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賈母午休之後,焦順就準備回家養精蓄銳的。

他自覺那禮物應該能令王熙鳳滿意,晚上只怕少不得一場盤腸大戰,若只是王熙鳳倒還罷了——這人菜癮大的二奶奶完全就是個『紙老虎』,不上陣時八面威風,見了陣仗一捅倒。

但平兒卻不是好擺平的,平素里不爭不搶麵糰似的人,可見了陣仗卻頗有以柔克剛之能,具體量化來說,大約就相當於0.7個李紈。

雖然加上王熙鳳也不過是0.9出頭的戰力,但已經需要認真對待了。

只是還不等他腳底抹油,探春就拉攏了『小夥伴』們,力主趁著老太太午休,先抓緊時間把上午未竟的事業做完。

賈寶玉這時也想起自己還有幾篇文章沒看,於是也忙連聲附和。

見眾人都有此意,沒奈何,焦順也只好跟著她們重又轉到了藕香榭內。

這賈寶玉雖是第一個附和的,但真等開始品評起文章來,卻也是第一個敗下陣來的。

原因再簡單不過,因為這些文章表面上都是在給文人集團捧臭腳,站在梅翰林的立場上大讚他大公無私、當世楷模,順帶再為科舉制度歌功頌德,間或,還要穿插一些官場時事,並趁機對朝廷籌建工學一事大加排斥。

最後那一樁也倒罷了,因為對皇帝總給自己留手工作業的緣故,賈寶玉對工學也並不怎麼喜歡——但其餘的一樁樁一件件,基本都是他平生最討厭的腐儒陳腔。

錯非這些都是姐妹們寫出來的,又早就告訴他其中暗藏玄機,只怕他連半篇都看不完,就要忍不住『大放厥詞』了。

可即便知道其中暗藏玄機,他也依舊看的太陽穴隱隱作痛,於是好容易忍著看完,就忙又翻出那篇隨筆『洗眼睛』。

與那些文章相比,這篇生活氣息濃厚的隨筆,倒是頗對他的胃口。

而他關注的重點,則無疑正是那些美好的日常生活,至於焦順授意添加的那些瑣碎,譬如薛蝌所遇到的那些經營難題,又或是基於利益的交際往來等等,則統統被他跳過了之。

總之,他這個午後基本就沉浸在那些日常隨筆當中,看了一遍又一遍,如痴如醉之餘,甚至起了動筆寫回憶錄的心思。

不過……

一想到自己要面對和林黛玉決裂的苦痛記憶,以及自己不得不娶薛寶釵為妻的尷尬現狀,他就又認慫的放棄了這個想法。

而直到薛寶釵一臉淺笑卻又滿目冷漠的,從他手裡抽走了那份隨筆,賈寶玉才猛然間想起,這東西正是出自薛寶釵之手。

當下訕訕的不知該如何以對。

薛寶釵見他如此忍不住暗暗嘆息,在寶釵看來,他不拘是設法哄自己開心,又或是乾脆表明心跡也好,也都比這窩窩囊囊不上不下來的要好。

可真要說寶釵心下有多失望,卻倒也未必。

畢竟她認可這樁婚事,最根本的原因是加深賈薛兩家的關係,以確保未來能給哥哥保駕護航,不至於讓他把薛家的老底兒賠光。

至於賈寶玉本身如何,反倒要排在後面。

當然了,即便如此,她也還是希望婚後能琴瑟和諧的——至少在今天之前,她還是對此抱有些許期待的。

不過如今麼……

算了,這世上真能做到舉案齊眉又有幾人?

大多不過是盲婚啞嫁聊以度日罷了,便姨母和姨夫這樣自小相識,婚前婚後幾十年相敬如賓的,如今不也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境地?

自己又何必再苛求什麼?

能藉以保住薛家的基業,就已經足夠自己去完成這樁婚事了。

何況寶玉也只不作為,總比那些苛待妻子非打即罵的要強上一籌。

可再怎麼自我安慰,她眼角餘光掃到焦順身上時,仍是不可避免的顯出了遺憾之色——當初只看出焦大哥賭性重,卻未曾想到他一個奴僕出身之人,卻竟能有與其野心相匹配的眼界和手腕!

可再怎麼後悔,如今也早已經晚了……

卻說焦順正與薛蝌討論著,如何在隨筆當中加一些標誌性的東西,譬如說一些口癖什麼的,這樣在後期事情發酵的時候,就可以靠這些口癖,讓人迅速聯想起隨筆里的情節。

這玩意兒乍看雖然並無多大用處,但卻有著潛移默化的效果——反正最終執行的是薛蝌,有用沒用的都不妨一試。

結果正說著,忽就覺察到有人在窺視自己,他不動聲色用眼角餘光掃量,可還沒等確認這人到底是誰呢,就又聽門外傳來了王熙鳳標誌性的笑聲。

她怎麼跑這兒來了?

難道是得了禮物按捺不住……

「是二嫂子來了!」

探春則慌忙叫道:「快把文章都收起來,免得被她瞧見追問!」

說著,將眾人的文章聚攏到一處,又悄悄把自己的放在最上面,然後塞給焦順道:「今兒看來真不是討論這些的好時機,焦大哥不妨先帶回去抽空翻看翻看,這一兩天咱們總得把稿子定下來才成!」

焦順剛接過來小心收在袖子裡,那邊廂薛寶釵和史湘雲,也已經把王熙鳳迎了進來。

一眼看見王熙鳳帶來的禮盒,焦順心下就知道出了紕漏。

王熙鳳猜得沒錯,他這東西原不是給這鳳辣子準備的,只是因為她催逼的狠,所以才臨時拿出來頂缸。

不過王熙鳳有一點卻分析錯了,那就是這件用煤油燈驅動的雪花水晶球,並非是給史湘雲準備的,而是給薛姨媽準備的——比起史湘雲,薛姨媽反而更容易被這種可愛風激發少女心。

「呦~」

王熙鳳進門先剜了焦順一眼,抬手撩弄著頭髮拿腔拿調的道:「這裡邊兒怎麼還有外人?要早知道,我就先不來了。」

「嫂子這話可就說遠了。」

焦順一瞧她這態度,便明白必是自己原本的用意被看破了,不過這本也是王熙鳳催逼所致,倒算不得什麼大麻煩,故此他立刻笑道:「就不論湘雲妹妹這兒,二奶奶也不該把我當成是外人。」

自從和湘雲定親之後,他在外人面前就極少當面稱呼二奶奶,故此這一叫,登時讓王熙鳳想到了前後三次酣戰,當下心頭噗通跳了幾下,卻又被她強自按捺了下去。

沒好氣的白瞪了焦順一眼,王熙鳳又對一旁的寶釵、湘雲道:「我原是來獻寶的,誰成想這寶貝的正主兒竟也在場,這不成班門弄斧了?你們快把這人趕了走,我才好讓你們瞧瞧稀罕!」

聽說王熙鳳是來獻寶的,再加上她這些言辭,眾人自然明白是焦順的『厚禮』到了。

賈寶玉登時也來了精神,嬉笑道:「嫂子得了焦大哥的好處,卻怎還好意思趕人?快拿來讓我們瞧瞧,若果真新奇有趣,我們正好求焦大哥也賞下一個。」

「那可不行!」

王熙鳳一挑眉:「我好容易得了件孝敬,若你們也都得了,那我這可就不是稀罕了——除非他能找個更稀罕的給我!」

「那我們見識見識總成吧?」

探春笑著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輕輕搖晃著道:「瞧寶哥哥這猴急的,好嫂子,你快別賣關子了。」

賈寶玉立刻湊趣學了些抓耳撓腮的動作,引得眾人笑作一團,王熙鳳這才收了姿態,沖平兒使眼色道:「這東西要暗一些才好玩兒,你們且把門窗都關了。」

焦順沒等她說完,就已經招呼著薛蝌把門窗緊閉。

而平兒也把那禮盒擺在書桌上,小心的將『寶貝』取出展覽。

眾人見了無不嘖嘖稱奇,賈寶玉更是喜歡的什麼似的,圍著那水晶球轉了一圈又一圈,把那發條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眾人聊完了這東西的原理,把話題發散到了別處,他都還捨不得放手。

焦順在一旁看的無語,便是他這『發明人』也萬沒想到,原來這府里最容易被激發少女心的並不是薛姨媽,而是身為男子的賈寶玉。

不過考慮到先前,寶玉費盡心思把所有芭比娃娃全都納入囊中,會有如今的表現倒也並不足奇。

剛想到這裡,就見賈寶玉扭股糖似的纏上了王熙鳳,非要拿東西跟她換了這間『寶貝』不可。

但即便他提出的物件,比這寶貝的成本高了十倍不止,王熙鳳卻還是咬死了不肯撒嘴。

沒奈何,他只得又纏上了焦順,央著焦順再弄件一模一樣的,若不成,類似的也行——總之是少女風就好。

焦順被纏的無可奈何,下意識看向了王熙鳳。

王熙鳳卻是輕笑一聲:「你要給他,我自然也攔不住,只是這件若不稀罕了,那就得再我孝敬一件稀罕的才行!」

焦順聞言沖寶玉無奈攤手:「寶兄弟也聽見了,不是我吝嗇,實在是沒那麼多稀罕物件好送的。」

賈寶玉垂頭喪氣了一陣子,便又百折不撓的纏上了王熙鳳,這回他倒是不直接討要了,但卻要求王熙鳳時不時借他把玩幾日,最好半月放在王熙鳳家中,半月放在怡紅院裡。

王熙鳳實在受不得他這水磨工夫,最後也只得打了折的答應下,但具體什麼才肯兌現,那就說不準了。

藕香榭里正笑鬧著。

外面周瑞家的就尋了來,說是老太太睡醒之後,又領著那劉姥姥來逛園子,太太讓奶奶姑娘們趕緊過去陪著。

焦順本待趁機溜之大吉,卻被王熙鳳抓住擠兌了一番,只好又陪著眾人去迎賈母——心中則是暗暗打定主意,晚上必要給這鳳辣子好看!

眾人熙熙攘攘的出了藕香榭,說說笑笑的尋到了沁芳橋左近,就見賈母正領著劉姥姥並一群丫鬟在觀賞菊花。

等再離得近了,卻發現劉姥姥頭上插了不下十來朵,黃的、粉的、白的、紫的,只弄的七彩拼盤一樣,若換個青春美貌的倒也相得益彰,但配上劉姥姥那一臉黝黑的褶子,就只剩下沐猴而冠四字了。

於是寶玉領銜,眾人或大笑或竊笑。

而琥珀等幾個始作俑者,則是一邊笑一邊繼續往上添磚加瓦。

賈母看不過眼呵斥了一聲,劉姥姥卻主動打圓場道:「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過,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老風流才好呢。」

眾人聞言笑的更歡了。

只焦順隱約記起,電視劇中榮國府遭逢大難時,這老太太還出面救下了……

呃~

救的誰來著?

這一時倒想不起來了。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心有所感、搖頭唏噓。

旁個都沒瞧見,唯獨探春時時留意,見狀忍不住上前悄聲問:「焦大哥為何非但不樂,反搖頭苦笑?」

焦順瞟了她一眼,試圖分辨她是真的對自己改觀了,還是意圖藉此麻痹自己,然後再上一記狠的。

但他能看出來的,卻只是滿滿的求知慾。

於是又開始懷疑,這三姑娘到底演戲的天才,還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徵患者。

同時也略微解釋道:「似這劉姥姥的出身,若換個沒膽氣的只怕都未必敢邁進這府門半步,若換個心胸淺的只怕現在早就惱了,若換個嘴笨的又未必能替丫鬟們圓場。」

「實話實說,若易地而處,只怕咱們這些人都未必能比她做的好——這也就是出身耽誤了,若生在富貴之家恐怕就是另一番氣象了。」

若換個人說出這番話,賈探春倒未必肯信,可既是焦順所言,她便忍不住順著這個角度,又仔細觀察了一番那劉姥姥。

雖因為眼界和經歷所限,沒法真正體會到劉姥姥這些舉動背後的無奈,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劉姥姥實是個聰明人。

於是暗暗招來侍書,命其搜羅了些舊物並十兩存銀,準備等劉姥姥離開時結個善緣。

而那邊廂王熙鳳見劉姥姥詼諧有趣,便倒與鴛鴦合計著,晚上要狠灌上劉姥姥幾杯,要拿她在老太太面前取樂。

同時兩人又都暗自盤算著,晚上藉此宿在大觀園裡。

一個心道焦順與李紈勾連,必是早有進出園子的法子;一個琢磨著久在老太太院裡,不得與焦大爺聯通,唯有宿在這園子裡,人荒馬亂的才好親近。

然而二人計議之後,卻又各自把事情託付到了平兒面前,直把個平兒愁的什麼似的,偏又不好對她們明言。

只得先兩下里敷衍了一番,想著找個機會尋焦順拿定主意。

7017k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