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還有半章……】

大觀園,蘆雪庵。

眾女齊心協力,好容易才送走了一直糾纏寶琴,試圖印證『隨筆』里故事細節的賈寶玉。

史湘雲一屁股坐在繡墩上,順勢往桌上一趴,有氣無力的抱怨道:「方才談正經事兒的時候,我差點都忘了還有愛哥……還有二哥哥在場,不想焦大哥一走,他倒盤根問底起來了。」

她小時候口齒不清,慣把『二』念成『愛』,如今雖改善了許多,可一旦著急起來還是會念錯。

不過以前她念錯了也懶得糾正,現如今卻又大不一樣了。

寶琴也有樣學樣的趴在了對面,煩惱道:「明明是姐姐主筆,偏寶二哥怎麼只纏著我問東問西的?」

這時旁邊賈探春因瞧出寶釵有三分不喜,便忙岔開話題道:「先不提二哥哥了,方才焦大哥說的那些,你們可都記仔細了?」

「記下了、記下了。」

林黛玉敷衍的回了句,繞到史湘雲身後,按著她半邊香肩笑道:「不想這樣的事情,倒被焦大哥擺出這麼多大道理、歪道理來,連三妹妹這麼伶牙俐齒的,竟都不是他的對手——足見咱們平日裡還是小覷了他。」

說著,又低頭打趣:「雲妹妹,你說是也不是?」

湘雲還沒答話,探春便嗔怪道:「那還不是你們兩個最牙尖嘴利的,一直出工不出力的緣故?若不然……」

薛寶釵突然接過話茬,道:「若是那樣,焦大哥贏了,就是舌戰群儒;若是輸了,豈不成了三娘教……」

說到半截,她便拿團扇掩了半邊芙蓉粉面,竊笑不已。

湘雲、黛玉、探春聞言,都不依的齊來鬧她。

寶釵連連討饒,還是被她們弄的釵斜襟亂,連裡面素色的小衣都露出一角,虧得屋裡都是女子,才不至春光乍泄。

她正背轉過身去整理衣襟,忽聽看了半天熱鬧的寶琴道:「那些道理是正是邪倒在其次,真正難得的,是焦大哥肯在這上面跟咱們講道理。」

眾女聞言紛紛頷首。

當今世上,有幾個男子會用平等的態度,正兒八經的和一群小姑娘探討涉及朝綱黨爭的事情?

更何況還是焦順這等少年得志的五品官員。

態度平等這一點,寶玉倒也能做得到,他甚至還能把身段放的更低,但要指望他討論仕途經濟的正事兒,那就純屬是痴人說夢了。

若沒有比對,寶玉自然也屬難得之列。

但如今有了焦順做對比,他這整日裡風花雪月不務正事的做派,便不知不覺的落了下乘。

倒不是說眾女喜歡談論仕途經濟,不喜歡風花雪月,恰恰相反,除了賈探春和薛寶釵之外,眾女對風花雪月的興趣,其實遠在仕途經濟之上。

但問題是再喜歡的事情,天長日久下來也難免會出現審美疲勞,更何況隨著年齡漸長,眾女也大都意識到男兒在世,終歸還是要在仕途經濟上論長短的。

這時候恰恰冒出個自身地位更高,又肯放低姿態跟眾女平等交流仕途經濟,甚至還肯讓眾女一展所長的人,自然就顯得殊為難得了。

尤其薛寶琴自小跟著父親走遍大江南北,也不曾見過這等人,就更能體會到方才那番『辯論』的不易之處,於是不自覺又想起了那兼祧之說。

只可惜……

自己最遲下月底就要離京了,彼此終歸是有緣無分。

正不覺有些黯然神傷,探春就已經做完了最後總結,催著眾人回去趕緊改稿,也好在九月初一之前徹底敲定下來。

於是眾人魚貫出了蘆雪庵,別人說說笑笑的往家裡走,史湘雲卻是推出了自行車,招呼寶釵道:「寶姐姐快上車,我馱你回去!」

寶釵聞言連連擺手:「我可不敢坐你的車,一路羊癲瘋似的,骨頭都要被你顛散了。」

「那姐姐捎我一程好了,我倒不怕它顛!」

寶琴卻是笑嘻嘻爬上了后座兒,又在湘雲後臀上拍了一巴掌:「駕、駕!」

「噢~給廚房送肉去嘍!」

史湘雲則是歡呼一聲,猛踩腳蹬子馱著寶琴躥了出去。

寶琴唬的忙抱住了她的纖腰,那車子一溜兒邪風衝出老遠,才漸漸放緩了速度。

這時史湘雲回頭掃了眼,忽然嘆氣道:「寶姐姐近來難得這麼開心——唉,寶二哥也是的,都要成親的人了,還是這般胡鬧。」

「嘁~」

寶琴近來與她處慣了,知道這雲姐姐是個沒大沒小的,故此也沒藏著掖著,撇嘴道:「都說姐姐是個直爽的,不想也說這樣拐彎抹角的話——我下月底就走了,難道還能鬧出什麼姐夫與小姨子腌臢事兒來?」

「好個多心的丫頭!」

史湘雲又回頭瞪了寶琴一眼:「我是埋怨二哥哥不曉事,幾曾說到你頭上?」

說著,又嘆了口氣:「不瞞你說,我小時候也只當二哥哥是天上少有,還曾……如今再想起來,倒竟只剩下慶幸了。」

「姐姐是在炫耀自己得了如意郎君不成?」

薛寶琴在她背後直翻白眼,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一語雙關的道:「卻怕這世上,沒有盡如人意的好事兒。」

史湘雲似是聽出了什麼,竟就沒了言語。

半晌,才幽幽一嘆道:「我自小到大,又何曾遇到過盡如人意的好事兒?左右不過是知足常樂罷了。」

…………

焦家,西廂房內。

「阿嚏~!」

因是倉促上馬時間緊迫,焦順也顧不得精嚼細咽,只佯裝體貼草草了事,正把些哄人言語不要錢的發放,忽就鼻孔發癢打了個噴嚏。

躺在他懷裡的彩霞見狀,忙拉過被子替他裹纏——其實真要論起來,原著當中彩霞正是焦順的原配夫人,如今勉強也算是完璧歸趙了。

焦順揉了揉鼻子,也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於是便主動提起了正事兒:「卻不知你打算怎麼報復那趙姨娘,咱們總不能雇凶把她給殺了吧?」

「這……」

彩霞先前是氣往上撞,只想著捨得一身剮,也要把趙姨娘拉下馬。

如今身心通暢了,反倒迷茫起來。

是啊,這到底該怎麼報復趙姨娘?

殺人是肯定是不敢殺人的,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的,哪裡就敢喊打喊殺?

而焦順見彩霞遲疑著不開口,心下倒就踏實了。

他就怕這丫頭被仇恨迷了眼,不管不顧的非要往大了鬧,如今既存了顧忌,那便好辦多了。

於是又進一步引導道:「須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報復她倒不難,難就難在如何防止她反咬一口——我倒不懼,卻只擔心你受不住。」

彩霞聽他這麼說,越發覺得事情難辦,在焦順胸口上搖動著滿頭青絲,苦笑道:「我原沒想這麼多,只因她將我當成腌臢一般,說扔就扔說棄就棄,才想著必要叫她好看,至於如何做到……」

說到這裡,她微微仰頭希冀的看向焦順:「大爺覺得該如何是好?」

「這個麼……」

焦順故作為難的想了一會兒,又假模假樣的問:「這麼說,你其實是想照貓畫虎的羞辱她一番嘍?」

彩霞其實也未必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做到什麼程度,故此聽焦順這一說,下意識便點頭應了。

焦順又繼續循循善誘:「那咱們最好能想個法子,在羞辱她的同時捏住她的短處,讓那趙姨娘想發作也發作不出來。」

說話間,又游山趕海似的上下其手。

彩霞被焦順鬧的身子酥軟,再順著他那話設身處地的一尋思,忽就冒出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法子來。

略一沉吟,便小聲細氣的攛掇道:「其實奴婢倒沒什麼,只是她暗裡算計大爺,大爺若不狠狠給她個教訓,往後卻怕是更要蹬鼻子上臉了。」

頓了頓,又期期艾艾的補了句:「若是大爺肯出面,捏、捏她的短處倒也不難。」

說著,又主動牽引著焦順往上捏揉。

焦順費了這許多唾沫,還不就是為了往這上面引?

因趙姨娘暗裡調查的事兒,他本就要教訓一下這浪蹄子,屆時正好拉彩霞做個旁觀,豈不一魚兩吃、兩相便宜?

不過做戲做全套,自己還是要先假裝不情不願的,才好讓彩霞信以為真。

「嗯?」

當下裝作後知後覺的咦了一聲,驚道:「你是說……似咱們今日這般?這、這怎麼成?她可是世叔的寵妾,三姑娘和環哥兒的生母!」

「其實她早失了寵!」

見焦順把事情挑破了,彩霞也就不藏著掖著了,連忙道:「況且趙姨娘之所以會疑心大爺和太太,也都是因為老爺起疑在先!」

她再三的攛掇,甚至不惜挑撥焦順對賈政的仇恨,焦順原本『堅決』的態度這才漸漸轉軟,卻仍礙於世俗人倫不肯輕易答應。

最後只長嘆一聲道:「唉,你還是先回去吧,免得嬸嬸那邊兒起疑——至於趙姨娘的事兒,容我再想想、再仔細想一想。」

彩霞見攛掇不成,也只得起身穿戴整齊,依依不捨的去了。

而她這一走,焦順登時愁容盡去,哼著亂七八糟的小曲兒,將塊染了紅梅的素帕收進袖子,施施然轉去東廂房,將其鎖進了專屬的箱子裡。

這且不提。

卻說那彩霞一瘸一拐的回到清堂茅舍,迎面就撞見了正在東廂廊下逗鳥的彩雲。

彩雲忙上前扶住了她,關切道:「你這是在哪兒摔了?怎麼就這麼不小心?」

「別提了。」

彩霞擺擺手,裝作一臉晦氣的道:「我緩了好一陣子才有力氣回來,只怕今兒是不能當值了——對了,太太呢?」

「都摔成這樣了,還什麼當不當值的?」

彩雲說著,又沖東廂里一努嘴:「太太在姨媽屋裡呢,也不知是有什麼要緊事,剛進門把我們都給攆出來了。」

「想必是和二爺的婚事有關吧。」

彩霞聽說王夫人在東廂房裡,心下暗暗鬆了口氣,又拉著彩雲囑託道:「那我就不進去了,等太太出來你記得幫我告個假。」

彩雲一面應了,一面忙招呼小丫鬟將彩霞送回了西廂。

等到了西廂臥室,彩霞打發走小丫鬟,叉著腿躺在床上之後,滿心想著該如何慫恿焦順拿下趙姨娘,自己也好跟著羞辱趙姨娘一番。

她只當是自己在主導此事,為之費盡心機絞盡腦汁,卻那裡知道,焦順非但早就做了趙姨娘的入幕之賓,連三姑娘也光顧過兩回了。

…………

與此同時,鎮國公府。

勇毅伯牛繼宗揮退了來稟事的下人,正得意的捻須輕笑,卻聽下首的堂弟牛樹勛道:「哥哥何必摻和這等事兒?若傳出去,豈不平白得罪了忠順王?」

「唉~」

牛繼宗臉色一沉:「便不得罪徐賯【忠順王】,他難道就肯顧忌咱們的顏面不成?」

頓了頓,又嘆道:「上回暗裡挑動工讀生鬧事兒,原以為那焦順必然難逃此劫,誰成想這賤奴竟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反倒藉此又得了提拔!」

「如今他已成了氣候,正所謂獅兒難與爭鋒,倒不如先暗中示好於他,等到時機成熟了,咱們也好順勢入局。」

開國勛貴們和皇商之間大多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這從賈薛兩家的關係就可見一斑。

故此在工讀生制度,引起皇商們重視的同時,勇毅伯牛繼宗也從中窺出了便宜,所以才暗中使人挑動工讀生們鬧事,意圖取而代之,也好藉機牽頭重振勛貴雄風。

可卻沒想到焦順連消帶打,非但沒有就此垮台,反而更上了一層樓。

這事兒著實驚掉了牛繼宗的下巴,覺得焦順非是易於之輩,故此才轉向了懷柔政策。

卻說牛樹勛聽完堂哥這話,忍不住又好奇道:「那大哥直接交好他就是了,何苦冒著得罪忠順王的風險,去繞這麼大個彎子?」

「糊塗!」

牛繼宗嗤鼻道:「如今滿朝文官都盯著他咬呢,咱們這時候交好他,不是上趕著受牽連麼?而那賈璉夫婦原是他的恩主,又同為四王八公之後,彼此身份也算對等——咱們且下賣好予他,等時機到了,再托他出面豈不便宜?」

牛樹勛這才恍然,連道『兄長高見』,又問幾時才算時機到了。

「嗯……」

牛繼宗捋須沉吟道:「看這架勢年前怕是不成了,等年後風聲小些,咱們再與他聯絡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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