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托腹心,妙手著文章【下】

鈴鈴鈴~

一早聽到院子裡傳來清脆悅耳的鈴聲,鶯兒就知道必是史湘雲又準備獨自出門了。

她下意識伸長了脖子隔窗向外窺探,卻只瞧見了門前送行的翠縷,早已經不見史大姑娘的蹤影。

「今兒怎麼比前兩日還要急?」

鶯兒疑惑的嘀咕著,回頭看看正端坐在梳妝檯前,對鏡整理頸間金鎖的薛寶釵,忍不住湊上去明知故問道:「姑娘,你說這史大姑娘到底是怎麼了?每日裡一個人早出晚歸的,連翠縷都不肯帶上。」

見薛寶釵沒有反應,她又壓低了嗓音繼續道:「我聽說林姑娘也是這般,會不會是她們私底下在一起做些什麼?」

薛寶釵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不過很快就又繼續整理起了頭飾。

等到收拾齊整長身而起時,她這才正色道:「人孰無私?她們不告訴咱們,自然就有不說的道理,咱們又何必非要深究?」

說著,順手從床上抄起詩社派發的團扇,逕自出了家門,朝著清堂茅舍的方向行去。

自從薛姨媽住進大觀園之後,倘若不是有特殊緣故的,她每日必是要前去問安的,更何況這幾日薛姨媽的情緒還有些不對,偏又不肯明說到底是因為什麼。

不過她已經從哥哥那裡問明了緣由,今兒就可以對症下藥悉心開導一番了。

卻說鶯兒緊隨其後,等到了外面見左右無人,便又忍不住道:「史大姑娘一向和您最好,如今偏和林姑娘夾纏不清,倘若……」

「夠了!」

寶釵回頭橫了她一眼,嚴肅道:「我和林妹妹雖有些誤會,可如今早已經盡數解開了,雲妹妹又怎會因為與她交好,就疏遠了咱們?你往後再別說這些節外生枝的胡話了!」

鶯兒見小姐惱了,再不敢多說半句。

悶著頭亦步亦趨的跟在寶釵身後,直到離著清堂茅舍不遠了,她才突然低呼一聲,恍然道:「我知道了……」

寶釵止步,回頭詫異的問:「你知道了什麼?」

「沒、沒什麼!」

鶯兒卻連連擺手。

其實她是想了一路,才想通了寶釵話里未盡的意思:薛林二人之間所謂的『誤會』,說白了不過是就是為了一個寶玉。

如今塵埃落定,自家小姐距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這時候自然力求穩妥為上,豈能因小失大節外生枝?

見小姐依舊目視自己,鶯兒忙又補充道:「我是想說,以後見了林姑娘定要畢恭畢敬,再不敢胡言亂語了。」

寶釵這才滿意的微微頷首,領著鶯兒照例先去請見王夫人,待得到『太太正在做早課』的答覆後,這才轉到薛姨媽屋內。

彼時薛姨媽剛用過早飯,正肉菩薩似的坐在床上,兩隻酥白柔荑攏著個丑怪的木雕,不住的盤弄摩挲,美目中儘是對往昔的追憶感懷。

這時忽聽僕婦在外面稟報,說是姑娘過來請安了。

她慌忙把那木雕藏進了箱子裡,又裝作沒事兒人一樣坐回了原處。

寶釵進門後見薛姨媽雙頰微紅,眼角猶掛著些許淚痕,便直接開門見山的問:「我瞧媽媽近幾日氣色欠佳,可是身上有什麼不適之處?」

「沒什麼,就是……」

薛姨媽原本想隨口敷衍兩句,可見女兒的態度前所未有的認真,便七分真三分假的嘆氣道:「唉,我近來時常夢到你爹,就想著是不是他在金陵孤苦無依,想讓我回江南……」

「媽媽切莫胡思亂想。」

薛寶釵截住薛姨媽的話茬,上前挽住一條白生生的臂膀,將滿頭青絲倚在她肩頭,嬌聲寬慰道:「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媽媽不過是睹物思人罷了,與託夢全無干係。」

「你、你怎麼知道?」

聽到睹物思人四字,薛姨媽心下就是一突兀,暗道自己還琢磨著再過兩天就把東西還給焦順呢,卻怎麼消息都傳倒女兒這邊兒了?

「自然是哥哥同我說的。」

寶釵笑道:「說是在老宅意外尋見了當年父親給您的定情信物——媽媽收在哪兒了?快拿出來讓我也瞧瞧。」

聽到『定情信物』的說辭,薛姨媽不由得大囧,連忙分辯道:「什麼定情信物,你莫要胡說!不過是你爹送我的七夕禮物,後來被你哥哥給弄丟了,這件是、是後來補的。」

說到『後補』時,她含糊其辭語焉不詳,既不好意思謊稱是丈夫給補的,又不敢道明這東西的出處。

薛寶釵卻哪知道還有這些內情?

她只知道薛姨媽一貫將焦順當做子侄看待,自然萬萬想不到這所謂的『定情信物』,竟會是焦順送給母親的,偏母親還陰差陽錯的收下了。

故此雖見薛姨媽吞吞吐吐似有遮掩,卻也只當是她是羞於在小輩面前袒露情史,於是再次催促道:「媽媽快把那東西拿出來,讓我瞧瞧爹爹當年送的是什麼禮物。」

「這……」

薛姨媽見推脫不過,也只好趿著繡鞋從箱子裡翻出了那隻木雕,又羞又窘不情不願的遞給了寶釵。

寶釵拿在手中端詳了一陣子,才認出是鵲橋相會,不由的噗嗤一笑,掩嘴揶揄道:「不想爹爹竟也曾有這般塗鴉之作,他一貫最是好強,從不肯在人前自曝其短,錯非是愛煞了媽媽,又怎肯主動獻醜?」

「這個……」

薛姨媽心下愈發的彆扭,雖然她最近確實是在藉此憑弔亡夫,可問題是這東西並非出自亡夫之手,而是焦順親手所刻。

結果先是被說成『定親信物』,如今又說什麼『愛煞了』自己……

阿彌陀佛!

看來必要儘快做個了斷,把這東西完璧歸趙才好。

…………

返回頭再說湘雲。

她一早出了蘅蕪院,尋到了近日聚齊的所在,轉過山石就瞧見賈探春正在涼亭里徘徊,忙用力捏緊了手剎,邊片腿下車邊笑道:「原是我強拉三姐姐入的伙,不想三姐姐倒比我還上心。」

怎麼可能不上心?

若說賈探春對焦順愛恨交加,或許還有些言過其詞,但焦順無疑已經在她身心兩處,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昨兒三人初步擬定的稿子就已經送到了焦家,今兒上午就是揭曉評價的當口,故此賈探春昨晚上幾乎就沒怎麼睡。

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一忽兒暢想焦順閱讀自己痛斥他的文章時,會是怎樣的感受;一忽兒又患得患失,生怕焦順因此徹底惱了自己;一忽兒又暗自羞愧,覺得自己不該認賊作父,合該一以貫之的矢志報仇才對!

也虧她天生麗質又不似黛玉那般嬌弱,這才勉強沒有在史湘雲面前露出疲態。

如今聽史湘雲打趣,忙心虛的掩飾道:「我常自誇不遜鬚眉,如今好容易做了件尋常男子都未必能及的事兒,又怎麼可能不上心?」

史湘雲倒沒有起疑,將車子貼著山石支好,邊往涼亭里走邊糾結道:「也不知咱們寫的東西,能不能入焦大哥法眼。」

「什麼法眼。」

賈探春嘴硬道:「論文才他如何及得上咱們?就算瞧不上,也只怪他自己眼界太低!」

說是這麼說,心下的忐忑卻還在湘雲之上——若非如此,她又怎會一早就出現在這裡?

兩人就像是科舉揭榜前的考生一樣,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的,足足又等了兩刻鐘,才見林黛玉手捧著一疊稿紙漸行漸近。

探春見狀心頭一緊,下意識攥住了湘雲的胳膊,顫聲道:「莫不是咱們寫的真就被他給打回來了?」

史湘雲雖不似她這般,卻也是愁眉苦臉,嘟著嘴嘀咕:「我明明已經用心了,到底是哪裡不對?」

等到林黛玉終於走近了,二人立刻爭前恐後的迎了上去,四隻眼睛直勾勾盯著黛玉探問究竟。

黛玉瞧著也有三分氣餒,逕自走進涼亭里,把手中的稿子往桌上一摔,這才無奈道:「焦大哥說文章是好文章,立題破題都是上上之選,就是……」

探春等不及追問:「就是什麼?」

「就是不夠暴論,不夠煽動人心。」

「暴論?」

「大概就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那種。」

林黛玉學著焦順的樣子兩手一攤:「他希望咱們多從小處著眼,或者說是以偏概全也行,最好能舉些能讓寒門士子和世家子弟都感同身受。」

「再有就是……」

黛玉將焦順的需求一條一條的說了,說白了,就是後世自媒體流量文那一套,當然焦順畢竟不是干這個的,所以也只能根據印象提出籠統的要求。

說完見湘雲和探春都有些失落,林黛玉忽又話鋒一轉,笑道:「不過也不是全都打回來了,焦大哥說編排他的那兩篇文章就很好,抬頭語不驚人死不休、中間故事大有獵奇之處、最後的痛罵更是刻骨銘心真情實感,讓人想忘都忘不了。」

聽說自己獨占鰲魁,探春原本是竊喜不已。

可聽到『刻骨銘心真情實感』這八字評語,心下又五味雜陳患得患失起來。

她竭力穩住心緒,生硬的轉移話題道:「這兩日官司審的如何了?別咱們還沒改好,那邊兒先就已經結案了。」

「三妹妹儘管放心。」

林黛玉不屑的冷笑道:「事情果如焦大哥所料,三法司選擇了以拖待變,昨兒說是要升堂問案,問的卻不是周隆構陷工學一案,而是兩個工讀生脅迫朝廷命官的事兒,如此行徑,當真是可笑至極。」

史湘雲則是更關注寫文章的事兒,遲疑道:「焦大哥說咱們以小見大,可咱們對那周隆的平生一無所知……」

「這有何難?」

不等林黛玉開口,賈探春便躍躍欲試的道:「只需化用前人事跡就好,咱們是為了吹捧造勢,又不是要為那姓周的著史列傳。」

史湘雲苦著小臉支吾道:「可、可如此一來,咱們豈不和那周隆一樣成了憑空構陷?」

「咱們是吹捧他,怎能說是構陷?」

賈探春不以為然:「何況自古行大事者不拘小節,若連這些小事都要瞻前顧後,如何斗得過那些結黨營私奸佞小人?!」

林黛玉在一旁也是微微頷首,顯然也並不反對這種做法。

從這上面就能看出三人各自秉性的區別。

林黛玉雖能分辨善惡是非,卻更重私情,既認定邢岫煙是至交親朋,便毫不猶豫站在了焦順的立場上,將那周隆視為敵寇,別說只是捧殺對方,就算是真要栽贓構陷,她也會選擇默默支持。

而賈探春雖然仰慕忠臣良將,認為不該以成敗論英雄,甚至最容易被那些悲情英雄所打動,可真到了具體操作層面,卻又篤信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比起手段是否光明磊落,能否達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可見一個人崇拜的,其實往往就是她最不可能成為的人。

反是史湘雲,平素里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實則卻是三人當中最有底線的,堪稱是率性而為卻從不逾矩。

故此三人當中,只有她對這種做法表示了疑慮。

當然了,也只是一絲絲猶疑罷了,在賈探春勸說下,她很快就釋然了——說到底,這事兒本就是禮部主動起釁,焦大哥也是為了自保才不得已而為之。

而探春因得了彩頭,態度愈發的積極,仗著自己對古今中外忠臣良將的故事最為熟悉,主動攬下了虛構周隆聖賢事跡的差事,花了一上午就拼湊出七八件似是而非,又足能感人肺腑的段子。

史湘雲則負責潤色,將其浪漫化處理,然後再引申出微言大義——最後這件事兒其實她幹著也不甚順手,只能說是勉力為之。

至於林黛玉……

她專門的負責以文人的口吻給工學挑刺兒,這差事她倒是得心應手的很,尤其是從焦家拿了些資料之後,就更是言之有物直至要害了。

【差幾十個字,隨便掰扯一下:因為主寫朝堂爭鋒的章節訂閱不佳,所以我這兩章嘗試用姑娘們轉述的方式,推進官司的進展,不知道大家覺得觀感如何。

另外……

朝堂爭鋒的劇情,到底是那裡有問題?為毛好多人說老嗷寫的太差?我自覺是用了心的,難道真就連及格水平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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