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就在邢岫煙誕下女兒的同時,薛蟠通過層層通稟,也終於在清堂茅舍里見到了母親和妹妹——其實按常理來說,他進出大觀園應該比焦順更容易才對,可無奈呆霸王聲名狼藉,遠不如焦某人道貌岸然,難免就受了限制。

卻說見到母親和妹妹之後,薛蟠先手舞足蹈把尤三姐投河、尤二姐投懷的事情說了,然後嘖嘖感嘆道:「柳兄弟倒也罷了,他生的那模樣活該招女人喜歡,只是沒想到焦大哥也有這般好手段,不聲不響就勾搭上了珍大嫂的妹妹。」

眼見他滿臉艷羨,恨不能取而代之的模樣,薛寶釵俏臉微寒道:「哥哥專程跑來,莫非就是為了說這些閒言碎語?」

「呃~」

薛蟠這才想起正事,忙訕訕道:「那倒不是,我是想跟妹妹說一聲,焦大哥臨時被官司絆住了,只怕暫時去不了南邊兒——他既然沒走,那咱們昨兒商量的那些,還要不要繼續?」

「順哥兒惹了官司?」

薛姨媽原本只是搖著蒲扇,看女兒和兒子對答,聽到這話卻忙追問道:「是什麼官司?要不要緊?!」

「媽媽別急。」

薛蟠不以為意的道:「焦大哥是苦主,聽那意思是有人想坑他,結果反倒被下面人給賣了。」

薛寶釵追問了幾句,等確認了具體情況之後,又沉吟了好一會兒,才無奈搖頭道:「這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商盟那邊兒暫且先推後兩日吧,等媽媽當面問過焦大哥再做定奪。」

薛蟠一聽這話眉開眼笑,他平日雖是個膽大妄為的,可這回趕鴨子上架,被逼著在眾皇商面前登台亮相一鳴驚人,卻頓時露了怯,還沒登場呢就舌頭打結腿肚子轉筋。

故此巴不得一推再推,最好家裡能徹底放棄掉這個想法。

等送走了薛蟠,眼見臨近午時,薛寶釵也從清堂茅舍里告辭出來,邊往蘅蕪院走,邊滿心的為難。

雖然方才寶姐姐對焦順那些花邊八卦,表現出毫不在意的樣子,然而史湘雲就在蘅蕪院裡住著呢,作為湘雲最親近的姐妹,她又怎麼可能完全不在意?

若是沒有先前幾乎定親的事情在,寶姐姐肯定直接把事情告訴湘雲——最多也就是描述時婉轉一些。

可如今再由她嘴裡說出這些,卻總感覺好像暗含挑撥的意味——雖然史湘雲大大咧咧的未必會這麼想,但薛寶釵卻仍是不免有些顧慮。

但要瞞著不說,又……

說白了,寶姐姐事事貪求周全,卻也難免想的太多。

還沒等想出個結果,就已經到了蘅蕪院裡,薛寶釵略一猶豫,便決定先去史湘雲屋裡瞧瞧,屆時再見機行事。

史湘雲正紅著臉和翠縷嬉鬧,冷不丁見寶姐姐從外面進來,忙不迭把手裡的東西藏到了背後。

薛寶釵見狀便笑道:「這又得了什麼稀罕玩物了,竟連我也要瞞著?」

「沒什麼,就是封信……」

史湘雲險些說漏嘴了,忙岔開話題道:「姐姐怎麼沒留在茅舍那邊兒用飯?」

「這不剛得了個消息,怕你還不知道嗎。」

寶釵趨前兩步拿蔥白似的指頭往史湘雲眉心一點,笑道:「你就安生把心放回肚子裡吧,焦大哥暫時不會離京南下了。」

不想史湘雲卻完全沒有驚訝的意思。

一旁的翠縷更是掩嘴道:「好叫姑娘知道,我們姑娘其實早得了消息——真要說起來,姑爺這回沒能跟著侯爺南下,還跟我們姑娘脫不開干係呢。」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寶釵納悶道:「我聽說是因為焦大哥成了一樁案子的苦主,所以才不得不留在京城的,卻怎麼又和雲妹妹有關?」

翠縷正要開口解釋,卻被史湘雲搶了先:「姐姐別聽她胡說,焦大哥就是因為那樁官司才留下來的。」

翠縷爭辯道:「可要不是急著給姑娘寫信解釋,又怎會耽誤了南下的吉時?」

聽她們主僕你一言我一語的對答,薛寶釵很快拼湊出了由來始末。

卻原來焦順確認自己短時間無法南下之後,就忙命人追回了寫給史湘雲的信,然後在上面草草添了幾筆,訴苦說是因為寫信耽擱了時間,才被禮部的官司纏上了。

而信中原本的內容,則將尤二姐投懷送抱一事,解釋成了因為自己帶人救下了尤三姐,尤二姐一時激動忘形所致。

對於焦順的解釋,薛寶釵卻並不怎麼相信,畢竟薛蟠那繪聲繪色的描述,可比這些欲蓋彌彰的解釋要詳細十倍不止。

略一猶豫,薛寶釵便輕搖著團扇笑道:「不想我隨口一問,就惹出這一大車話——你們說的不累,我聽的倒有些渴了。」

史湘雲聞言,忙讓翠縷去倒茶。

趁著兩人獨處的當口,薛寶釵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道:「說是一時忘形,卻也未必無因,妹妹再見了焦大哥,可要好生盤問盤問才是。」

史湘雲小臉頓時一垮,嘆道:「姐姐當我是翠縷不成?我自然也瞧的出來,可真要事事計較,我豈不先要與邢姐姐爭個你死我活?」

說到這裡,她低頭把玩了一會兒用信疊成的同心方勝,這才又繼續道:「他能急著向我解釋,甚至不惜為此耽擱了行程,這就已經比別個要強上不少了,我又何必再苛責苛求?」

薛寶釵聞言愣怔了片刻,這才感嘆道:「平日裡我只當你是個憨的,卻忘了你也是老太太一手調教出來的人,自然得了些我們沒有的大智慧。」

「姐姐別急。」

史湘雲嘻嘻一笑,揶揄道:「等你做了寶二嫂,自然就是老太太的真傳弟子了!」

薛寶釵不依的上去呵癢,姐妹兩個鬧成一團,等翠縷端著茶杯進來時,話題早轉到了風馬牛不相及的地方。

…………

約莫比薛寶釵晚了一個時辰,趙姨娘才聽聞了焦順滯留京城的消息,當下忙風風火火的尋到了秋爽齋里。

進屋後她先喧賓奪主的斥退了侍書,然後又輕車熟路的反鎖了房門,這才神神秘秘的對探春道:「你聽說沒?那賊漢子沒走成,去大通橋兜了一圈就又回來了!」

探春聞言眉頭微蹙,放下手裡的《會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錄》問道:「都到大通橋碼頭了,怎麼會沒走成?」

「就是沒走成!」

趙姨娘其實也就是聽了些二手消息,當下半是複述半是腦補的道:「聽說是惹上了什麼官司,被大理寺的人截下了——哼~依我看,只怕是你上回說的事情發了!」

緊接著又開始發散思維:「他到底是奴才出身,小人得志便猖狂,哪懂什麼做官的道理?只怕到最後非但丟了官兒,連性命都要填進去呢!」

想及此處,她原本因為聽說焦順留在京城,而蠢蠢欲動的心思,一下子就消弭的無影無蹤。

她雖貪戀那五大三粗的好處,可也不願意為了短暫的快活,就搭上一條即將沉沒的破船。

谷桄

原本還想和女兒仔細探討一下,這時候也全然沒了興致,隨便又閒扯了幾句,照例敦促探春盯緊王夫人之後,便意興闌珊的回了前院。

而等她走之後,賈探春卻漸漸坐立難安起來。

一忽兒起身踱步,一會兒擰眉沉吟,最後伸手摩挲了那本《會纂宋岳鄂武穆王精忠錄》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尋到了瀟湘館裡,準備找林黛玉打探焦家的最新消息。

探春平生最看不得英雄落難,雖然焦順在私德上與英雄二字絕緣,可因推行新政而遭奸人排擠陷害的境遇,卻還是觸動了她的心弦。

從某種方面來說,她和尤三姐其實頗有共通之處,只不過一個沉迷於外在顏值,一個醉心於英雄情結。

因上午耗費了不少心神,林黛玉午後補了半個多時辰的覺,才剛睡醒就聽說探春登門,於是邊慵懶的舒展筋骨邊命雪雁把人領了進來。

探春進屋見狀,就不禁想起了『侍兒扶起嬌無力』的詞句,不過拿楊妃比黛玉肯定是不合適的,那是寶姐姐的專屬。

「三妹妹今兒怎麼有空過來找我?」

黛玉見她沒主動開口,便好奇道:「莫不是又要起詩社了?」

詩社的事兒就屬史湘雲和賈探春最積極,平素也都是她們負責張羅,故此黛玉才有此問。

「月中肯定是要起社的。」

探春定了定神,一時卻不知該從何問起,最後只得拐彎抹角的問:「我聽說姐姐上午又去了焦家?不知邢姐姐近來如何……」

「已經生了!」

黛玉笑道:「是個女兒,鼻子眉眼都隨母親,二嫂子見了都說要幫著保媒呢。」

「生了?!」

探春愣了一下,忙順勢引出了焦順:「那焦大哥豈不正好錯過?唉,若晚走一日就好了。」

「焦大哥因一樁官司沒能南下,當時就守在門外,還特地跟穩婆交代,說是若有什麼不順遂就先保大的。」

林黛玉對此記憶猶新,說起來還忍不住讚嘆唏噓。

探春聽在耳中卻莫名有些泛酸,她不敢探究自己這情緒的由來,忙繼續追問:「是什麼官司,要不要緊?」

「應該是無礙的。」

林黛玉努力回想當時聽到的隻言片語:「好像是因為禮部的人意圖設計攀誣焦大哥,卻被人給揭發出來了,他是作為苦主滯留京城的。」

賈探春聽了這話,心下登時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呢喃道:「果然不遭人嫉是庸才,只是他因此滯留京城,也不知是喜是憂……」

「妹妹說什麼呢?」

林黛玉沒能聽清楚,卻大致瞧出探春是在關心焦順,不由詫異道:「先前我還當三妹妹對焦大哥有什麼看法,卻不想竟對他的事情如此關切。」

「那有,我、我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探春慌不迭的否定著,心下卻驟然間亂成了一團麻,且冷不丁的,那兼祧的說辭竟又浮現在腦海當中,怎麼也揮之不去。

…………

稍早些時候。

被賈蓉無情拋下的許氏,正魂不守舍枯坐在家,忽然得了內宅丫鬟傳話,說是尤氏讓她過去布菜,順便也商量一下往後的家務分工。

這青天白日的,許氏也沒多想就跟著那丫鬟往內宅去了。

只是等到了後院,她走著走著就覺察出不對來,尤氏過完滿月之後一直沒有回後宅正院,基本算是和賈珍兩地分居了。

而那丫鬟卻筆直的把她往正院裡領!

許氏下意識止住了腳步,那丫鬟見狀連聲催促:「奶奶怎麼不走了?這眼見就要午正了,可別耽擱了布菜的時辰。」

「太太不是在偏院嗎?」

許氏將十根瑩白如玉的指頭,在袖子裡糾纏的麻花仿佛,口中期期艾艾的問:「到底是太太找我,還是、還是……」

「奶奶去了不就知道了?」

那丫鬟明顯有些不耐煩,全無尊卑的呵斥道:「太太的吩咐要聽,難道老爺說的您就敢不聽了?」

見許氏低著頭依舊不為所動,她甚至準備上手拉扯。

「奶奶、奶奶!」

這時許氏的貼身大丫鬟從後面趕上,氣喘吁吁的指著偏院道:「太太剛才又差人請、請您過去呢,這回來的是銀蝶姑娘!」

說著,狠狠瞪了那假傳聖旨的丫鬟一眼。

許氏聞言如蒙大赦,忙小聲細氣的道:「我先去見了太太,然後再、再……」

究竟再要如何,卻怎麼說不出口。

那丫鬟不知真假,卻也清楚如今尤氏的地位不比從前——她以為這是因為尤氏生了兒子——故此也沒敢再上前拉扯,只是嘴裡冷笑道:「奶奶自己心裡有數就成,這過了初一還有十五呢,太太難道還能一直護著你不成?先前那位奶奶也拿喬過,後來還不是……哼!」

說到半截,她冷哼一聲轉身揚長而去。

許氏在後面泫然若泣,這話雖然難聽,可卻是她必須要面對的現實,畢竟太太早就已經說了,少了焦大爺在京扶持,她最多也不過是自保罷了,如何還能庇佑得了自己?

然後……

「你焦叔叔暫時不會離京了。」

剛到別院裡,尤氏就開門見山的道:「過兩日咱們請他過來,伱當著那老不羞敬他幾杯,我也好替你扯大旗做虎皮。」

許氏當下西喜極而泣,旋即又忍不住擔心:「若老爺因此惱了,卻如何是好?」

「你放心。」

尤氏大包大攬道:「只要你別當場露怯,表現的與你焦叔叔親近些,我保管讓他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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