她去了書房裡,獻寶似的捧出了《霸王別姬》的草稿。

林黛玉會如此熱情倒不奇怪,桃花巷的生活雖然衣食無缺,又有焦順變著法子的哄她開心,但自小在榮國府伴著兄弟姐妹們一起長大的她,驟然獨居久了,還是不免時常會感到孤獨。

見她如此,焦順便笑著對邢岫煙道:「早先還擔心她見了你們不自在呢,如今既好好的,索性你也常來就是。」

邢岫煙自然沒有異議,但心下卻不免有些唏噓,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沒想到最終林妹妹還是成了自家老爺的人,而且還是見不得人的外室。

只能說是時也命也。

林黛玉則是白了焦順一眼,挽住邢岫煙的胳膊撒嬌道:「就算你不說,姐姐也會時常過來的,對不對?」

邢岫煙笑而不答,只是寵溺的伸手輕撫她的秀髮。

見她兩個自顧自親近,焦順乾脆也不礙眼了:「那你們先聊著,我去外面把烤架支起來——咱們今兒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說著,逕自出了書房。

邢岫煙原本要跟出去幫忙,卻被林黛玉給攔了下來,不由奇道:「妹妹跟老爺這是?」

林黛玉那好意思明說,當下紅著臉扯開話題道:「先不提他,我這裡正好有一樁事情,需要姐姐幫著參詳參詳。」

說著,便將自己與薛寶釵合著,以及前兩天薛寶釵突然派人跟蹤信使的事情說了。

其實她自己早已經拿定了主意,準備等過兩天就給薛寶釵修書一封,表示自己此生都不會再踏入榮國府半步,現在之所以會拿出來問邢岫煙,不過是慌亂之間胡亂找了個理由罷了。

但邢岫煙聽完之後,卻點出了一個核心問題:薛寶釵下個月就要嫁到榮國府去了,屆時若再和林黛玉頻繁通信,又如何能保證做到滴水不漏?

倘若賈寶玉又或是榮國府的什麼人,順藤摸瓜找到了這邊而來,林妹妹又準備如何應對?

這一下子倒把林黛玉給問住了。

說實話,她最初是抱著驗證猜想的目的,所以才會主動聯絡薛寶釵的,後來則是完全沉迷於寫書之中無法自拔,所以壓根就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至於焦順為何沒有想到這一點……

瞞著榮國府的男人做點『私事兒』,又有什麼難的?

蕉太狼問號臉.jpg

卻說林黛玉捧著草稿,呡著小嘴兒愣怔半晌,一時不知該如何以對。

她可沒有焦順那樣的『信心』,更不敢冒著被賈寶玉察覺到風險,如此一來,自然就只能放棄與薛寶釵合著寫書了。

可單憑她自己,真能把這本書寫好嗎?

又或者……

她將目光投向了邢岫煙,邢姐姐論文筆或許稍遜寶姐姐,但她久在民間,經過見過的自然遠較寶姐姐為多,若請她代替寶姐姐……

但猶豫再三,林黛玉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主要是不想讓邢岫煙以為,自己是將她當做了退而求其次的代替品。

然而自此,她心裡就空落落的像是被挖去了一塊似的,等送走邢岫煙後更是茶飯不思悶悶不樂,任憑焦順怎麼哄都不見效。

後來焦順乾脆讓邢岫煙打著回娘家照顧母親的名頭,搬來桃花巷小住了十餘日,這才讓林黛玉的心情漸漸轉好。

…………

另一邊。

薛寶釵在度過了最初的惶恐不安之後,眼見連著數日並未見到林妹妹有什麼『反饋』,便漸漸安心下來,但隨之而來的還有濃濃的失落與遺憾。

或許從今往後,自己再也沒辦法聯繫上林黛玉了,自然也更不會有機會再繼續參與編撰那部《霸王別姬》了。

說來也怪,她先前雖也在這上面傾注了心血,但也並沒有將這部看的太重,反倒是確認無法再繼續參與之後,莫名其妙就總是想到書中的種種。

以至於在『斷更』十來天后,她創作的熱情反而達到了最高,甚至睡里夢裡都是小豆子與小石頭的故事,且夢中的小戲子並不是男兒身,而是一群天真爛漫的女孩子,彼此兩小無猜相濡以沫。

每每從夢中醒來,寶釵都會悵然若失。

就這麼一晃眼,眼見已經到了九月底,朝堂上的局勢在此期間也發生了相當大的轉變。

首先是工程院的考核章程訂立好之後,報名參加考評的新儒寥寥無幾,甚至不及報考匠官的五分之一。

而在此背後,則是有數以十倍計的新儒,又默默轉回了舊儒——升官發財哪個不想?但要讓他們為了升官發財,用最激烈的手段直面地方士紳,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受此影響,原本看上去蒸蒸日上的新儒學派,短短半月後就只剩了一地雞毛,連帶著王哲王閣老也是聲勢大跌。

與之相反,此一役焦順非但正面挫敗了王閣老,重新贏得了皇帝獨寵,更趁機將拔高了工科的地位,可說是大獲全勝,風頭一時無兩。

這還不算,等到了九月二十二,皇帝忽然下詔表示要在十月份組建詹事府,以備冊封儲君之用。

按慣例,正三品的東宮詹事將由翰林出身的六部尚書兼任,具體花落誰家暫時還未有定論,但正四品的少詹事的歸屬卻幾乎不存在任何爭議。

即便是瞎子聾子也知道,這個少詹事就是為焦順量身定做的。

短短三年間,從七品所正一路升到了四品詹事,跨越了多少人三十年都未必跨越的距離,雖說幸臣這玩意兒升遷起來本就不講規矩,但還是引發了各方的驚嘆。

內中便有在葬禮時剛剛強硬了一回的賈璉。

榮府東跨院。

「怎麼會這樣?!」

賈璉焦躁不安的來回踱步,一忽兒咬牙切齒,一忽兒面露懼色。

他原以為皇帝都轉而支持新儒學派了,王閣老絕無失敗的道理,而那狗奴才必然成為明日黃花。

誰承想會是這樣的結果?!

如今倒好,那奴才眼見就要成為潛邸從龍之臣了,如今仗著宮裡有賢德妃在還好,若是等到新皇登基,那狗奴才豈不更要無法無天?

他兩個男盜女娼沆瀣一氣倒罷了,若是記了仇,又或是嫌棄自己礙眼,暗中施些手段,自己只怕冤都沒處喊去!

想到玉樹臨風英明神武的自己,很可能會與某三寸丁谷樹皮一個下場,賈璉心中就不寒而慄。

但要讓他就這麼卑躬屈膝的服軟,他又實在是不甘心。

憑什麼?憑什麼?!

明明作姦犯科的是那對狗男女,卻怎麼反而要自己向他們低頭服軟?!

不可能,絕不可能!

賈璉正下意識想要拂袖,忽就見秦顯進來稟報,說是王夫人想請二爺明兒出面,親自護送二姑娘去廟裡清修。

「知道了。」

賈璉不耐煩的回了句,雖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但他本就和迎春不親近,如今知道迎春曾做過什麼,就更不可能對她有好感了。

不過這事兒倒提醒了他,或許可以通過妹妹們找個台階下——這三丫頭不是年底之前,就要嫁給那焦順了嗎?自己做為大舅哥出面接洽,難道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就是一時想不出,等到時候見了那狗奴才,該怎麼不失體面的服軟。

不對!

自己這不叫服軟,只是識時務者為俊……

也不對!

應該是說是臥薪嘗膽以待天時。

這狗奴才爬的越高,將來指定摔的也就越慘,自己只需蟄伏起來等著看他的下場就好。

如此自我安慰之後,賈璉頓覺天寬地廣,對於戰略性低頭服軟也沒那麼抗拒了。

於是趁熱打鐵去了大觀園,準備打著詢問明天行程的名義,先打探一下探春與焦順定親的相關事宜。

途中路過竹籬花障編的月洞門時,正瞧見賈寶玉掐著朵大波斯菊,在那裡念念有詞:「去、不去,去、不去,去……」

賈璉停下腳步,揚聲問:「寶玉,你在這裡做什麼?」

「沒、沒什麼。」

賈寶玉下意識把那波斯菊藏到了身後,但旋即忽又想起了什麼,脫口問道:「璉二哥,你是去過蘇州的,還親自主持了林姑父的葬禮,可知道那附近有什麼地方是能藏人的?」

賈璉頓時明白他方才是在做什麼了,當下不耐煩的道:「你趁早死了心,別說你下個月就要成親了,即便沒這事兒,家裡也絕不可能讓你去蘇州找林妹妹的!再說了林妹妹雖好,怕也越不過寶釵去,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頓了頓,又道:「再說了,你早幹什麼去了?要是一早請老太太出面做主,林丫頭又怎麼會不告而別?」

說完,逕自拂袖而去。

賈寶玉在原地愣怔了良久,頹然一揚手,將被扯下半邊花瓣的波斯菊拋到了水裡。

璉二哥說得對,若是自己一早就竭盡所能,林妹妹又怎會不告而別?

就這般,怔怔看著那波斯菊順著水流緩緩飄下,賈寶玉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忙追上去費力的將那殘花又撈了起來,珍而重之的捧著來到了桃花林中。

他左顧右盼,循著往日的記憶找到一處小小的土包前,不管不顧直接用手刨了起來,不多時,就從土裡翻出一個小小的包袱。

回想著當初林黛玉葬花時的情景,再想到如今桃花依舊在,尹人卻芳蹤難覓,一時不由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恰巧彩霞與彩鸞從此經過,聽到哭聲十分好奇,便循著聲音找了過來。

等發現是寶玉跪在地上哭喊黛玉,彩鸞下意識就想上前扶起他,卻被彩霞給攔了下來,悄聲道:「你沒事兒招惹這小祖宗作甚?他哭他的,咱們走咱們的,只當沒見過就是——不然沾上了准沒好事兒!」

彩鸞卻存了三分憐惜,指著寶玉道:「你瞧二爺哭的多傷心,我若是林姑娘,見他如此衷情於我,只怕早就回心轉意了。」

「那是因為你不是林姑娘!」

彩霞嗤之以鼻,又冷笑道:「再說了,眼下是為了林姑娘,以後還不定是為那個姑娘呢——你信不信,如果現在不告而別的是薛姑娘,他多半也會哭成這樣,壓根兒不管林姑娘看到了會有多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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